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绝后之计(1)

燕垒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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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绝后之计

    “王除城被夺下!”

    这个消息报上来时,郑司楚、宣鸣雷以及谈晚同、崔王祥和叶子莱五人正在商议下一步的军情。听得这个消息,五个人全都一怔,宣鸣雷急问道:“北军有多少军队?”

    王除城只是个小城,距东平有三百里。当初东平城还在北军手里时,丰天宝率天水军沿江东下,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了王除城,从而压迫东平东阳两城。然而现在东平城在南军手里,北军夺取王除城后,当五羊水军出击,驻扎在王除城的北军就势必成为一支孤军,必遭全军覆没之厄,因此宣鸣雷实在不敢相信深通兵法的傅雁书竟会有这等急功好利之举。

    也许,只是一支骚扰性质的偏师吧,想要分散南方陆军的力量。包括郑司楚在内,每个人都这么想。然而斥候的汇报却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初步统计,北方登陆王除城的陆军有两万左右,守军不支,已在撤回途中。”

    两万左右!这绝对不是一支偏师了,而是一支主力!难道北军新一轮的总攻发动了?可是他们却绕道三百里外的王除城,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几个人面面相觑,半晌,叶子莱叹道:“如果是高兄守王除城,应该不会那么快陷落了。”

    他突然开口,旁人只道能说出什么真知灼见,谁知却是这么句没要紧的话。几个人中,崔王祥与他最熟,在一边没好气地道:“废话!若王除城驻个上万军,那他们根本打不下了。”

    因为现在王除城的地位并不重要,所以只驻了两千士卒。这两千人,抵抗一下北军水军的骚扰还行,当两万大军压境,自然只有逃跑一条路了。高鹤翎现在调回五羊城去抵御戴诚孝一军的进攻,虽然他擅守,可就算他驻在王除城,充其量也不过多守一阵子而已。叶子莱听得崔王祥讥讽自己,本待反唇相讥,但见他左臂还吊着绷带,那是上回水战负伤,至今未曾痊愈,便也不多说了,只是道:“崔兄,你觉得北虏会从哪条路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水军出击,驱散北方水军,然后陆军攻城,把这两万人包了。”

    叶子莱再也忍不住了,问道:“崔兄豪迈,只是不知要用多少人将那两万叛军包了?”

    崔王祥是水将,但兵法水陆相通。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如果要包围吃掉敌军,必须有十倍之军。可现在南军满打满算,水陆都加到一块儿,连同那些还没有训练好的新兵,有没有十万都未可知,怎么可能包围两万登陆北军?崔王祥说出口后也觉得失言了,因此没有反驳,只是道:“说包了当然也是夸张点。但水军出战,不论北虏的补给船过来,然后派一支人马围在城下,不用十天半月,他们必定粮草断绝,到时逃都逃不掉。”

    崔王祥的这个对策倒是正解,谈晚同点了点头道:“不错。”说着,看向宣鸣雷道:“宣兄,你意下如何?”

    宣鸣雷皱着眉头,正想着心事,不过崔王祥的话他也听得清清楚楚。从兵法上看来,崔王祥所言确实没有错,可是想起来总觉得有点异样。随着三省的重新倒戈,再造共和联盟实力大损,一共只有三个半省的地盘了。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北方都要远远强于南方,随着北方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南方已是捉襟见肘,难以为继了。宣鸣雷向来不肯服输,就算走投无路仍要闯一闯,可现在,连他都已信心渐消。虽然铁甲舰的出现使得南军取得了一点水面上的优势,只是这优势太靠不住了,随时都会被北军赶上。只是北军这回的行动也有点让他搞不懂。夺下王除城固然可以对东平城施加压力,可是王除城的驻军要取得补给,唯有从两个地方。一是天水省,但天水省要给戴诚孝军补给就相当吃力,所以不太可能。另一个地方,便是东阳城了。只是南军明明已经控制了江面,北军为什么还要渡江?虽然有王除城做基地,只是这个小城根本不能养活两万大军。他想了想道:“这事实在有点奇怪……”

    谈晚同道:“宣兄也觉得奇怪么?”王除城的这两万北军现在更似是个诱惑而不是威胁。控制住江面,然后围困王除城,用不了太久,已大大超过了承受能力的王除城定然会面临绝粮之苦。只是谈晚同也实在不敢相信北军会这么不识大体,担心另有内情。

    宣鸣雷道:“王除城要是得不到补给,完全是座孤城。以傅驴子之能,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此事做得如此冒失,定然有诈。”

    谈晚同道:“难道,是诱敌么?”

