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乡祠

徐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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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博物馆段馆长的办公室,一本厚厚的史料被打开了。

    段馆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据记载,1938年4月的一个上午,湖南省宁乡县黄材镇的转耳仑山上,姜景舒、姜景桥、姜喜桥兄弟三人正在半山腰垦荒栽种红薯。忽然锄下‘当’的一声金属碰撞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一件硕大的金属器物出现在姜景舒兄弟眼前。他们不知道这个墨绿色、带有四只卷角羊头的东西为何物,猜想肯定是个宝贝。如获珍宝的三兄弟,不停地打量着这件宝贝,并用工具敲敲打打,不小心竟将器物的口沿敲掉了手掌心大小的一块碎片。姜景舒把它抱回家后,用老式的杆称称了重量,大约六十四斤,虽然并不清楚这件宝贝到底有何价值,但不凡的外形和如黑漆般的色泽,让姜景舒以为挖到了‘乌金’,倍加珍惜。”

    “那他们老姜家还有后人么?”徐诗寒问道。

    “应该有吧,不过鬼知道战乱时期迁到哪里去了。”段馆长也是一脸无奈,“宁乡黄材镇上倒是有一些解放前的村民祠堂,乡下穷,那些祠堂除了祖先牌位也没有供什么巨型的神佛像,所以在六、七十年代也就没有受到群众运动的冲击。应该还保留着,或者你们去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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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材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村民们的祠堂祖庙真是星罗棋布,光看地图就让兄弟俩傻了眼。

    而更令人绝望的是,这些祠堂供奉的家族,百分之九十都姓姜……

    “不要紧,不要紧,我们一定能想到相对便捷的办法。”李全看到徐诗寒一副又要掉头不管的架势,急忙劝说,“这样吧,你们先去镇上找个地方歇歇腿,我发现线索了再来通知你们。”

    可也真是亏了这六十多岁的老头子,竟然带着闵芷按照镇上的地图,一个村一个村的走访,一家祖祠一家祖祠的查。

    “师父,咱去找掌教老师不就结了,为啥一定要那两个帅哥帮忙啊,看他们也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闵芷嘟着小嘴,不解的问。

    “他们是有真本事的人呢。虽然我现在还摸不透他们的底细,但师父经历的事多了,见过的人也太多,这俩孩子我能看出来,他们没有贪欲,没有恶念,更为重要的是,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一种绝世隐者的气息,就算他们两个的实力我琢磨不透,但他们的背后一定有更为雄厚的背景。而且,龙虎山弟子千年来轮番驻守此处,却始终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你以为掌教老师来了,就能有什么善法么?我有一种直觉,这两个孩子,有可能是我们龙虎山终结这个千年使命的一次契机!”

    终于,在一个梯田山坡不起眼的脚下,师徒俩找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缺香少火的小祠堂,而从这个祠堂的族谱上,也顺利找到了挖掘四羊方尊的姜氏村民名字。

    一走进这座祠堂,徐步摇就发觉了一些问题。一般来说,乡下村民的祖祠,简陋一些,暗淡一些都可以理解。但是这一处,却显得很……邋遢。

    中央香炉里的残柄,色泽差异极大,一看就是那种香火不持续,隔很久才有人来烧几柱的那种,祠堂的一角,还堆放着两台犁田用拖拉机的柴油马达,几大捆稻草、装化肥的防水袋……

    这里简直成了村民的农具仓库。

    翻开供桌上的族谱,也是卷角、破裂处处,很多地方还有透明胶带粘补。

    “看来供奉的牌位虽然不少,但是家数并不多。”徐诗寒觉得,这大概就是这个地方疏于管理的原因吧,如果一个大祠堂,供奉了几十上百户,自然就会打理的勤快些。

    据族谱记载,这个祠堂在六十年代曾经大修过一次,不过也就那一次了。

    “平时不注意保持,光靠偶尔一次的大扫除有什么用,最后的结果还不是跟施良他们寝室一样邋遢。”徐步摇一脸不屑。

    “你们过来看一下,”闵芷捧着族谱,仔细核对着供台上的牌位,“这些牌位的排列,怎么这么奇怪啊。”

