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长青

灰熊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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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夫人的哥哥进士出身,觉得他有义务以娘家长辈的身份对外甥女进行一些教诲,让她回到符合社会风气的正道来。他告诉外甥女勋贵之家理应做天下人的表率,尤其要注重行止,不能给天下的百姓带来坏榜样,但是谁都看得出来这些话黄姑娘根本没有听进去。最后赵大人痛心疾首地对外甥女说:这些举动落到御史耳中,御史必然会弹劾黄石,罚他的俸禄。作为女儿,怎么忍心让老父蒙受耻辱和损失呢?

    这话当时对黄小姐触动很大,黄夫人当时还从女儿脸上看见了不常见的忧虑之色和深思的表情,不过……不过这就只维持到黄石回家,等女儿和黄石交谈后,黄夫人就看见女儿再一次故态复萌,还得意洋洋地告诉母亲和舅舅:“爹说了,他不在乎这点小钱。”

    李夫人好言劝道:“君儿,你不是平常人家的女儿。就是平常人家,女儿的婆家也要由爹娘来挑……”

    等黄姑娘坐下后,李夫人又道:“其实我觉得金家的那个孩子就挺不错的,最不错。就算君儿看不上,贺家、杨家的孩子不都没有成亲吗?他们虽然不曾对你父亲明言,但是心里的念头谁还不知道啊?”

    黄小姐替许平辩解道:“昨天他当上游击了。”

    闻言老姐妹俩一起摇头,李夫人叹道:“君儿,算算看,他世职升得再快,要多少年?等他置办起家产,又要多少年?等他能拿出配得上侯府千金的聘仪,再要多少年?”

    黄小姐再也不说话。片刻后李夫人又笑起来,对黄夫人道:“君儿也不小了,她一天不成亲,那几家的孩子也不肯订亲,人家嘴上不说,心里可不愿意白等啊。”

    屋里顿时一片寂静。黄小姐满脸倔强还带着一丝幻想,李夫人不禁想起自己在二十几年前的情景,仿佛看到了青年时的自己:

    那是烟火弥漫的广宁城,门外喊杀声震天动地,母亲搂着两个女儿和小儿子躲在床下,父亲、大哥拿着菜刀、棍子守在门口……直到报捷声响彻全城:“黄将军回师平叛,阵斩叛贼孙得功!”

    那是觉华的东山,后金大军的铁蹄已经踏上冰面,向着明军的战线蜂拥而来。姐妹两人站在山顶,望着挡在这洪水之前的明军……直到敌军退去,军民们沸腾欢呼:“太子少保大人威武!”

    李夫人想了一会儿,掉头看看妹妹,发现后者也怔怔地看着女儿,似乎也在回忆往事:“这是你的闺女,我管不了。”

    转天许平早早就往长青营驻地报道,抵达时天刚蒙蒙亮,出乎他意料的是长青营指挥使张承业竟然已经正襟危坐在中军帐里。他示意许平落座,等许平在他左手边坐稳后,张承业头一句就问道:“许将军的号是什么?”

    天还不曾大亮,奉命来长青营的各级军官就纷纷到达营外。长青营作为一个新成立的营,现在营房还是空的,营内只有张承业带来的一些卫兵。不过新军已经给这个营划拨了人员,等营地妥当后兵员就会从新兵营发来。张承业命令各队军官、士官先检查营房、库房,明天就开始接受新兵。许平陪着张承业检察各项设施,诸事完毕后,疲惫的张承业带着许平和另一个副官——长青营指挥佥事吴忠回到中军帐,这时他才有闲暇给他们二人做介绍。

    张承业把头盔脱下掷在桌面上,一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招呼许平和吴忠坐下。

    吴忠号子玉,比许平年纪要大些,看上去三十左右。在新军里,这个年纪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很罕见,除了金神通以外,许平从来没有见过二十出头的营官或是副营官。

    金神通是金求德的儿子,年纪轻轻就位居高位,很大程度上是沾他父亲的光,许平不知道对面的吴忠是什么来头。他心中暗暗想道,如果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是白手起家,那应该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

    按理许平应该客气上几句,不过许平实在没有听说过吴忠这个人物,他也不愿意信口胡说。因此就冲着吴忠诚恳地道声歉,然后老老实实说道:“在下孤陋寡闻,还望吴兄恕罪。”

    吴忠也不以为忤,笑道:“克勤不知道我是应该的,要是硬说知道那才是客套话。”

    张承业也笑起来,对许平解释道:“子玉的父亲可是大大地有名,和侯爷同甘共苦多年,子玉的这个号也是侯爷亲自给起的啊。克勤你在教导队读过《吴氏兵法》,可还记得是谁写的么?”

