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谪守

徐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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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手嘛,经常会陷入到那种孤单寂寞冷的状态。

    并非所有写手都是有钱人,能够天天拿着稿费去炮房大保健的那都是神,不是人!

    就拿眼下这会儿来说吧,俄国世界杯正踹着,我们那个作者QQ群里,天天有人刷屏:

    “编辑阿姨,上个月稿费该发了吧?”

    不对不对,文人嘛,清流嘛,说话怎么能满口铜臭,低俗!

    这样赤裸裸讨钱,岂是我等清高一族的本色?

    他们应该是这样问的——

    “谁知道上个月的稿费发了吗?”

    “你们的稿费到账了吗?”

    “听说你们上个月的稿费是昨天到账的丫?”

    饥渴之心情既能表露,又不让自己太掉份儿。

    阿姨也无奈,人家是编辑,又不是财务总监,她有个卵办法,每个月这几日就跟月经逼命似的痛不欲生。

    其实知足吧,人家当编辑的能够为了这事儿把菊花疼到龇牙咧嘴,那就证明这是一个有良知的编辑,好歹心里还装着作者。

    你要是换了个麻木不仁的,人家甩都懒得甩你,直接一句:

    “还饿不死人吧?那就等着呗。”

    因此,

    图米阿姨持编,幸甚至哉,实乃云阅读万民之幸,网易作者之福。

    ——节选自《歪掰的历史》

    ====

    徐一飞也是这么说:

    “现如今事情能控制在这样的局面已经很不错了,你们还纠结个啥啊?”

    没一个人认可他的话。

    现在是岳阳楼事件结束后的第二天,有关人员从各地奔赴长沙,中央都派来了督办员,国防科大贴出通知《关于高温酷暑强制放假一天的紧急通知》。

    清场,开办公会。

    徐一飞这会儿就跟上了批斗台似的。

    不光三个弟弟,连申莹都一上来就嚎:“老公,你是不是跟爸爸一伙的?”

    “都别乱扯了!”徐步摇看人都到齐了,一拍桌子,“少爷我现在还是专案组的组长,到底听谁的!”

    也好,总该有个秩序嘛,大家伙都安静下来了。

    “大哥,我现在不把你当犯人,但是你也清楚,知情不报在国家司法制度里是怎么一回事。”徐步摇居然也能摆出这么一本正经的表情。

    “知情不报?”徐一飞一阵苦笑,“我也就是事到临头才推测出一些结果而已,再说了,我不是也及时让秦素和相子尚赶过去了么。”

    “那好,哥,咱不审你,就当是你已经推测出了什么,跟咱们都说说吧。”

    徐一飞想了想,便先跟大家聊起了岳阳楼。

    “范仲淹?”林永达有些受不了了,“这个案子牵扯的朝代已经很多了好不好,这样下去我真的是要疯掉。”

    然而徐一飞要跟大家说的并不是《岳阳楼记》的作者范仲淹,而是《岳阳楼记》正文中提到的另外一个人——滕子京。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对,就是他。

    “《岳阳楼记》是语文课本里的东西,也就是说,大家众所周知的,一般都是文学层面,”徐一飞一扭头,“所以,诗萌,你应该可以从史学的角度向大家介绍一下滕子京这个人吧?”

    这倒是正事。

    毕竟那个该死的封神台,竟然是以一整栋岳阳楼的形态在洞庭湖里冒出来的。

    而这栋岳阳楼的形态,跟岸上那栋景点岳阳楼的式样颇为相似。

    这个式样的岳阳楼,正是庆历四年春,谪守巴陵郡的滕子京“重修”的。

    “这个人有重大作案嫌疑!”段诗萌一句飚出来便闭了嘴。

    发现大家都很鄙夷地看着她。

    “好吧,说历史,说历史。”

    按照段诗萌的介绍,滕子京是和范仲淹同一年考中国家高级公务员——进士的。

    别看他俩是同期生,关系也特别好,但是两个人有本质的不同。

    范仲淹是一个纲举目张型的人,他是政治家,是军事家,是一个运筹帷幄型的宗师。

    而滕子京不一样,他更加沉埋于具体事务和岗位工作,算是一个能员干吏吧。

    做事执行力强,效率极高。

    进士嘛,一旦走马上任起步就是个正处,没有从小科员开始干的。

    所以最早的时候,滕子京的岗位叫做“泰州军事判官”,别误会啊,古代的那些个“官名”,你不能用现代的顾名思义去理解,别一看到“军事判官”你就以为是地方部队里的参谋啊。