    “有什么奇怪的,跟族谱对不上吗?”李全问道。

    “不是,人名倒是全的,问题是,族谱是严格按照各家各户传宗接代的顺序排列名字,可是你们看供台,这简直就是瞎排嘛,辈分不分,长幼无序,有的东家几个牌位里面夹杂了两个西家的,这让后世子孙过来怎么拜?”闵芷翻开族谱指给大家看。

    是啊,比方说这个“姜无畏”,明明是太爷爷,可竟然跟自己的孙子排在一起,而他老伴的牌位竟然放在几个后生的牌位中间。

    “是不是熊孩子贪玩给打乱了啊,现在的儿童啊,”徐步摇叹了口气,伸手想拿起一块牌位看一看,“嗯?”

    这些牌位竟然拿不起来!

    “不是吧,这些牌位不是木雕的,竟然是陶土烧筑的!”徐步摇伸手一摸供台,“天啊,整座供台都是陶土烧制!这些牌位根本就是从一开始便固定在上面了!”

    这是怎么回事?那么以后如果村里有人亡故,新的牌位如何添加?

    “师父,你们看,这里几个牌位虽然也是陶土烧制,但却是单独可以活动的,”闵芷双手拎起了几个牌位。

    “小芷,你查查族谱,这几个可以活动的牌位,是不是六十年代那次大修之后才亡故的村民?”李全忽然想到了什么。

    “我翻翻……师父,您说得还真对!果然刚才这些没有被固定住的牌位,都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后才死的人。”

    “你们是谁啊,在这里作什么?”一个老农扮相的村民出现在祠堂门口。

    “啊,大叔您好,我们是荆楚大学的学生,这两天在黄材镇组织活动搞郊游,这位老爷爷就是我们系主任李教授,带我们几个到处逛逛体验一下乡下生活呢。”徐诗寒一把挽住李全的胳膊,笑嘻嘻的说。

    “哦,原来是这样啊,听说你们学校好像也有班级上周组织学生在这附近搞春游呢,”老农若有所悟,“呵呵,你们这些城里人一定没有见过乡下的祠堂吧,这里供奉的,不是什么神仙佛祖,都是我们村里各家各户的先人们呢。”

    “是啊,大叔,不过我们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乡下祖祠,祖先们的牌位都是木雕的,为什么你们这里用陶土呢?那个,真不好意思,刚才我也是好奇,用手摸了摸,发现好多牌位都是固定在供台上呢。”徐诗寒继续追问。

    “嗯,这倒不是我们村的什么传统,其实很早以前也是用木牌的,不过六几年……啊对,一九六一年的时候,咱们这里遭了灾,大风大雨的,庄稼毁了不说,就连各家各户,包括这座祠堂,也是被淋得到处漏水。后来村上的一个大户人家说保不齐以后这么雨淋水泡的,祖先的牌位发霉发烂了怎么办,咱们村子户数人口都少,又不可能经常来修缮,索性把供桌牌位都换成陶土烧成整砖,一劳永逸呗。”

    “这倒不失是一个变通的好方法。”李全赞赏道。

    “是啊,所以后来大家都觉得这个法子好,这户人家的三个长者就张罗着人手开工了,到最后啊,我们村新死的人,也都是采用陶土牌位放上去,形成了习惯,只不过没有粘合在供台上罢了。”老农微微的笑道。

    “啊,大叔,那个我呢,想这次郊游写一篇民俗方面的文章,所以您是否能教教我,这个祖祠里摆放牌位的顺序一般规矩是怎么样啊,我们在城市和学校里还真没有见过呢。”闵芷突然顽皮地蹦了一句。

    “嗨,哪有什么复杂的规矩,全国各地的农村都差不多,无非就是按长幼顺序呗,有的还分个什么嫡系旁支的……不过,我们这里出了些意外,”老农叹了口气,“那年大修缮,改木头牌位供桌为陶土牌位供桌的时候,大家眼见村里有大户出面,还是三个年高的长者在张罗,也都很放心,可他们毕竟是人老了,终究难免糊涂。完工那天村民们跑来一看,陶土排位上雕刻的名字,人倒是没错,但排列的顺序乱七八糟,不信你们翻开那本族谱去兑,能把你看疯。”

    “那后来呢,没有返工吗?”

