尚同下

墨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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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解】

    本篇与前两篇主旨相同,旨在说明为政者要用“尚同”的方法来统一人们的思想,处理政务,管理国家。文章首先提出,要治理好国家,就一定要“得下之情”,只有真正了解百姓生活的真实情况,并且切实做到惩恶赏善,“则国必治”。而“得下之情”的关键是要能够以“尚同一义为政”,文章进而以历史经验为依据论证自己的观点,为了了解天下百姓的实情,古代圣王设立了天子、三公、诸侯、卿宰、乡长、家君等各级行政长官,以他们为耳目,就能全面掌握天下百姓的所做所为,并及时奖赏行善事的百姓,惩罚做恶事的百姓。这样,从下而上,家君能够同一家中的是非标准,国君才能够同一国中的是非标准,天子最终能够同一全天下的是非标准。整篇文章由小至大,层层推进,思路明晰,说服力强。

    13.1 子墨子言曰:知者之事[1],必计国家百姓所以治者而为之,必计国家百姓之所以乱者而辟之。然计国家百姓之所以治者何也?上之为政,得下之情则治,不得下之情则乱。何以知其然也?上之为政,得下之情,则是明于民之善非也。若苟明于民之善非也,则得善人而赏之,得暴人而罚之也。善人赏而暴人罚,则国必治。上之为政也,不得下之情,则是不明于民之善非也。若苟不明于民之善非,则是不得善人而赏之,不得暴人而罚之。善人不赏而暴人不罚,为政若此,国众必乱[2]。故赏不得下之情,而不可不察者也。

    【注释】

    [1] 知:通“智”。

    [2] 众:当为“家”(于省吾说)。

    【译文】

    墨子说:智慧之人做事,一定会优先考虑去做那些能够让国家百姓得到安定的事情,一定会首先考虑去避免那些让国家百姓发生混乱的事情。然而国家百姓得到治理的原因是什么呢?上级处理政务,了解下面的实情就能治理好,不了解下面的实情就会出现混乱。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上级处理政务,了解下面的实情,就是了解百姓的善恶是非。只要明白百姓的善恶是非,就能发现行善的人而给予奖赏,就能发现暴虐的人而给予惩罚。行善的人得到奖赏、做恶的人受到惩罚,国家就一定能得到治理。上级处理政务,不了解下面的实情,那么就是不了解百姓的善恶是非。只要不明白百姓的善恶是非,就不能发现行善的人而给予奖赏,就不能发现暴虐的人而给予惩罚。行善的人得不到奖赏、做恶的人得不到惩罚,处理政务都像这样,国家一定会出现混乱。所以说如果奖赏而不了解下面的实情,就不能不加以明察。

    13.2 然计得下之情将奈何可?故子墨子曰:唯能以尚同一义为政,然后可矣。何以知尚同一义之可而为政于天下也[1]?然胡不审稽古之治为政之说乎[2]?古者,天之始生民,未有正长也,百姓为人[3]。若苟百姓为人,是一人一义,十人十义,百人百义,千人千义,逮至人之众不可胜计也,则其所谓义者,亦不可胜计。此皆是其义,而非人之义,是以厚者有斗,而薄者有争。是故天下之欲同一天下之义也,是故选择贤者,立为天子。天子以其知力为未足独治天下,是以选择其次立为三公。三公又以其知力为未足独左右天子也[4],是以分国建诸侯[5]。诸侯又以其知力为未足独治其四境之内也,是以选择其次立为卿之宰[6]。卿之宰又以其知力为未足独左右其君也,是以选择其次立而为乡长家君[7]。是故古者天子之立三公、诸侯、卿之宰、乡长家君,非特富贵游佚而择之也[8],将使助治乱刑政也。故古者建国设都,乃立后王君公,奉以卿士师长,此非欲用说也[9],唯辩而使助治天明也[10]。