    宣鸣雷只觉脑中一片乱。说是诱敌,他实在想不出两万人怎么个诱敌法。两万人已是一个很大的军团,北方要是一下损失两万人,同样是个无法承受的损失,不太可能把这么一支精兵来施苦肉计的。他看了看手中的地形图,扭头对一边的郑司楚道:“郑兄,你觉得傅驴子这回在打什么主意?”

    郑司楚坐在那儿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地形图。听得宣鸣雷在说什么,他伸手接过宣鸣雷手中的地形图道:“是么?”这地形图每人都有一份,宣鸣雷见他来拿自己这份,心知他定然想心事想得魂不守舍了,心头猛然一震。

    郑司楚向来极其镇定,就算山崩于前亦面不改色。现在这样子,实是心里受到了极大的震动所致。宣鸣雷见他如此,也吓了一大跳。自郑昭和申士图相继吐血,余成功又被北军生擒过一次,声名尽丧,郑司楚已不仅仅是军中的主将,也成了再造共和上上下下的主心骨了,所有人都对他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期望,觉得只消郑司楚在,再造共和的大旗就不会倒,连七天将中以前并不很认同他的叶子莱,现在也对郑司楚服了个十足。如果被他们发觉得郑司楚心中亦在害怕,只怕未战先怯,军心大乱。宣鸣雷伸手到嘴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说道:“权帅,正是。”

    郑司楚也不知他说什么“正是”,正要发愣,只见宣鸣雷目光灼灼,心头一动,知道自己有点失态了。他一把抽过宣鸣雷手中的地形图,放在自己面前那地形图的边上,说道:“诸位,这地图其实用不着多看了。”

    宣鸣雷见他说得很是顺畅,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忖道:“郑兄真是个聪明人。”不过失态是被掩饰过去了,他实在不知郑司楚该怎么来圆地图不用看这句话。正在想着,却听郑司楚道:“北军此行,主要的目的,便是等着我们进攻。”

    谈晚同一愣,马上道:“原来如此,他们是以攻为守,目的是为了保护插入南部的戴诚孝一军的补给线?”

    郑司楚道:“谈兄说的正是。因此,要尽快拔掉这颗钉子。”他说着,站了起来道:“诸将听令。”

    郑司楚职务上的这个“权”字眼下还没去掉,不过谁都承认他已经是实际的大帅了。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遵命。”

    “诸将各司其职,谨防有变。明日,陆战队第五部随我出击。”

    东平城里的南军陆战队共分五部,其中第五部是骑步混合队。第五部的骑兵队也是石望尘一手训练出来的,虽然比不上郑司楚亲手练成的嫡系那样精锐,却也是现在东平城里仅存的骑兵了。如今再造共和一方的兵力总数已只有十二万余,其中闽榕省有两万,五羊有三万,最前线的之江省也就剩了七万左右。相比较,本来兵力不占上风的东阳城北军,现在总也有七八万之数了。也就是说,单论之江省正在对峙的两军,北军已经追了上来,甚至还有超越。何况,北军还有后备力量,南军却已经后继乏力。而东平城里的七万南军,其中有四万多是水军,陆战队一共只有三万,每一部只有六千。三月一战,陆战队损失并不大,只是自从戴诚孝向后方施加压力以来,兵源一直得不到什么补充,前线的征兵也十分困难,石望尘领着精锐骑兵队在五羊城一带与戴诚孝周旋,给戴诚孝造成了相当的困扰,可是也抽不出空来回援东平城,现在郑司楚要攻击王除城,不得不用骑兵,也只有第五部可用。诸人听了,既是心惊,也有点佩服,齐声道:“遵命。”

    会议一结束,郑司楚正待让属下诸将过来即刻商议出师之事,却见宣鸣雷过来道:“郑兄。”

    郑司楚道:“怎么,不去准备么?”

    宣鸣雷眉头皱了皱,低声道:“郑兄,你难道不想活了?带了六千人去打王除,疯了么?”

    会议上,宣鸣雷听得郑司楚说只带第五部去,就已惊得差点失声叫起来。王除城的北军有两万之众,而且是昌都军的精锐骑兵,郑司楚这六千人带过去,真与送死一般。

    郑司楚道:“我当然还没疯呢。宣兄,你怎么怕了?兵法有云,兵不在多,只在运用之妙。这六千兵,我还觉得多了些呢。”

    宣鸣雷撇了撇嘴道:“吹什么牛,你瞒得过旁人,可瞒不过我。这一趟,你明明没什么信心。”

    郑司楚道:“兵力基本差不多,来的又是昌都军。昌都军的实力,我很清楚,要说信心虽然不是太大,倒也不至于没有。”

    宣鸣雷又撇了撇嘴,压低声音道:“行了,这儿没六耳,跟我还说什么场面话。老实说,你估计有几成把握?”

