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煮脸

徐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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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乡黄材镇这个地方,不得不说,是一块古老而神奇的土地。

    这里经常一不小心就有商代的青铜器出土。

    从记载上看,这次也是在当地农民耕种的过程中,一锄头干出来的。

    当然这个记载相对于姜家三兄弟挖红薯发现四羊方尊的段子比较可靠,因为那是解放后的事情了。

    1959年,湖南宁乡县黄材乡——那个时候还叫做“乡”,后来才改为了“镇”——的一位农民上山开荒种地,一锄头下来就挖到了在这里沉睡多年的青铜人面鼎。当然了,本地的农夫嘛,把人面鼎挖出来以后,他也不知道这件从没见过的东西是什么,更没意识到这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国宝。为了携带方便,他挥起锄头就砸,愣是把人面方鼎砸成了十几块碎片。然后,他把青铜碎片装在箩筐里,带回了家,再然后,把它当作废铜卖给了当地的废铜收购店。

    我勒个去!

    还记得吧,四羊方尊,是被日本战机炸碎的。

    感情这里出土的青铜器,都要经历一个五马分尸再涅盘重生的过程。

    还算好,没过多久,宁乡发现了人面鼎的消息传到了湖南省博物馆,段天鸣的不知道第几个前任——这里说的“前任”并不是电影里的那意思——馆里急忙派人前往,得知此鼎的碎片已经随同其他废铜一起打包,运到了长沙。

    工作人员紧追不舍,当然要紧追啊,人脸鼎,全世界就一件啊!万一被长沙某电线厂什么的给回收,扔进炉子里重炼就完蛋了!

    他们一查,知道此鼎碎片很可能在长沙市湖南省物资局毛家桥废铜收购中心的仓库里。经过交涉,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进入了毛家桥仓库,里面是堆积如山的废铜,有的还是刚从各地运来的未打开的包裹。

    物资仓库的管理员们一脸嬉笑:您各位请吧,有什么看得上的尽管拿,别客气。

    物资局的人不愿意帮忙。

    博物馆那伙人只好不怕困难,不辞劳苦,自己动手,终于在如山的废铜堆中,找到了10块人面鼎碎片。经过拼合,发现方鼎尚缺底部和一个足,他们只好回过头去再找废铜,顺着废铜的收购转运路线,终于在离长沙不远的株洲废铜仓库中寻找到了。

    我估计在这些人的心中,那个挥舞锄头的农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经过专家的精心修复后,人面鼎碎片变成了珍贵的国宝,再现了昔日的辉煌!人们今天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当日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如果去迟了一步,它就被当作废铜投入了熔炉,化作了铜液,一件三千多年前的世界级重宝,就将因此而与世永诀。

    虽然按照段天鸣的分析,这个“人面”实在是杀气腾腾,但是这鼎的内壁上居然刻着“大禾”二字,所以考古界也叫它“大禾方鼎”。

    主流的观点认为,这东西甭管煮什么,反正四只脚,祭器嘛,应该就是用来向神祗祷告,乞求水稻丰收的。

    段天鸣是非主流。

    咱先来看看技术参数,待会儿再说他的疑虑。

    人面青铜大禾方鼎,通高38.5厘米,口长29.8厘米,宽23.7厘米。身体为矩形,口稍大于底部。立耳、深腹、四足为柱状直足。颜色青绿,晶莹如玉。经过化学分析,它的合金成分为:铜占76.06%,锡占12.66%,铅占11.94%。

    铅含量这么高,就算是炖牛肉,那也不是拿给人吃的。

    因为这个地方发现了一大批商代晚期的青铜器,而且都是王室级超分量的东西,所以呢,考古学界对宁乡黄材镇一直搞不太明白。

    要知道这个地方已经超越国界了,应该是进入到了南伯侯鄂崇禹,或者说古楚国的地盘。

    那怎么会搞出来这么多河南王族的东西?

    不仅是东西多,这里还发现了一座商代晚期的“炭河古城”,讲是讲“古城”,三千多年过去了,还有个毛线,充其量也就是发现了一些房屋和土墙地基的残留印痕罢了。

    表示这里曾经有过建筑文明的一个村落。

    当然了,自从卷一四羊方尊的案子出来之后,大家也就知道了,这个所谓的炭河古城,其实就是姜子牙的一支私人亲兵,押送着纣王魂魄到了这里。

    那这些个上品的青铜器,或者其他的文物啥的,也就很好解释了。

    所以段天鸣认为,这个人面鼎,没那么简单。

    再加上,现如今又冒出来了一个同样是商代晚期的陶制人面鬲。

    “你们好好看看这张脸。”段天鸣将手机摄像头对准了展示台上的大禾方鼎,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瞅着。