    【注释】

    [1] 可而:犹“可以”(孙诒让说)。

    [2] 治:当为“始”(俞樾说)。

    [3] 人:疑当为“主”,意即“各为其主”(王焕镳说)。

    [4] 左右:辅助(尹桐阳说)。

    [5] 分国:指分封诸侯国。

    [6] 之:犹“与”(孙诒让说)。

    [7] 家君:大夫封地的总管称为“家君”。

    [8] 择:当为“措”(孙诒让说)。

    [9] 说:通“悦”,高兴。

    [10] 天明:当为“天民”(高亨说)。

    【译文】

    然而怎样做才能得到下面的实情呢?所以墨子说:只有用尚同的方法为政,然后才能做到。怎么知道用尚同的方法可以来处理天下政务呢?然则为何不考察古代为政的方法呢?古时候,刚开始有黎民百姓,没有行政长官,百姓人人各自为主。只要百姓人人各自为主,那么一个人就有一种道理,十个人就有十种道理,百个人就有百种道理,千个人就有千种道理。等到人多得数不清楚了,那么他们所说的道理也就数不胜数。这是因为大家都认为自己的道理是对的,而非难别人的道理,所以分歧大的就会有争斗,分歧小的也有争论。所以天下人都希望能够同一天下的道理,所以选择贤能的人,让他做天子。天子认为凭借自己的力量和智慧不足以治理天下,所以选择次于天子的贤人,让他做三公。三公又认为凭借他们的力量和智慧不足以辅佐天子,所以分封诸侯国。诸侯国的国君知道凭借他的力量和智慧,不足以治理国家全境,所以选择次于自己的贤人,让他们做卿宰。卿宰知道他们的力量和智慧,不足以辅佐他们的主上,于是选择再次的贤人,让他们做乡长和家君。所以古代天子设立三公、诸侯、卿宰、乡长和家君,不仅仅是为了让他们富贵安逸游乐而选择他们,而是要让他们帮助处理政务和刑法。所以古代设立国家都城,然后设立天子王公,设立卿士师长,这不是要取悦他们,只是分授职责,让他们帮助上天治理百姓。

    13.3 今此何为人上而不能治其下,为人下而不能事其上,则是上下相贼也。何故以然?则义不同也。若苟义不同者有党,上以若人为善,将赏之,若人唯使得上之赏[1],而辟百姓之毁,是以为善者,必未可使劝,见有赏也。上以若人为暴,将罚之,若人唯使得上之罚,而怀百姓之誉[2],是以为暴者,必未可使沮,见有罚也。故计上之赏誉,不足以劝善;计其毁罚,不足以沮暴。此何故以然?则义不同也。

    【注释】

    [1] 唯:通“虽”(孙诒让说)。

    [2] 怀:(人心)归向。

    【译文】

    如今为什么身处人上却不能治理下面?为什么位处人下却不能侍奉上面?那是因为上下相互贼害啊。为何会是这样呢?那是因为道义不同。如果道义不同而各有偏袒,上级认为此人行善要奖赏他,此人虽然得到上级的奖赏,却无法避免百姓的诋毁。所以行善的人,未必会使善行得到劝勉,尽管看到了善行受赏。上级认为此人为恶,将要惩罚他,此人虽然得到上级的惩罚,却受到百姓的赞誉,所以行恶的人,虽然受到惩罚,也未必会使恶行得到遏止,尽管看到了为恶受罚。所以上级的赞誉和奖赏,不足以劝勉善行;个人受的诋毁和惩罚,不足以遏止恶行。这是为什么呢?那是由于道义不同啊。

    13.4 然则欲同一天下之义,将奈何可?故子墨子言曰:然胡不赏使家君试用家君发宪布令其家[1],曰:“若见爱利家者必以告,若见恶贼家者亦必以告。若见爱利家以告,亦犹爱利家者也,上得且赏之,众闻则誉之;若见恶贼家不以告,亦犹恶贼家者也,上得且罚之,众闻则非之。”是以遍若家之人,皆欲得其长上之赏誉,辟其毁罚。是以善言之,不善言之。家君得善人而赏之,得暴人而罚之。善人之赏,而暴人之罚,则家必治矣。然计若家之所以治者何也?唯以尚同一义为政故也。

    【注释】

    [1] 赏:当为“尝”(王念孙说),尝试。

    【译文】

    虽然如此,那么要统一天下的道义,该怎么办呢?所以墨子说:那么为什么不尝试用家君发布政令来命令他的家人,说:“如果看到爱家利家的人,一定要报告上来;如果看到贼家害家的人,也一定要报告上来。如果看到爱家利家的人来报告,也像爱家利家的人一样,上面发现了就会奖赏他,众人听说了就会赞扬他;如果看到贼家害家的人而不报告,也像贼家害家的人一样,上面发现了就会惩罚他,众人听说了就会非议他。”所以全家的人,都想要得到家君的奖赏和赞誉,避免非议和惩罚。所以善事要报告,不善的事也要报告。家君发现善人要奖赏,发现恶人要惩罚。善人得到奖赏,恶人得到惩罚,那么家里一定会得到治理。然而家里得到治理的原因是什么呢?只是用尚同一义的方法去处理政务罢了。