    所谓“泰州军事判官”其实是在泰州州府的长官下掌管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对州府的长官还有监察的责任。

    农委主任+粮食局长+水利局长+检察院长+纪委书记

    古代当官,都不是人干的活啊。

    可他那个同年进士还嫌他不够累,范仲淹任西溪盐官的时候,建议泰州知州张纶修筑捍海堤堰——你说你一个轻工盐业集团的党委书记,去管人家修海堤的事情干啥啊?

    难道说你是想借着地方财政修海堤,将海岸抹平整,方便他晒盐?

    反正泰州知州是答应了,决定开始修海防,范仲淹便又一封信发过去,荐举滕子京给张纶当助手。

    在这个过程中,滕子京吃苦耐劳,才干大显,备受张纶称赞。这就叫做政绩基础。

    因为这个政绩,滕子京的升迁史便开始了,先后往县委书记的一把手位子上升迁了,到当涂、邵武当上了知县。

    我说过,他是个扎实做事的人,这种升官速度,当然跟范仲淹比不了。

    人家这会儿已经进京当中央公务员了。

    当然,范仲淹是很讲交情的,升任京官后,范仲淹“赏识”滕子京的才干,将其召入试学院——国家考试中心,后来继续给力,将滕子京提拔为专管审核刑狱案件的大理寺丞。

    这个过程太一帆风顺了,你自己能干事不假,但是因为范仲淹这层关系,提拔来提拔去的,连老天爷都觉得你在作弊。

    于是乎,1029年6月,老天爷不忍了,京都开封天大雷雨,电光乱掣,规模空前的玉清昭应宫内,竟射入一大火团,四处爆裂,霎时间烈焰腾飞,穿透屋顶,大火烈烈轰轰的烧了一夜,竟将三千六百一十间房屋的一座琳宫玉宇,变成了一片瓦砾荒场,只剩得长生、崇寿两座小殿。

    ——以上近似玄幻描写并非摘自网易云阅读的脑残小说,而是自称严谨科学的百度百科。

    当时掌权的是个寡妇,名字不记得了,大家尊称“刘太后”。

    出了这种事情,当然要追究责任,于是刘太后就传旨将守宫士兵全部系狱抵罪。

    接下来就是老套路,一群文官,譬如枢密副使范雍、中丞王曙、司谏范讽等等,就开始上书,说大火“是天意,与人无关,不当置狱穷治”。

    所以说女政治家往往比男人更精明,人家刘太后早就算准了这一步。

    我拿现代社会的事情举例子,你们很快就能明白这一点。

    首先,安全事故分为两种,“天灾”和“人祸”。

    一般老白姓的心理,他更愿意发生的困境是天灾,因为天灾是不可避免的,而人祸往往伴随着那种罪恶的贪欲、仇恨等等,令人痛心,令人痛恨。

    但是,看多了网易云阅读官场小说的读者们就能知道,站在公务员的角度,他们的心态是反过来的,更希望是人祸,而不是天灾。

    因为公务员是一方父母官,平时要做的事情就是狠抓安全生产,防微杜渐,如果是天灾,那就证明你平时的工作有问题,财政是一碗水端平的,大家拿一样的钱,分配一样的人手,别的省份为什么没有被天灾闹得哀鸿遍野?你自己说你把那些银子都花到哪里去了,你都用的是一群什么人?

    所以,对于公务员来说,天灾,就意味着渎职,就要有人出来顶缸。

    人祸就好办啦。

    坏人破坏嘛,防不胜防,各级领导干部的责任也就轻很多,训斥固然要挨,工资还是会被扣,但最起码不会丢掉乌纱帽啊。

    一场雷火之灾,你硬要说是人祸呢,那也是人祸导致的天灾。

    宋代的科技其实已经十分发达了,尤其是土木工程和建筑学,你这么大一片宫殿建筑群,避雷设施、紧急救火物资储备、消防安全巡视制度,这些东西你不做在前面的吗?你找死。

    这三件事情各有不同的部门负责。

    避雷设施在工部,你建造宫殿的时候就要同步去做,人家老天爷不可能等到你房子盖好了等你装上避雷针再劈你。

    紧急救火物资储备当然在大内,譬如皇城里面那些个大罐、大缸里头的水啊泥啊沙子啊。

    消防安全巡视制度由禁军落实,这是开不得玩笑的,之前已经描述过,这个宫殿建筑群的规模是很大的,你如果不保持一种24小时不间断的巡视状态,那万一你人都守在西头,东头起火就非要等到火光冲天你才能发现,而等你跑过去它又会再烧一阵。