    “唉,人家毕竟年岁大了,又是自愿出钱出力帮村里做事不,这些牌位和供桌整个都是一坨整体,看到三个老人一脸愧疚一身辛劳的样子,谁也不忍心吆喝返工啊,后来村支书也出来打圆场,说没关系,反正都在一个村子里的,各户都是一家人嘛,打乱了好,更加显得一个大家庭的凝聚力呗。当时很多村民听了村支书的话都表示接受,还鼓掌向三个老人表示感谢呢。”

    “也是哈,那个年代人心的和谐真是令人想往,三位老人家已经过世了吧?”

    “是啊,不过说起来他们三个还挺有名的,不信你们上网查,那个什么青铜器四羊方尊就是他们哥仨年轻的时候挖出来的嘛。”

    什么!

    向老农表示了感谢,四个人回到了镇上李全开的冥纸店,围坐在屋里喝着闷茶。

    徐诗寒突然说,“李老道,你该向你老板打报告了吧。”

    “啊?”李全一下没回过神来,“打,打报告?”

    徐步摇也跟了一句:“你该不会是打算一个人利用我们两兄弟帮你们龙虎山彻底解决这个千年黑锅,然后又一个人美滋滋地回江西领赏吧?”

    “这个……”李全冷汗都下来了。

    “少跟我这个那个的,我们可不会白给你当枪使,再说你老人家也不够分量啊,再怎么样也该让霍明老头直接跟我们哥俩签个《委托劳动协议》,支付点儿辛苦费吧?”徐诗寒端过茶杯又咕咚了一口。

    “什么!你们竟然连掌教老师的俗家姓名都知道?你们到底……”李全急了。

    “呐,李老道,我们兄弟就给你说明的:第一,咱不做黑工,你们龙虎山如果有这个需求,就公对公地委托我们做事;第二,这事情的底细你给我们一个交代,能不能有足够的精钢钻揽多大的瓷器活,我们也好心里有个底。你要是不答应,我一道符咒封住魂玉,你们自己再去找别人帮忙扔石头也行。”徐诗寒说得挺干脆。

    “闵芷,你帮我打通掌教老师的电话,我来正式汇报吧。”李全完全服了。

    片刻钟之后,李全的电话汇报被听筒里一阵比马景涛还要激动的咆哮给野蛮打断:

    “好生招待,留住他们!我连夜坐专机带合同带现金过来!李全,你给我大声重复一遍!”

    被反复震惊到麻木的李全,拉着闵芷到镇上找了一家最土豪的酒馆,十三道大菜吃得徐诗寒和徐步摇裤带都松了。

    凌晨三点,天都没亮,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轰炸着这条街上唯一的冥纸店。

    闹鬼啊?

    然而并非是鬼,门口出现了一个留着小胡子但是须发皆白,身着一身笔挺中山装的老人。

    “快,李全,本座来了!”

    天师道龙虎山的掌教老师,俗名霍明,已经年过八旬,除了面容是一副老年人外,身板和精神简直如同壮年。

    徐诗寒揉着双眼,“我说霍老师,你自己打一晚上飞机不嫌累就算了,你至于三点多钟就扰人清梦么!”

    “我是坐飞机,不是打飞机好不!”老头气呼呼的,但是脸上却洋溢着兴奋,“苍天有眼啊,龙虎山竟然有幸成为道门中第一家能做上湘西徐氏生意的,咳咳,历代祖师……”

    “等一下,霍老师,我还没有说自己就敢接这笔生意了,你总该先让我了解一下情况吧!”徐诗寒不满地说。

    砰!听完了霍明的介绍,徐步摇震惊得茶杯都摔在了地上。

    “这个茶杯是高温瓷烧制,市价十元,从你们的合同总金额里扣除。”李全不冷不热的唠叨着。

    按照霍明的介绍,魂玉里封住的魂魄,竟然是商纣王!