    13.5 家既已治,国之道尽此已邪?则未也。国之为家数也甚多,此皆是其家,而非人之家,是以厚者有乱,而薄者有争,故又使家君总其家之义,以尚同于国君。国君亦为发宪布令于国之众,曰:“若见爱利国者必以告,若见恶贼国者亦必以告。若见爱利国以告者,亦犹爱利国者也,上得且赏之,众闻则誉之;若见恶贼国不以告者,亦犹恶贼国者也,上得且罚之,众闻则非之。”是以遍若国之人,皆欲得其长上之赏誉,避其毁罚。是以民见善者言之,见不善者言之。国君得善人而赏之,得暴人而罚之。善人赏而暴人罚,则国必治矣。然计若国之所以治者何也?唯能以尚同一义为政故也。

    【译文】

    家已经得到治理,那么治国的方法穷尽了吗?还不尽然。国中的家很多,都认可自己的家,而非难别人的家,所以严重的就会发生混乱,轻微的也会有争论。所以又让家君统一全家的道义,向上同一于国君。国君也发布政令对国中民众说:“如果看到爱国利国的人一定要报告上来,如果看到贼害国家的人也一定要报告上来。如果看到爱国利国的人来报告,也像爱国利国的人一样,上面发现了就会奖赏他,众人听说了就会赞扬他;如果看到贼害国家的人而不报告,也像贼害国家的人一样,上面发现了就会惩罚他,众人听说了就会非议他。”所以全国的人,都想要得到国君的奖赏和赞誉,避免非议和惩罚。所以百姓看到善事要报告,看到不善的事也要报告。国君发现善人要奖赏,发现恶人要惩罚。善人得到奖赏,恶人得到惩罚,那么国家一定会得到治理。然而国家得到治理的原因是什么呢?只是用尚同一义的方法去处理政务罢了。

    13.6 国既已治矣,天下之道尽此已邪?则未也。天下之为国数也甚多,此皆是其国,而非人之国,是以厚者有战,而薄者有争。故又使国君选其国之义[1],以尚同于天子。天子亦为发宪布令于天下之众,曰:“若见爱利天下者,必以告;若见恶贼天下者,亦以告。若见爱利天下以告者,亦犹爱利天下者也,上得则赏之,众闻则誉之;若见恶贼天下不以告者,亦犹恶贼天下者也,上得且罚之,众闻则非之。”是以遍天下之人,皆欲得其长上之赏誉,避其毁罚,是以见善不善者告之。天子得善人而赏之,得暴人而罚之,善人赏而暴人罚,天下必治矣。然计天下之所以治者何也?唯而以尚同一义为政故也[2]。

    【注释】

    [1] 选:据上文此处当为“总”。

    [2] 而:据上文此处当为“能”。

    【译文】

    国家已经得到治理,那么治理天下的方法穷尽了吗?还不尽然。天下的国家很多,都认可自己的国家,而非议别人的国家,所以严重的就会发生混乱,轻微的也会有争论。所以又让国君统一全国的道义,向上同一于天子。天子也发布政令对天下的民众说:“如果看到爱天下利天下的人一定要报告上来,如果看到贼害天下的人也一定要报告上来。如果看到爱天下利天下的人来报告,也像爱天下利天下的人一样,上面发现了就会奖赏他,众人听说了就会赞扬他;如果看到贼害天下的人而不报告,也像贼害天下的人一样,上面发现了就会惩罚他,众人听说了就会非议他。”所以全天下的人,都想要得到天子的奖赏和赞誉,避免非议和惩罚。所以看到善事和不善的事都要报告。天子发现善人要奖赏,发现恶人要惩罚,善人得到奖赏,恶人得到惩罚,那么天下一定会得到治理。然而天下得到治理的原因是什么呢?只是用尚同一义的方法去处理政务罢了。