    大禾方鼎的四面各浮雕了一个大而醒目的人面做主题纹饰。

    人脸很宽,而且圆而显方,双耳肥大,颧骨凸起,长得倒是跟我挺像的。

    双唇紧闭突出,表情严肃,或者说没有表情。

    青铜人面鼎的“立耳”——也就是锅顶端边缘向上突起的那俩个环柱,可以用来供人提握的部位,还有深腹、柱足,以及耳侧缘都有简化夔纹,腹饰人面,耳部下有手爪。足上饰餮纹,下有四道弦纹,腹隅及足上部有扉。

    “你们发现什么问题没有?”段天鸣给大家看了半天的展品,手举着手机有些发酸。

    “好像是有些不太和谐,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王球儿喃喃的说。

    “你们站在现在的审美角度来看,倘若是我拿着相机或者手机给你们拍照的话,不管是风采照还是证件照,你觉得我把你们的脸拍成这样合格吗?”段天鸣提示道。

    这样说,大家就都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这是一张“断头照”。

    我们单位以前有个小姑娘,趴在前台搞接待做行政的,每次单位有什么活动的时候,丫就自告奋勇地扛着相机拍照。

    其实根本就不专业。

    手抖、逆光、对焦错误,这些我就不去说了。

    就算是一个领导杵在主席台不动,站在那儿演讲,丫也能给你拍成一个照片的顶边只能看到领导前额的来。

    每次我就骂她:领导的头发哪儿去了?

    这种,就叫做“断头照”。

    “古代人没有现在这么乱搞的,尤其是艺术。”段天鸣补充说,“壁画、器物涂漆、雕刻、浮雕、铸造,等等这些,不可能这样乱来。特别是人物,一定要求表现完整。”

    就拿人头来说,要么,你头上的发髻要表现出来,要么,你戴的帽子、王冠要表现出来。

    或者就算你剃成一光头,那么光头,也要表现完整才行。

    你别说人了,就算是牛头、羊头、猪头,古代人的绘画和雕刻,哪一个不是完整表现?

    只有一种情况的脸,它是不带头顶的。

    那就是面具。

    比方说卷六,咱们说到的古蜀国青铜面具,这玩意儿戴脸上的,当然不用包着脑袋,那你无须设计头顶。

    可这鼎和鬲的上面,不至于也浮雕的是一面具吧?

    雕啥煮啥!

    古代人吃饱了没事儿,做一面具,木头的也好,青铜的也行,搁进青铜鼎或者陶鬲里,加上一大缸水,放上酱油,撒点儿盐,再来点儿萝卜,架火,一煮?

    你吃啊?

    “之前我看你们买的这个鬲,上面那张人脸,虽然跟大禾方鼎上面的脸型不一样,”段天鸣说,“你们那个显得瘦一些,是鸭蛋脸。但是它们这个‘断头脸’的特征是一样的。我觉得吧,这一点并不是巧合,而是包含了一些商代晚期,或者说西周初年,某些神秘人物煮人头的工艺和习惯。”

    “说起煮人头,其实现在也还有这活儿的。”王球儿突然飚出来一句好暴力的话。

    她当然见过了,刑侦支队法医科,煮人脑袋那是常事。

    当然现如今设备先进了,最起码也是高压锅,极大地缩短了炖人脑袋的时间。

    您问为啥要炖啊?

    刑事案件,很多都是杀人案。

    而且这杀人吧,你若不想弄得现场和自己一身血,走哪儿都被人瞧见,那你作为凶手,选择对方要害的时候,就别没事割脖子捅心肝肺的,你拿一板砖拍头多好。

    所以越来越多的杀人案,死者都是脑子废了。

    那证据链怎么办?

    验呗。

    检查颅内,检查死因,好些个高血压脑中风猝死的,还有那种自个儿没站稳摔死的,你都得检查颅内。

    颅骨啊,人全身最硬的骨头,仅次于牙齿!

    而且这颅骨与颅骨之间,都是死死咬合扣在一起的,你怎么弄开它?怎么做软组织分离?

    有人说我拿一斧子剁开。

    你这就叫破坏证据。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靠水煮,清水一锅,咱慢慢熬。

    很多读者在家也炖过猪骨牛骨啥的,就说这鸡或者鸭,你炖一锅汤,小火慢熬,时间久了你都不用刀子,只要拿木头筷子轻轻一戳,那些个皮肉筋啥的,自动就脱落了。

    王笑谈他堂妹王球儿,刚转到公安战线的时候,下基层锻炼。

    到县里,公安分局的刑侦大队,做痕检,跟法医配合工作。

    那年月穷啊,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县,能有几个GDP?

    公务员工资都是紧巴巴的,你别说还要给法医科配高压锅了。

    有一回就是这样,王球儿她们出勘一命案现场……其实也不是什么杀人现场,就是乡下农村,怀疑一个死者的死因有可疑。

    这怎么弄?死者已经下葬好些日子了。

    啪!把坟墓挖开了——那年月农村还有土葬——拆开了棺材,“咔嚓”一下把死人脑袋弄断带回去验。

    王球儿这人好学。

    关键那个县里的法医也是跟她一起下基层的,俩女孩子住同一间宿舍。

    科里办公条件差,再加上湖南不比北方,北方那家家户户都通了暖气,湖南现如今都没有,那年月更加不用说什么空调、电取暖器了,你大冷的天晚上在办公室里一个人加班,验人头……

    冻不死你!