    刘太后没有把责任怪到工部,也没有怪到大内。

    至于这两个部门是不是真的把工作做扎实了我搞不清,但有一点是清楚的。

    工部的那帮人,有很多是刘太后的亲戚,修宫殿,做皇家工程,能捞多少大家都懂。

    而大内呢,刘太后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意思就是还得靠这帮子太监来伺候自己,要是换掉一波人,恐怕自己的身心一时半刻还磨合不来。

    所以这板子,就往禁军身上打了。

    意思就是说,刘太后认为,打雷是客观存在的自然现象,打雷打出火球来,那也是科学道理,没什么好奇怪的。太后奇怪的是,为什么起了火你们却没法子营救扑灭,她定渎职就是定的这一条。

    雷火烧掉了整座宫殿,那好,整座宫殿的看守禁军,无论你是具体看守哪间屋子的,还是负责巡视的,通通抓起来。

    这就是刘太后一拿出手的“人祸”逻辑,谁在搞破坏?谁是坏人?你们禁军就是坏人!

    宋朝的禁军有多少编制?那些枯燥的史料我不去说了,就讲大家耳熟能详的《水浒传》吧,那里头是这样写的:

    豹子头林冲,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

    这么多的人,而且一个个都是大猛攻,硬是眼睁睁地看着整座宫殿被烧光,你们说是不是成心要烧死本宫?

    但是大家注意,这个逻辑只是表面上的。

    她抓了太多的人,多到官场逻辑无法成立了。

    在现代社会,火车相撞,翻了车,死了人,领导们如果说为了推卸责任,把事故定义为“人祸”,那他一定要找一个,或者两三个基层的一线工人或车间主任来顶缸。杀掉你一个,既平息民愤,你这种小角色又知道不了太多东西,没法子向上攀扯各种中、高层领导。

    这是官场的基本逻辑,如果刘太后抓捕并杀掉两个禁军士兵、统领,这个逻辑也是成立的。

    可她把所有兵都抓了。

    这个逻辑就不成立了,量变引发质变,一两个小兵被抓去当替罪羊没什么,可如果是一群,那些个军嫂们就会成群结队来长官家闹事——

    “你这个长官是怎么当的?再不把我男人救出来,我就去揭发你克扣军饷,虐待士兵,并在床上虐待士兵的老婆的行为!”

    这样就有了之后那几个文官的上书。

    其实都是禁军司令们哭爹爹拜奶奶求着他们干的。

    等的就是你们上书。

    因为在中国官场的逻辑啊,皇帝的旨意是可以翻案的,但是皇帝“纳谏”翻案之后便不能“再翻案”了。

    刘太后的终极目标是“天灾”,但是她知道,这个事情不能直接定。

    定“天灾”的目的,是为了查领导责任往高层追究,因此你一出来就定天灾,肯定会有那些大臣反扑上谏抗议,这事就办不成了。

    所以刘太后打了个太极,她先定人祸,而且用一种超级变态的连坐法来定。

    折腾得军方受不了,鼓动着清流们上书进谏来翻案,说太后啊,这不是人祸,是天灾,小兵们无辜啊。

    小兵们无辜是吧?那好,本宫放了小兵,来收拾大将。

    刘太后欣然纳谏,将宫殿火损定为了天灾,释放了所有的禁军士兵,然后将对天灾疏于管理疏于防范的首相大人王曾给罢免了。

    “兼领玉清昭应宫使管理不严,因而发生大火”。

    这叫追究领导责任。

    这下子没有人拦了。

    因为能够上谏的那些言官刚不久才谏过,太后欣然纳谏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你不能这头刚捞完禁军士兵,那头又要再翻一次案去捞首相大人吧?