    13.7 天下既已治,天子又总天下之义,以尚同于天。故当尚同之为说也[1],尚用之天子,可以治天下矣;中用之诸侯,可而治其国矣;小用之家君,可而治其家矣。是故大用之治天下不窕[2],小用之治一国一家而不横者[3],若道之谓也。故曰:治天下之国若治一家,使天下之民若使一夫。意独子墨子有此[4],而先王无此其有邪?则亦然也。圣王皆以尚同为政,故天下治。何以知其然也?于先王之书也。《大誓》之言然[5],曰:“小人见奸巧乃闻,不言也,发罪钧。”此言见淫辟不以告者,其罪亦犹淫辟者也。

    【注释】

    [1] 说:学说,主张。

    [2] 不窕:不满(王念孙说)。窕,《尔雅》:“窕,间也。”即间隙。

    [3] 横:充塞。

    [4] 意:通“抑”,表示选择,或者。

    [5] 《大誓》:即《泰誓》,《尚书》中的一篇。

    【译文】

    天下已经得到治理,天子又统一天下的道义,向上同一于天。所以说尚同的思想学说,上用于天子,可以治理好天下;中用于诸侯,可以治理好国家;下用于家君,可以治理好家庭。所以广泛地运用于治理天下不嫌其小,小范围运用于治理一国一家不会嫌其大,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所以说治理天下之国就像治理国之一家,指挥天下万民就像指挥一个人。抑或只有墨子有这种主张,而先王没有这种主张吗?先王也是如此。圣王都用尚同去处理政务,所以天下得到治理。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先王之书《泰誓》中这样说道:“小人看到奸佞巧诈的人却不说,与奸佞巧诈的人罪过相当。”这就是说看到淫邪的人而不报告,他的罪恶和淫邪的人相当。

    13.8 故古之圣王治天下也,其所差论以自左右羽翼者皆良[1],外为之人,助之视听者众。故与人谋事,先人得之;与人举事,先人成之;光誉令闻[2],先人发之。唯信身而从事,故利若此。古者有语焉,曰:“一目之视也,不若二目之视也。一耳之听也,不若二耳之听也。一手之操也,不若二手之强也。”夫唯能信身而从事,故利若此。是故古之圣王之治天下也,千里之外有贤人焉,其乡里之人皆未之均闻见也,圣王得而赏之;千里之内有暴人焉[3],其乡里未之均闻见也,圣王得而罚之。故唯毋以圣王为聪耳明目与?岂能一视而通见千里之外哉!一听而通闻千里之外哉!圣王不往而视也,不就而听也,然而使天下之为寇乱盗贼者,周流天下无所重足者[4],何也?其以尚同为政善也[5]。

    【注释】

    [1] 差论:两字都是选择的意思(王念孙说)。

    [2] 光:通“广”(俞樾说)。令:善,美好。

    [3] 内:据上文当为“外”(陶鸿庆说)。

    [4] 重:重叠,重复。

    [5] 善:当作“故”(蒋礼鸿说)。

    【译文】

    因此古时圣王治理天下,他们选择到身边来辅佐自己的人都是贤良之人,在外围做事的官员,帮他观察和探听的人也很多。所以与人谋划事情,总是先于别人知道;与人办事,总是先于别人成功;荣誉和美名,总是先于别人传扬。只因为他们立身于诚信而后去做事,才能得到这样的利益。古语有话说得好:“一只眼睛看东西,不如两只眼睛看得清楚;一只耳朵听声音,不如两只耳朵听得清晰;一只手拿东西,不如两只手的力气大。”只有立身于诚信而后去做事,才能获得这样的利益。所以古时的圣王治理天下,千里之外有贤能的人,贤人乡里的人还没有全部听到或看到,圣王已经知道并奖赏了他。千里之外有行恶的人,恶人乡里的人还没有全部听到或看到,圣王已经知道并惩罚了他。所以就认为圣王是耳聪目明的吗?哪能一眼就看到千里之外呢?哪能一听就听到千里之外呢?圣王不亲临就能看到,不靠近就能听到。然而却让天下那些做贼寇乱臣盗贼的人,走遍天下也没有立足之地,这是为何?这是因为他用尚同的方法来处理政务的结果啊!