    帆布包一裹,带回宿舍去验。

    关键宿舍至少还可以烧煤球炉子。

    不是立马就搁锅里煮,虽然说这死人下葬的时候是净过身子的,放在棺材里边也没有什么尘土,但毕竟这么些日子了,两个小姑娘,一人左手拿把放大镜,右手拿一小镊子。

    先把这上面的蛆给夹干净了。

    然后才能炖呢。

    这里要跟大家说点儿区别啊,这法医炖人头,跟大饭店里厨子煮猪脑袋,那是两回事。

    你想啊,这猪头是用来吃的,你要尽快给人端上桌子去。

    所以就算你为了保持它的完整性,咱不用斧子剁两半,那你也会用料酒、食盐、酱油啥的给腌腌,再用刀子给肉上边捅几个眼儿,这样,就算不用高压锅,你煮起来效率也快一些。

    煮人头就不能这样了,本来就是要用来做检测的,能让你用清水煮就不错了,你还搁这么多腐蚀性的东西,还拿利器往里捅,煮完了以后那些个物理的、化学的痕迹,你分辨的开吗?

    所以就是一整个脑袋,不做任何处理,直接搁锅里煮。

    小铁锅,藕煤炉子,这一煮,就是三整天,少一分种都不行。

    你还不能躺边上睡觉去,这俩小姑娘还得轮流守在路子旁。

    你得不停往里加水啊。

    而且那个味儿啊……

    列位,猪头是鲜的,刚从屠宰场拉到菜市场,您各位左挑右选拉回家的,您还搁了那么多的油盐酱醋调味料,那你一炖,香飘万里。

    狗都能馋过来。

    这不一样,这人脑袋,在坟墓里都躺多久了,刚才用镊子拔完了蛆,而且调味料添加剂啥的您都别去想,就直接煮。

    从第一锅水开,到第二天中午,这气味都是臭的。

    大冷天比冰箱还厉害,但是这股子恶臭整条街都能闻到。

    人家街坊四邻,一开始还以为是这俩少女死在屋里了呢。

    这种熏起来的尸臭,高温一蒸……这么跟您形容吧,就算是严寒冬季三九天,她俩住的这栋楼里面,能有活的苍蝇飞出来!

    一直煮到第二天的下午,这锅子人头汤,才算是转了味儿。

    不臭了,这会儿是那种萝卜熬排骨的香气出来了。

    所以那几天左邻右舍都很惊奇,不知道这俩妹子在里头折腾啥。

    第三天,时间到了。

    女法医揭开了盖子,拿一根筷子拨。

    很容易就把肉拨开了,眼珠子,牙齿,舌头,头皮,血管气管食道管……各种乱七八糟的零部件呼啦啦地往下掉。

    头盖骨可以整个揭下来,你观察外面的创裂痕,里头内壁是不是有凝血点、对冲伤,全都一目了然。

    就因为这,王球儿吃了整整一个月的素。

    你慢说汤了,辣椒炒肉丝儿她都不沾。

    下班回宿舍沿着街边上走,临近哪屋里炖猪蹄,闻到香气以后她当时趴在墙角就吐。

    整整吐了一个月,是人都怀疑她未婚先孕了。

    那个同住的女法医,当初俩人关系可好了,按现如今的话讲,叫做“闺蜜”。

    现如今都不来往了。

    听完王球儿对煮人脸的的回忆,微信两头的人,全都趴在垃圾桶边上吐了。

    当然了,段天鸣对鼎上和鬲上,这“断头脸”的看法,还有所区别。

    “我觉得吧,”段天鸣喘着粗气,拿着一张纸擦着嘴角,今天的午饭算是白吃了,“这个人,或者说这个人头,为什么会被雕刻成这个样子,很有可能,它被放进锅里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没有天灵盖。”

    啊?

    王球儿又开口了:“要说打开天灵盖的吃法,以前去广东整猴脑的时候……”

    “停!”视频通讯两端的所有人都厉声打断了王球儿的回忆。

    今天这章口味确实够重了,写写法医验死人也就算了,您各位有个容让,这生吃活猴脑的段子,咱还真下不去笔,想了解细节的,请大家自行百度。

    “姜老师,把你那根棒槌拿镜头前给我瞅瞅。”段天鸣急忙转移了话题。

    姜老师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你,你怎么突然跟我提这种要求啊?”

    “想什么呢!”段天鸣骂道,“我是说你买的这个陶鬲,不是还有根‘杵’吗?你原打算拿着捣药的那玩意儿,拿出来给我瞧瞧。又不是要你脱裤子看你的那东西。”

    姜老师一脸的窘迫,赶忙翻开纸箱子,将那根石质的棍子给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