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九章 真相(五)

叶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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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一问出口,才觉得不太好。让他陪她回来看什么?看那样一个家?那样一个爸爸吗?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一阵。

    廖小乔忽然轻声地道:我跟他闹矛盾了。

    黄杰微微一惊:啊?

    廖小乔捧着那热气腾腾的杯子,却还是很冷似的:都是我不好。

    黄杰慢慢地坐到她的身旁:怎么回事?

    廖小乔只顾低着头,眼睛定定地看着茶杯不停冒出来的热气: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的,我这个人很不讨人喜欢。他对我已经很好了。

    黄杰没有料到是这样令人沮丧的事。刚刚还在心头的惊喜就在廖小乔的轻声低语里,无可避免地冷却了。年轻人的事他不怎么懂。女儿从小就很省心,样样靠自己。儿子虽然顽皮,却没有在和人相处的事情上出过问题。所以就算是两个孩子的父亲,黄杰也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

    他想来想去,能想到的也就是一些最浅显的想法。

    是不是,他和别的女孩子好上了?他问。

    廖小乔吃了一惊,连忙抬头看着他,好像他就不该这么想:不是的。他不是那种人。忽然又低低地转回了头,有些黯然地垂下眼睛,其实他没有女朋友。我也不是他的女朋友。

    黄杰问她经过。廖小乔自己也讲不清,讲了几句,便有些心灰意懒似地摇了摇头。虽然脸上仍然是木然的模样,可是眼睛里却悄悄地含了泪水。

    黄杰:小乔,别想得太严重了。人跟人之间吵两句,闹一闹其实都是正常的。

    廖小乔又惊又疑地重新看向他。黄杰知道要让她明白这种一般人根本就不用解释的事,真的很困难。他到现在都不敢问,她妈妈为什么要自杀?尽管他心里一直都认为,一定是因为不堪忍受廖明亮的殴打。任何会让廖小乔想起那些可怕虐待的话,他都不敢提。

    她从小就见惯了廖明亮的辱骂,在她心目中,辱骂就是殴打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所以对她来说,吵两句,闹一闹……就是很严重的。

    黄杰只好道:别想了,等你放完假回去,他一定又会像以前一样对你好了。

    廖小乔将信将疑地问:是吗?

    黄杰笑着拍拍她的头:肯定的。你总该记得你小时候,跟你小涛哥哥一起玩,多少次他把你弄哭了,你气得说以后再也不跟他玩了,可是后来你不是还是找他玩儿了吗?

    廖小乔怔了一会儿,很缓慢地,才想起那些久远的、还算正常的记忆。她好像有点儿明白了,点了一下头。

    黄杰看一眼放在她另一边的行李:你还没回家?

    廖小乔有点儿瑟缩地又点了一下头。

    黄杰静了一下,没怎么为难就有了主意:到伯伯家吧。

    廖小乔抬起眼睛看他一眼,黑色的眼珠不那么木然了。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是回家吧。上学这一年多,我一次也没跟我爸联系过。

    黄杰心想,经过这一年多,也许廖明亮也会好很多了。期间他去见过那个男人几次,听邻居们说,他已经不怎么喝酒了,也很久没有再换工作。以黄杰亲眼所见,廖明亮确实有点儿人形了,起码胡子刮得还算干净,头发也剃成了利落的小平头,跟他说话的时候神智是清醒的。

    廖明亮似乎对那次当着他的面打了女儿的醉酒行为还是记得的。每次看见他的时候,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就躲闪开去。说不上两句就莫名其妙地停住,然后又自觉尴尬似的,干干地笑一笑。

    黄杰也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开始是不知道怎么说廖明亮,后来干脆也不操这个心,单刀直入地问出来:你怎么下得了手!那可是你的亲闺女!

    廖明亮的脸色一下子僵硬了。干干的笑容在脸上勉强地又维持了一秒钟,很快就像墙上老旧而丑陋的墙纸,自己剥落了。他忽然抱住自己的头,噫的一声就怪腔怪调地哭了起来。

    他说,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其实每次回过神来,看女儿那个样子,他也心疼。可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

    听得黄杰本能地皱起了眉头:你说你,本来多好的一个家,老婆贤惠,女儿又乖。你说你究竟为什么打得下手。你原来不是挺好的吗?又接送女儿,还会给老婆送饭……

    提起死去的老婆,廖明亮哭得更厉害了。

    他说:他也不想的。一开始真不是有意的。那时候,单位的效益下降了,他也是心烦。偏偏老婆的水果摊子倒是越做越红火了,那些人老是说些不咸不淡的话……你说,哪个男人愿意给人说靠老婆啊!