    13.9 是故子墨子曰:凡使民尚同者,爱民不疾[1],民无可使。曰:必疾爱而使之,致信而持之[2],富贵以道其前[3],明罚以率其后[4]。为政若此,唯欲毋与我同,将不可得也。

    【注释】

    [1] 疾:快,急速。

    [2] 致:传达,表达。持:掌握,控制。

    [3] 道:同“导”,引导。

    [4] 率:读为“律”,规范,督促。

    【译文】

    因此墨子说:凡是想要百姓同一于上面,爱民之心如果不急迫,百姓就无法驱使。又说道:一定要迫切地去爱民才能驱使他们,表达自己的诚心才能拥有他们,用富贵在前面引导,用严明的惩罚在后面督促。如此处理政务,想要人民不和我同一,也是不可能的。

    13.10 是以子墨子曰:今天下王公大人士君子,中情将欲为仁义[1],求为上士,上欲中圣王之道,下欲中国家百姓之利,故当尚同之说而不可不察,尚同为政之本而治要也。

    【注释】

    [1] 情:同“诚”(王念孙说)。

    【译文】

    所以墨子说:如今天下的王公大人和士人君子,心中的确想要奉行仁义,追求做高尚的贤士,对上希望符合圣王之道,对下希望符合国家百姓的利益,所以对尚同的主张不能不明察,尚同是为政的根本和治国的要领。

    【评析】

    战国时代是中国历史上一段真正的乱世,“礼崩乐坏”已不足以形容当时的天下乱象。在这样一个天下混乱、统一无方、和平渺茫的艰难时世里,但凡有识之士,皆以平天下之乱、救百姓之困、一天下之舆图为己任。墨子作为急天下公义之所急的“才士”,自不会无动于衷。其所提出的“尚同”思想,从“同一天下之义”的角度出发(即建立一个统一的标准),渐次达到统一天下人心和版图的目的。从墨子的论述来看,这个标准至少包含了思想动机、道德评价、行政赏罚等几个理论层面的要求。墨子的“尚同”理论与孔子的“正名”思想一样,看似大而无当,实则删繁就简,直指问题的根本,不但可以摆脱“一人一义,十人十义,百人百义,千人千义”的不可控局面,还能收到凝聚人心、吸引贤才、富国强兵、统一天下的实际效果。

    在墨子的“尚同”理论中,重点设计是必须依靠“正长”的力量,从天子、三公、诸侯至乡长家君的一整套行政系统建立起来之后,才能达到儒家所谓“垂拱而治”的理想治理状态,墨子称之为:“圣王不往而视也,不就而听也,然而使天下之为寇乱盗贼者,周流天下无所重足者。”只是在这一套理论设计中,墨子强调了“尚贤”的重要性,完全摆脱了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家天下统治模式,对儒家思想而言,这种理论设计是颠覆性的,因而遭到了儒家学者的严厉批评,孟子甚至骂墨子是“无君无父”的“禽兽”。

    就客观效果而言,墨子“尚同”理论体系与儒家“家天下”的模式也有相似之处,即他们的设计对上位者的确更为有利。在墨子的理论体系中,正长与百姓都要依据同一个标准各自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上位者发布政令、赏善罚恶,下位者提供信息和合理化建议,同时引导舆论,掌控民情,以达到上下通情的良好效果。墨子以为,这样的治理模式足以令天子做出正确的决策和公正的赏罚,却没有预料到,天子集权之后整个体系的标准会向统治者一方严重倾斜,天长日久,必然会出现集权甚至独裁的流弊,纵有天鬼的制约,终究因虚幻而缺乏约束力。后代学者多批评墨子“尚同”学说独裁专制,其目的是在为统治者“画治安策”(郭沫若《墨子的思想》),这实在有失公允。

    墨子提出“尚同”主张的初衷以及他后来的社会实践都说明,墨子不能接受这样的指责。这是因为:首先,“尚同”的目的在于“治乱”,为混乱而毫无希望的社会开出济世良方,动机和出发点无可挑剔;其次,墨子在自己的学派内部积极实践自己的理论主张,自己更是以身作则,“以自苦为极”,用实际行动捍卫了自己的思想学说;再次,墨子的“尚贤”学说在某种程度上说,与“尚同”思想是相辅相成是,如果得到严格执行,会在很大程度上避免这种弊病。当然,墨子的“尚同”之法并非完美无瑕,仍然残留着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譬如作为“尚同”理论前提的“尚贤”思想和作为重要保障的“天鬼”思想,在具体的社会实践中都存在着巨大的理论隐患;而“尚同”的“同”作为“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要求上至天子下至庶民都要遵循,但这个作为唯一标准的“同”是什么?该由谁制定?能不能得到全天下人的认可?如果找不到这样一个举世公认的“同”的标准,墨子辛辛苦苦的理论设计岂不是要付诸东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