    郑司楚犹豫了一下,也低声道:“好吧。老实跟你说,如果是旁人,甚至是毕炜将军还在,我想我至少也能有七分的把握击溃他们。”

    “现在呢?”

    郑司楚伸出了一只手,五个手指分开了,在宣鸣雷眼前晃了晃。宣鸣雷吃了一惊:“有五成?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郑司楚顿了顿,低低道:“奇袭。”

    “我知道你最擅奇袭,可是只拿六千人去,还要攻城,这怎么可能?”

    郑司楚微微一笑道:“谁说要攻城?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我要有十万兵,才可以攻攻城,六千人攻城,我这条命不当命,也得为军中弟兄考虑。”

    “那你到底想怎么进攻?”

    郑司楚道:“昌都军新军区长陆明夷。那一次我带队奇袭时和他撞上过,此人年纪很轻,但枪马极其出色。这尚是余事,这人临危不乱,很有大将之风,当时我一路南下,势若破竹,就是被他挡得前进不得,害得阿顺也只能以死相拼。现在这人更是手握重兵,比那时更不好对付,五五之数,我可能还是有点吹牛了,就看这欺敌之计能不能成功。不过,此人年少气盛,往往容易目空一切,我这条欺敌之策还就是针对他的,说不定真能成功。”

    陆明夷的名字,宣鸣雷自然也听到过。不过陆明夷是陆军,与他还不曾正面交过手,对陆明夷的本领他没什么印像。见郑司楚对此人如此忌惮,他不禁有点诧异道:“难道这人比傅驴子还厉害?”

    “这个倒不好说。至少,不会比雁书兄差。”

    宣鸣雷听他说什么“雁书兄”,笑道:“郑兄,傅驴子虽然是你大舅哥,可他在战场上对你绝不会容情,该取你首级时,定不犹豫,你别以为他会看在小师妹面上留情。”

    “这个我也明白。”郑司楚说着,叹了口气道:“所以这一点我不如他了。”

    宣鸣雷不由语塞,心想郑司楚样样都出色当行,就是有点婆婆妈妈的。他还记得当时以螺舟带郑氏一家渡江时,因为要把几个不肯听从自己的士兵关在螺舟里沉入江底,郑司楚误以为那几人难逃一命,居然有与自己火拼之心。他道:“是,这一点你不如傅驴子,也不如我。”

    郑司楚苦笑了道:“自然。仁者爱人,战场上却不该胡乱发什么善心。唉,我只怕真的不适合做军人了。”

    宣鸣雷吓了一大跳,心想私底下说说还没什么,郑司楚现在可是再造共和军的主帅,主帅居然说出这等丧气话,士卒若是听到哪还会有一战之心?他看了看周围,小声道:“郑兄,你可千千万万不要这么说!”

    郑司楚说出来也知道自己有点失言,一般压低声音道:“是。宣兄放心,心肠该硬时,我会硬起来的。”

    只怕你还是硬不起来。宣鸣雷想着,嘴上也没说,只是道:“你到底打什么主意,我也不问了。反正,郑兄,祝你一战成功。”

    他正待出去,却见郑司楚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他转过身道:“郑兄,还有什么话么?”

    郑司楚嘴又是一张,却仍然没有说话。宣鸣雷有点着恼了,说道:“你这家伙,刚才还说得好好的,又要婆婆妈妈的了。到底有什么话?有屁快放!”

    郑司楚苦笑了笑道:“是这样的。宣兄,我觉得,雁书兄这一回打的,只怕是三线夹击之策。”

    “三线夹击?”

    郑司楚点了点头:“你想想,南方的戴诚孝军且战且进,马上就要打到五羊城下了,而昌都军这当口突然不顾一切渡江,而特别司造船厂又发生了意外大火……”

    宣鸣雷皱起了眉道:“你是说,这场火其实是北方派人放的?”

    “很有可能。而且昌都军这样渡江,以雁书兄向不行险的性子,肯定有恃无恐。我敢说,北方多半也已建成了铁甲舰,有信心夺回大江的控制权,所以昌都军才敢渡江。”

    宣鸣雷只觉头都“嗡”了一声,低喝道:“你为何不早说!”