    “等等,霍老师,商纣王不是在牧野之战后在朝歌一把火连城带人烧了自己么?那‘殷墟’在河南安阳,这里是湖南长沙,您这不是扯淡嘛!”徐步摇一个头两个大。

    “嘿嘿,所以我常说,传说的故事别看太入迷,那些个剧情经过上千年,不失真就出鬼了!你们俩想想,牧野之战后,商纣王就跟破城之日的崇祯皇帝一样,光杆司令一个,你如果说他也如崇祯般扛把菜刀砍杀几个嫔妃公主啥的,我倒是相信,一人之力,焚毁全城?这不明摆着没常识嘛。”霍明一脸坏笑。

    是的,一个孤君,别说是每天在皇宫里养尊处优肌肉退化,就算是一个健将,给他一万桶汽油要他去焚一座皇城,搬也搬死他了。

    霍明说,按照龙虎山的史料记载,纣王并没有焚城,只不过是在皇宫放了把火,充其量烧掉了一些家具窗帘床上用品什么的,而大火往往是兵临城下亡国之君逃跑的最常用套路。不过很可惜,他还是没跑成,姜子牙的一支私人武装把他给逮了,但是并没有交给周武王,而是私下行刑。行刑之后姜子牙装模作样地在封神台跳大神,还给纣王封了个“天喜星”。

    “扯淡,历代修道真人根本就感应不到这个星君。不信的话,诗寒小友你做法试试。”

    “我才没那么无聊。”徐诗寒摆摆手,要霍明继续说。

    真实的情况并非“封神”,而是纣王被“封魂”,按照霍明的说法,四羊方尊就是封印纣王的法器,不过就连张道陵天师也不明白,为啥姜子牙要这么做。按道理来说,一个昏君的元神,你就让他去投胎嘛,充其量延续上一世的凶婪之性,也没什么大不了,“那些个在战争中的截教死对头们,不是更应该被封进魂玉么。”

    “四羊方尊究竟有什么蹊跷?”徐步摇问。

    霍明解说,四羊方尊是魂器,早期的青铜器其实只有铜、锡合金就可以圆满完成,现在考古理论认为加入铅是为了提升延展性,其实也是不正确的,上古时代的技术根本不比现代差多少。

    “加铅?你当古代人都傻啊!”加了铅的青铜器就算铸得再像餐具,也绝对不会拿来上餐桌的,那些都是术法器具。

    “嘿嘿,只有术法修炼者才知道,铅元素不仅对身体有毒害,对灵魂也是有影响的。”霍明说,四羊方尊是术法高人打造,龙纹和羊首的配合,并不是两种生物,而是代表龙生九子中,那个长着羊身子的怪胎——饕餮。

    上古凶兽汇聚四方煞气,镇压魂魄罢了!

    “哈,不过步摇你们蛊师是不信这些东西的吧。”霍明笑道。

    “也不是完全拒绝啦,我们对魂有自己的诠释罢了。”徐步摇懒懒地说。

    姜子牙家族的一个偏支,奉命带着四羊方尊南下楚地,把纣王的魂魄封在了这个地方的地下,“这也就是你们现在看到这里姜姓族人这么多的原因,至于黄材镇这里的风水,就不用我多说,你们都懂。”不过,万事没有一尘不变的,东汉时期这个地方发生了变故,据龙虎山的资料记载,张道陵发现了一只上古凶魂在楚地作乱,几经辗转弄明白了竟然是纣王的魂魄封印多年发生了一些变异,基于不知名的原因破土而出。

    “所幸张天师发现得早,及时动手将它重新封了回去,不过光看教中史料,那一战也是惊天动地,天师道很多优秀弟子都搭上了修为、性命,甚至魂都被整没了……”霍明说着不禁有些动容,“虽然纣王的魂重新封回到了四羊方尊中的魂玉里面,但四羊方尊本身却已经失效了,所以张天师仿照商代古法,在这个地下修建了一座墓室。”

    “啊?我发现的古墓原来是张天师在东汉时期,依照商朝的式样仿制的?”徐步摇觉得挺不可思议。

    “是啊,之后就是你们所知的,龙虎山每一代都会轮派人手过来值守,毕竟封印力量是重制的,已经没有原装货那么稳定,但这里有个麻烦,就是在东汉时期那场混战中,龙虎山门人中了类似诅咒的东西,导致龙虎山历代弟子都无法直接接触魂玉,所以抗日战争时期四羊方尊被挖出来、运走,也只能是值守弟子委托他人又把魂玉给带回来埋下去……嘿嘿,说‘埋下去’也不准确,隔世石拦着,我们也只能是挖个洞能埋多深算多深了。”霍明有些不太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