    《吴氏兵法》是教导队的几本教科书之一,记录着黄石从长生岛起兵经历过的历次战役。其中包括战前预判、行军侦查、临阵部署和战场决策,还通过问答的形式,说明做出各种军事决定时的理由,是非常宝贵的第一手资料。听到张承业的话后许平又惊又喜,激动地问道:“原来是吴兄的令尊所作,真是失敬。”

    对面的吴忠已经笑着点头:“正是先父。”

    三个人谈了一会儿,还谈到长青营的军旗问题,按照惯例营旗上应该有个动物做标志。许平提议用鹰做长青营的标识,他一直很奇怪各营用犀牛、河马甚至螃蟹和穿山甲,但却始终没有人用鹰。

    但张承业笑着摇摇头,吴忠也笑道:“这个营徽用在新军里实在有些不方便……”

    不方便的原因出在救火营上,既然救火营的营徽是蛇,那其他各营也就不能用鹰。

    曹云也到长青营中报到,晚上聊天时他小心地问许平:“那天赵小娘子,还有金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平脸色立刻沉下来,冷冰冰地说道:“金将军碰巧认识……认识她的府上。”

    曹云凝视许平片刻,无可奈何地说道:“算了,你不愿意说就罢了,只是……只是你还会去与金将军喝酒吗?昨天在酒楼上分手时,原本说要再聚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余深河等人一如既往地凑到许平周围,不过他们看许平的眼色都有些异常,对昨天的事情都绝口不提。

    伙伴们闲聊的时候,许平却思虑万千。记得那天从赵府大门出来以后,金神通曾在无意间流露出自己的心事:“不怕许兄笑话,我早已心有所属。”而且金神通脸上浮现出那样温柔的笑容。现在,这些都成为压在许平心头一块沉甸甸的巨石。

    接下来的半个月是异乎寻常繁忙的一段时间,许平始终在营中协助张承业整顿新军。经过半个月的整训后,长青营和另外四个新成立的营拉出去演习,而老的救火、磐石和选锋三营以及直卫的高级军官都前来旁观。此番演练又进行了三天,最后一天的时候,张承业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谁都能看出他心里的得意。

    趁着一个空闲的机会,余深河溜到许平身边,对他低声道:“许大人,上面是不是又有出兵的消息了?”

    许平心中也有类似的疑惑,上次新兵的毕业演练花费成千上万两的银子,这才没过去多久,就又组织这场规模更庞大的演习,新军最高统帅部的急迫之情可见一斑。

    长青营的得分在五个新营中遥遥领先,营中的军官、士官已经能够良好地控制士兵。不过让许平稍微有些失落的是,这次演习黄石并没有来看,听说他离开京师出去公干,不过去向属于军事机密,许平这种层次的军官不得而知。这次来视察的军官等级还是很可观的,高级将官全部到场。

    与贺宝刀、贾明河这些全神贯注的高级将领不同,前来旁观的三位营官相当悠闲,他们只是需要大概了解一些这些小兄弟营的战斗力,以利于将来在战场上的配合。到了第三天,五个营的虚实已经尽在他们眼中,救火营的营官王启年踱到何马身边,笑着问道:“如何?还对侯爷的安排不满意么?”

    何马紧闭着嘴一言不发,王启年逗趣道:“我看这长青营,不比你的选锋营差了吧?”