    郑司楚道:“事已如此,说了只是自乱军心。雁书兄派出的这两路人马,其实并不是骚扰和分散我军的用意,其实是三路进攻。只要北方的铁甲舰开到前线来,之江水军发起攻击时,昌都军和戴诚孝一军也会相应发起攻击。三线同时受攻,鸣雷兄,这就是当时大统制收买倭人来犯的故计,只不过这回更加凶险。”

    宣鸣雷恍然大悟,一把抓住郑司楚肩头,小声道:“原来,你当时就是想到了这些在害怕啊!”

    郑司楚诧道:“你怎么知道我有点害怕?”郑司楚自觉养气功夫炉火纯青,旁人休想从自己神情里看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没想到还是被宣鸣雷看破了。

    宣鸣雷道:“当时你的左手尾指都在不住地抖。你大概自己都没发觉。”

    郑司楚怔了怔,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心道:原来我还有这么个破绽,自己都一直没发觉。

    宣鸣雷苦笑了一下。其实一个人的尾指在微微颤抖,旁人哪会看得这般清楚。宣鸣雷也是在当初邓沧澜第一次领军来犯,大战在即,自己和他合奏一曲时才发觉的。那个时候,申芷馨也在边上,郑司楚的铁笛吹得意气风发,但宣鸣雷的耳音何等灵敏,听得郑司楚在吹笛时,带着一种极清微的“咯咯”声。这声音虽然轻得一般人根本听不到,可是在宣鸣雷听来很不舒服。他还专门看看到底是哪来的这声音,一看方知是郑司楚吹笛时,左手小指的指甲触在笛身上发出的。那个时候他才知道郑司楚一到紧张之际,左手小指有时便会颤抖。好几年过去,后来一直没见郑司楚再这样,直到段夫人伤重不治后郑司楚心灰若死,不想再从军。宣鸣雷去劝他,两人在段夫人坟前对饮,郑司楚要给宣鸣雷倒酒,左手端着碗时又发出了极细的碎响。郑司楚还是没发觉自己的这个习惯,宣鸣雷却知道郑司楚实是心痛无比,这时和他打了一架,好分分他的心,让他重新振作起来。算起来,这回是宣鸣雷第三次看到郑司楚紧张了,心想再不说破,郑司楚一直憋在心里,一旦有什么差讹,可是后患无穷。

    宣鸣雷道:“郑兄,所以你有什么话,便说出来吧。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纵然智者千虑,可能也会有一失,而我却是愚人千虑,必有一得。”

    郑司楚忍不住笑道:“得了,你这家伙,雁书兄别的可能比你强一点,论心计,他可不是你对手。”

    宣鸣雷也笑了笑,说道:“那你说,有什么破敌之策?我知道你这家伙肯定想好了一个后续的手段,不会把宝全压在这欺敌之策上。只是你没说出来,大概这主意有点阴险,你这假道学没脸说。放心吧,我姓宣的是个蛮夷,我去干!”

    郑司楚叹道:“宣兄,别人看你一脸胡子,当你是个老实人的话,真要吃大亏的,你也真够鬼的。主意确有一个,也真的非你不可。”

    宣鸣雷听他说真的是非自己不可,倒有点诧异,问道:“是什么?”

    “绝后计。”

    宣鸣雷一愣:“刺杀冯德清么?”

    郑司楚摇了摇头:“要刺杀冯德清,那可不容易。能不能成功先不说,就算刺杀了他,再来个大统制也是很快的事。”

    “那是什么?”

    郑司楚犹豫了一下。这个主意刚才他就一直在打,傅雁书这条三面出击的计划几乎没有破解之道,却也有个致命的漏洞。而傅雁书仍然一步步地执行,可见他并没有发现这漏洞是多么致命。只是对打击这个漏洞,郑司楚又实在做不出来。犹豫了半天,宣鸣雷却忍不住了,说道:“郑兄,别人不说,小师妹现在可是在南方。如果我们崩溃了,虽然小师妹有那个身份,可混乱之下,谁还能保她?你不说,是想害死她么?”

    郑司楚和傅雁容新婚燕尔,两人也没过上多少舒心日子,每日郑司楚都在军中办事。偶尔回去一次,才能和家中的娇妻说笑一阵。一想到傅雁容,郑司楚心里便是一疼,犹豫了片刻,说道:“只是此计若行,我有点对不起北方父老……”

    宣鸣雷有点火了,喝道:“你不肯说出来,那对不起的就是天下人!北方打到五羊城,说不定连你妈的坟都要被掘掉!”他知道郑司楚对母亲极是孝顺,别的话打不动他,说出这句来,郑司楚无论如何都不能无动于衷的。

    果然,郑司楚浑身一震,眼中流露出一丝痛楚,低声道:“宣兄,只是这计太毒了,受害的也多是无辜平民……”

    他话还没说完,宣鸣雷眼里忽然闪动了一下,低声道:“你是想……这怎么可能!”刚说完这句,宣鸣雷又是恍然大悟,点点头道:“怪不得你说非我不可,确实非我不可。”

    郑司楚见他自说自话了一阵,低低问道:“宣兄,你猜到了?”