    出尔反尔打自己耳光的事情,这些清流们可没脸去做。

    对了,这就是刘太后最想要的结果。

    因为刘太后是一个很有理想的女人,她对自己的人生追求,可不是什么吕雉、孝庄、慈禧,人家的偶像是武则天!

    自打垂帘听政之后,刘太后搞了好多回,想要给自己“皇权礼遇”。

    可每次都被首相王曾给搅了。

    每次都邀集一大帮子文臣武将,坚决反对,一步不退。

    刘太后对这个人简直是恨不得两刀子捅死丫挺的。

    所以正好,借着这场大火,耍个太极手段,一步到位拔掉眼中钉。

    可是,女人到底是女人,她太低估了男人们的持久。

    灾后,王曾被罢官了,贬到青州去当知州,但是一个王曾走了,一群王曾来了。

    范仲淹、滕子京等诸多官员分别奏请刘太后放弃垂帘听政,将军国事大权交还给宋仁宗赵祯……

    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刘太后此时此刻必定追悔莫及。

    当初这个王曾首相,也只是拦着自己称帝而已,现在换上了这帮子鬼,直接要把本宫的既得利益来个清零,我靠,还有没有天理!

    刘太后大怒,将范仲淹等高级官员逐出朝廷任地方官,将中低级官员全都贬逐边远州县。

    滕子京也于1031年,由大理寺丞重新贬回到他的老岗位——福建北部的邵武县。这等于是他第二次来邵武当县委书记,其实呢,相对于志大心大的范仲淹,滕子京还更乐意到底下一把手的处长岗位上干点儿实事。在一年多任职时间内他为民办好事,建学堂,访贫问苦,与当地百姓亲密无间。福建省古代的地方志《闽书》都称他“复知邵武军州事,自任好施予,喜建学,为人尚气倜傥,清廉无余财。”

    但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缺德的范仲淹又开始搞事了。

    人家多能啊,政治家的料,你贬了我又怎么样,我到处人脉关系一运作,过不了多久又回中央上班,他比皇帝还牛逼。

    问题是,范仲淹回中央了,你滕子京还想在小县城里清静吗?

    1032年,滕子京再次升官,奉调入京,不用说,又是范仲淹举荐的。

    但是这次他当的官叫做殿中丞,专门掌管皇帝的衣食住行。

    你们老是这样操作,老天爷再次看不惯,再次出手了。

    这年八月,内宫再次发生火灾,连烧八殿……

    还算好,有个叫做王守规的少年太监发现得快,冲进寝宫里面,将妃子被窝里光溜溜的宋仁宗拽了出来,带着他逃命。

    石料上记载王守规手里还拿着一把大铁锤。

    夜里,各种宫门、殿门都落了锁,为了带着皇帝逃命,他可没时间去找钥匙,直接一路砸了过去。

    宋仁宗当然很恼怒了,对执政大臣们说“非王守规引朕至此,几与卿等不相见。”下诏,命令追查起火原因。

    开始说了,滕子京这次回中央,担任的是殿中臣。所以他当然是首当其冲的被迫查者。他与秘书丞刘越分别上疏谏,认为宫中屡屡失火原因是规章制度不严,未能防患于未然。但根本原因是太后垂帘,妇人柔弱,朝纲不整,政失其本。

    “祥符中宫中失火后,先帝常索其类实之法矣,若防患以刑而止,岂有今日之虞哉。”

    “诚愿修政以禳之,思患以防之。”

    “倘能如此,需请太后还政。”

    “庶灾变可销,而福祥来格也。”

    ……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上一次刘太后就是借着火宅整大臣,好,这一次大臣们借着火宅玩太后。

    宋仁宗当然开心啦,堂堂皇帝可不想一辈子被圣母皇太后太皇太后再往后一直这么管着,老子早特么想要亲政了。

    顺水推舟,君臣一心,终于,明道二年三月由垂帘听政到皇帝礼遇,至军国事权一手独揽,专政达十一年之久的刘太后终于一命呜呼。

    刘太后死了,那些经常劝太后“还政”的人,自然就都是功臣,都有提升,滕子京升官,迁左司谏。

    但中国人的勾心斗角,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太后被干掉而了账的,有升迁,就有那些红眼病的各种嫉妒。

    没过多久,有人告滕子京所奏宫中失火原因不实,其本人有不可推脱之责。1034年,滕子京又被降为尚书祠部员外郎,到信州当市委书记去了。

    这个信州就在今天江西省的上饶市,滕子京在这个地方就职的时候,交了个基友——别瞎猜,不是范仲淹,而是司谏范讽。

    史书记载这两个男人是“心心相印”……

    第二年,范讽因为一些事情被贬官,基友嘛,滕子京也就自然遭到了株连,这下市委书记没得做了,滕子京被降为监管酒业专卖的池州监酒,老实说啊,如果换作是现在,我宁愿当一个地方的白酒专卖监管局局长,我也不去当什么鬼市委书记。

    肥差啊!