    黄杰听得不觉张大了嘴巴。这后面,廖明亮还说了好些又是抱怨又是给自己开脱的话,他都没怎么听得进去。因为他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廖明亮就对老婆孩子动手了。可笑的是,廖小乔噩梦开始的时候,他们那一群老邻居却还以为是廖家最幸福的时候,多少人人前背后地羡慕着他们。

    黄杰冷冷地看着这个男人,心里有一瞬间真想捏死他。

    一直看他哭得眼泪鼻涕都混在了一起,满心的厌恶里才渐渐地升上来一丝同情。大概是因为黄杰没再出声,廖明亮也渐渐地不敢再说话。他一直哭到黄杰走,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黄杰以为,这就是忏悔了。也许不是合格的忏悔,但总算是一个开端。

    怪只怪那个时候的他实在不了解这种人。他们可以哭起来的时候撕心裂肺,然后继续往死里打他们至亲至爱的人。有些人甚至可以将人打得半死不活,忽然一下子醒过来又抱住人哭得昏天黑地,然后又因为一些常人看来根本不成为理由的理由再次殴打……如此循环。

    不要以为他们哭得时候是假装的。恰恰相反,每一滴眼泪都是真的。真得就好像他们打人打出来的每一滴血。

    这矛盾就像是一个怪物,总会在一些人的身上暴露出来。

    可惜那个时候的黄杰并不懂得这些,于是做出了让他后悔一生的决定:他同意让廖小乔回家了。

    这天晚上,又轮到黄杰值班。凌晨一点多正是容易犯睏的时候。空调又开得暖哄哄的,黄杰和当班的同事不由得一起打起了瞌睡。正有一半儿入了梦乡,手机忽然尖锐地响起来。吓得他连忙睁大眼睛。

    半清不醒地接起电话后,传来的却是廖小乔压抑而颤抖的哭声。

    黄杰打了一个寒颤,登时抓回所有的魂魄:小乔?小乔吗?

    黄杰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高起来,惹得旁边的同事揉了揉眼睛,困难地看过来。便连忙拿着手机到办公室外面说。

    廖小乔的情绪混乱得一塌糊涂,连哭声都很含混,黄杰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她稍微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是她说清楚的第一句话,就让黄杰的心脏差点儿停止跳动。

    我……我杀人了。廖小乔害怕极了,我把我爸爸给杀了。

    黄杰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了派出所。虽然这不符合规定,但实际值班的时候,同事们经常互相掩护、互相帮忙。

    他骑着自行车,一路顶着深夜的寒风赶到廖小乔家楼下。幸好那时候的小区都是开放式的,没有门卫,也没有保安。他尽量放轻脚步不吵醒邻居,又尽可能迅速地找到廖家。

    来开门的正是廖小乔自己。第一眼看到廖小乔就吓得黄杰脊背都冷了。女孩的两只眼睛血红血红的,连一点点眼白都看不出来了,可怕得像女鬼一样。苍白的脸上还有交叠的五指印,脖子上一圈很深很深的勒痕。

    廖小乔一看见他的时候就崩溃了。黄杰连忙进屋,把她连人带头一下子闷进自己的怀里,将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廖小乔在他的胸口不停地发着抖,哭的声音一直不大。这并不是她害怕东窗事发,所以才有意地压低声音,而是多年来的挨打已经让她习惯了忍耐。因此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依然本能地忍耐。

    廖明亮身体斜扭着躺在地上,脸侧向一边。眼睛闭了起来,几缕鲜红的血从他头上弯弯曲曲地流下额头,糊到眼皮子上。他的身边有一条像蛇一样蜷曲着的蓝色丝带,还倒着一只大鹏展翅的金属装饰品,装饰品的底座上染满了鲜血。

    廖小乔说,本来还是好好儿的。从她进这个家门开始,她爸对她还挺好的,还特地去买了菜,带了一瓶二锅头。可是吃饭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廖小乔,还是把酒收起来了。廖小乔要动手做饭,廖明亮也没让,自己亲手炒了两个菜,又煮了一个西红柿蛋汤。父女俩围着一张小小的饭桌,把菜和饭全吃完了。廖明亮还问廖小乔在学校里过得习惯不习惯。

    然后便像以前一样,各归各房。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廖小乔睡到半夜,忽然就被廖明亮揪着头发拖下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