    闻言何马脸上顿时显出怒色,王启年哈哈一笑,道:“开玩笑罢了,不过其他四个营,恐怕连长青的一半都不如啊。”

    何马冷冷地说道:“这当然是张南山的功劳。”

    王启年微微一笑:“更是因为许克勤很得长青营的军心。”

    何马愤愤然地说道:“他一个毛头小子,资格比好几个长青营的千总还浅……”

    王启年知道何马的儿子和许平相差无几,现在还是金求德手下一个小参谋,而且还是看在他父亲从广宁开始为镇东侯效力几十年的面子上,对此王启年当然不会说破:“何兄弟啊,你可知道长青三百个果长里,有几个参加过德州之战?”

    不等何马说话,王启年就替他答道:“一百四十六个!其中八十五个是许克勤亲手提拔的。把总也有四成是他亲手提拔上来的,甚至有一个千总都是他从文书提拔、保举为军官的。三分之一的长青营士兵在许克勤旗下作战过,他们是长青营全部的老兵。”

    看到何马眼中的怀疑后,王启年笑道:“这是张南山亲口和我说的,哪里还会有错?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张南山一定要他了吧?别的营还在忙着熟悉官兵的时候,张南山就已经能操控全营了,这当然是许克勤的功劳。”

    何马沉默片刻,摇头道:“太夸张了,应该把这些人打散。”

    王启年指指其他几个营:“像它们这样,还真是让人不放心啊。”

    第四天上午演习结束后,贺宝刀接见了各营指挥官,总结会上最出风头的当然是张承业,许平和吴忠也倍受嘉奖。

    接见结束后许平正打算回营,就看见吴忠向着自己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部下。这二人一个名叫霍渊,另一个名叫王元,前者是个千总,后者则是副千总,都是吴忠这种将门子弟,平素总能看见他们和吴忠在一起。

    许平踌躇着说道:“吴兄啊,我身份低微,恐怕不合适吧?”

    在许平的内心里,理智告诉他应该找个理由婉言谢绝这份邀请,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要扯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里。只是自从少保楼一别后,许平十几天来没有一刻不想着黄小姐的事,越是没有消息,心里就越是忐忑不安。另外一个声音在许平耳边低语着:“如果……如果能够进入侯府,说不定能够碰上黄小姐。”

    面前的吴忠还在笑着,只听他继续说道:“我们可是专程来请你同去的,身为侯爷的下属,在喜庆的日子去给他老人家道声贺,也不过分吧?”

    理智还在试图说服许平回营去,好好想想明天该做的工作,至少在看清利害关系前不要贸然置身其中。但这个声音变得越来越无力,而相反的声音则越来越响亮,它还在许平的另外一个耳朵里呐喊:“如果拒绝了同僚的邀请,那可会对未来的工作很不利啊。无论于公于私,你都该和他们去一趟,不就是去道贺一声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四个人并肩走了没多远,又有其他几个营的一批军官加入,除许平外,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将门子弟,他们笑逐颜开的互相打着招呼,全是要给镇东侯嫡子贺诞的。

    正在许平与这些人周旋客套的时候,迎面又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金神通。

    金神通看都没看这一大群人一眼,走到许平身前后只面无表情地冲着旁边的吴忠微微一点头,接着目光就转到许平身上,春风满面地给他介绍起同来的人:“许兄弟,这位是贺大人的二公子、精金营指挥佥事贺兄弟。刚才他来找我骑马,我说若是不叫上许兄弟,这马骑得就没有意思。”

    贺宝刀的儿子冲着许平一抱拳,笑道:“许兄真是大才,帮张大人把长青营整顿得那么好,我们营完全被比下去了,心服口服、心服口服。”

    许平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吴忠就替他告诉金神通:“许兄弟去不了。”

    金神通把目光移到吴忠脸上,淡淡地说道:“吴兄有什么指教?”

    吴忠简短地答了一句:“和我们有事。”

    金神通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什么事?”

    金神通冷笑着把目光转回许平脸上,贺公子则插话说:“侯爷说过,不许任何人去给他的家人祝寿,而且一说再说。”

    金神通不理吴忠,只是冲着许平问道:“许兄弟,你跟不跟我们骑马去?”

    周围一片沉默,许平觉得好像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盯着自己身上,他对金神通抱歉道:“金兄,我已经答应了,下次我再去找金兄骑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