    还是那句话,滕子京特别能办事,范仲淹特别能来事,因此他这个白酒专卖局的局长位子根本就坐不长久。

    1038年,滕子京升官,到江苏南京当通判。

    不久再升,浙江吴兴当市委书记。

    我感觉滕子京这辈子,就一直在折腾,没有消停过。

    以上是这个人政治生涯的上半段,现在段诗萌开始介绍“比较诡异”的下半段。

    1040年9月,太平日子告一段落,打仗了。

    西夏国王嵬名元昊大举兴兵侵宋,滕子京挂职国家公安部司长——刑部员外郎,赶赴战斗前线,出任甘肃泾川市委书记。开始长达四年防御西夏东侵的艰难生涯。

    “那么,这段抗战史有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吗?”王球儿问道。

    “大家应该记得,《岳阳楼记》的第一句就写过,滕子京到巴陵郡,也就是今天的岳阳市当官,是庆历四年的春天,”段诗萌提醒道,“而这场西夏进攻宋朝的战争一直到打了庆历二年!”

    庆历二年,也就是1042年,这年在中国的阴历里面有两个九月。

    闰九月,嵬名元昊举兵进犯泾原,甘肃平凉卫戍区这个时候却正在闹矛盾。

    军事长官一个正职一个副职,互相看对方不顺眼,谁也不服谁。

    司令官——马步军都部署、经略安抚招讨使王沿,看到敌军来了,就把部队交给副司令官——副都部署葛怀敏,要求他率军抗击,正面击退敌人。

    因为两个人互相不信任嘛,王司令还找了个特派员——都监赵询到部队里去“指导”葛副司令打仗。

    本来就看你不顺眼了,尼玛还派人来对我指手画脚?

    葛副司令火了,老子偏不听你的!

    他决定自己另外谋划一套战法,将来打赢了功劳都是自己的,还能显得葛副司令比王司令更高明。

    于是他军分四路向绕道宁夏固原,准备发起包抄式进攻。

    你想包抄人家?

    这个白痴战役的结果就是他们在定川寨被西夏军反包围,水源也被切断,葛怀敏等战死,近万人被西夏军俘虏。葛怀敏兵败,沿边郡县十分惊忧。西夏军打到渭州的时候,距滕子京把守的泾州也就120里地了。

    插一句,宋朝的一里地,是456米。

    滕子京本人并不是什么军事家,打架斗殴并非他所长,但是这家伙擅长做事,动员数千百姓共同守城,招募勇敢之士,侦探敌军之远近及兵力之多少,檄报邻郡使之做好防备……忙的不亦乐乎。

    在这个短兵相接的时候,范仲淹来了。

    范司令赶跑了悲催的王司令,并且还是中央直接任命的集团军老总,丫直接赶到泾州营救滕子京。

    不说那些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的友军,就说范仲淹直接从中央调过来的部队吧,先期抵达的前锋,每天便是一万八千张嘴要吃要喝啊。

    滕子京张罗供应柴粮,确保了战争所需一切物资,硬是支撑着范仲淹将西夏大军全部击退,终结了战争。

    战争结束后,滕子京大设牛酒宴,犒劳甘肃当地的羌族首领和士兵,又按当时边疆风俗,在佛寺里为在战争中死亡的士卒祭神祈祷,并安抚死者亲属,其良苦用心是笼络少数民族民心,借以求得民心安定和边疆的安稳。

    读者们这下也已经掌握规律了,那既然立下了汗马功劳,又是直接支持了范仲淹的工作,那接下来就应该再次加官进爵了吧?