    宣鸣雷抬起头看着郑司楚,沉声道:“我想,若没猜错的话,你是要釜底抽薪,让北方今年秋后颗粒无收。”

    郑司楚的嘴角抽了抽。宣鸣雷虽然长相粗豪,其实也是个多智之人,显然亦看到了这一点。他道:“颗粒无收当然不可能。我算过,按北军现在的行军法,以平常的收成,只能稍有宽裕。如果能让他们减少两成收成的话……”

    北方派出了三路大军夹攻南北夹攻,粮草供应肯定十分紧张。如果收成出现缺口,前线部队的补给又必须保证,势必要压缩后方民众的供应。因为兵役制,北方诸省的民众已经活得很是艰难。如果连口粮也被强征,那很容易就能够挑起民变。一个地方发生民变,就会影响各地,等到成了燎原之势,北方大军陷入一片混乱,那么北军这个无懈可击的攻击计划自然就无法顺利执行了。

    这条绝后计也许是南方目前唯一可以看到的生路了。只是郑司楚实在有点不希望把这条计划变成现实。他还记得那次奇袭东阳,为了制造混乱,不得已之下在东阳城里四处放火。战火,东阳城出现一大批流离失所的难民。那个时候,看到那些衣衫破烂,面有菜色,挤在临时搭建的简易小屋里,郑司楚的心里就说不出的痛楚。那些平民百姓的家,其实是自己下令烧毁的。想到这,郑司楚就觉得周围的目光都变成了刀子,直刺到自己身上。为将者,不可失去仁者之心。老师总是说这句话,说做一个军人,真正的职责是保护人民,而不是求胜。郑司楚也自觉一直都这么做,可是现实却告诉他,自己做的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这条计划如果真的执行了,其实就是绑架了北方平民来与北军叫板。他嘴里说着,心里却更加地疼痛,低声道:“宣兄,你觉得这样做真的好么?”

    宣鸣雷本来想说“当然好”,可是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来。不说别的,就说宣鸣雷同族的狄人,关外的还多靠游牧,关内的却多已转为农耕。照郑司楚的计划,最容易挑起来的民变也就是这些狄人聚居区。而民变乍起,北军自然会派兵镇压,受苦的亦是他的族人。固然可以用一句“牺牲在所难免”来推搪,只是那毕竟是人命,不是草芥。他张口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好一阵,才泄气道:“郑兄,你的意思呢?”

    郑司楚见宣鸣雷眼中那种跃跃欲试的精光渐渐淡去,知道宣鸣雷也觉得这样求胜实是不妥。他颓然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尽人事吧,这种计,不行也罢。”

    宣鸣雷呆了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只是这一会的功夫,他的嘴唇已干得几乎要裂开。他喃喃道:“可惜了,计是好计……郑兄,怪不得人说好人不长寿。”

    执行这计划,虽然也不一定能成功,到底还有一线生机;但不执行这计划,再造共和联盟根本不可能抵御北军的这三路夹击,连这一线生机也没有了。郑司楚苦笑道:“也别这么丧气。真没路了,我们拔脚开溜总可以吧。”

    宣鸣雷又是一怔,心中有股莫名的寒意。他知道郑司楚向来是个不肯服输的人,可这话明明是万分沮丧,几乎已丧失勇气。他压低声道:“郑兄,你难道真的连半点信心都没了?”

    郑司楚眼里有精光一闪,但马上就淡去了:“也只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了。”

    宣鸣雷只觉心头一痛。现在的郑司楚,已是南方上上下下的信心所在,每个人都觉得只要有这个屡出奇计的年轻大帅在,不论有多大的危机,他都能想出办法了。甚至,连宣鸣雷都在这么想。只是很显然,郑司楚毕竟是人,不是神,除了那条无法实施的计策,他实在想不出别的破敌之策来了,所以从来不绝望的郑司楚也会说出这么丧气的话。宣鸣雷神情一下变得极为黯然,低低道:“也许……说不定……”

    郑司楚知道他的心思,说道:“别想了。这条绝后计伤的其实是北方民众,纵然能够得逞,后患也是无穷,再造共和联盟别想统一北方了。”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此计若行,你们狄复组受到的损力将会极其惨重,我实在无法提出这要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