    是的,在范仲淹举荐下,滕子京提为管理宫廷中藏书的高级文官——天章阁待制、任环庆路都部署,并接任范仲淹庆州市委书记的职位。

    “接下来,就是比较诡异的事情了。”

    段诗萌介绍到,这个过程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变化很剧烈。

    庆历三年,也就是1043年,滕子京升官的屁股凳子都还没有坐热,那个接替他甘肃防务的人就发作了。

    这个人原本是隔壁省陕西的军区司令官,叫郑戬,他跑到甘肃接任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查账。

    这个倒不是什么刻意的阴谋,历来军事换防都是如此,你不是拥有私人武装的军阀,你是国家统一体制下的地方军事长官,今天带黑龙江的兵,说不定明天就调你到海南岛管理西沙的兵了。那你当然走马上任的时候要先把账算清楚,上一任司令落下的亏空,还有那些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色套路,咱可不背这种黑锅。

    一顿审计下来,郑司令当场将桌子都给掀了。

    不用说,好大一笔钱不见了。

    军费!

    一纸诉状杀气腾腾地就告到了中央,说滕子京在泾州滥用官府钱财,郑司令还将全套证据发给了监察御史梁坚,梁检察官一番详细勘察之下,也上书弹劾滕子京,指控他在泾州莫名其妙地亏空了公使钱十六万贯。

    十六万贯是个什么概念?

    有些读者可能会不以为然,又不是十六万两白银,不就是十六万贯铜钱么?多大个事儿啊,打点打点不就过去了么?

    有这种想法,是因为您各位不了解,铜钱这个东西在古代,大概相当于今天咱们人民币的多少分量。

    古代是金本位制,铜钱和金、银有兑换标准的,所以有的人直接拿去算牌价了,其实那样也不对,因为中国不是主要产银国,再说古代也没有一个国际金银交易市场啊,你怎么能拿今天的牌价去换算古代的钱呢?

    所以还是用购买力来衡量比较靠谱。

    这个参照物,一般用基础刚需——粮食来操作。

    要算米价,先把度量衡换算好:宋代的一斤,比现在的一斤要多,是六百四十克,宋朝的“一担米”——或写成“一石米”,是当时的92斤半。因此一石大米就有59.2千克。

    在北宋,大米的均价是每石一贯铜钱左右。

    在今天,我们就按超市里最普通的,每千克三块钱来算米价吧。

    那么一石大米,59.2千克大米就是¥177.60元。

    且慢!先别直接划等号!

    有人也跟着我一起高声喊停的,说是不是要考虑一下通货膨胀的因素,我倒不是那个意思,因为我现在就掐死2018年俄国世界杯这个时间点,我又不做长时间的跨年分析,所以不需要考虑通胀,就研究宋代的一贯铜钱在2018年的6月份值多少人民币。

    但是有个事情我们要考虑。

    宋朝的米,和今天的米,不是一回事。

    袁隆平改造杂交水稻技术之前,我国大米的亩产量,也就是个二、三百公斤。

    现在呢?人家可是已经在往吨级田亩冲刺了。

    翻三倍是没问题的。

    也就是说,宋代的大米,最起码也应该是现今大米相当于三倍的稀罕物。

    因此,宋朝的一贯铜钱,一百枚铜钱,就应当相当于2018年6月的¥532.80元!

    现在查出来的账上,被滕子京莫名其妙蒸发掉的有十六万贯铜钱。

    那就相当于今天的¥85248000.00元!

    八千五百万公款,换在今天是要判枪毙的。

    可想而知,当时从陕西调过去的那位郑司令,有多么愤怒了吧。

    滕子京当时是这么说的,他说他将那笔巨款,都用来犒劳有功将士,抚恤伤亡烈士及家属,以及打赏羌族部落了。

    可是那位监察御史梁坚跑去查明细的时候,却没有片言只字。

    史料记载:滕子京恐株连诸多无辜者,将被宴请、安抚者的姓名、职务等材料全部烧光了。

    这就有些越描越黑的意思了。

    其一,既然你说这些钱都用在了正途,那你怕什么查啊?这些将士、烈属,所谓军功受赏,那是理所应当的,你怕什么株连无辜?

    其二,就算是犒劳军工,抚恤烈士,这些事情国家有法度,有规章,你报单子进京中央财政自会拨款,犯得着你一个地方长官私自挪用公款?

    其三,虽然你把有犒劳军功、抚恤烈士的单子销毁了,但是羌族部落总跑不了吧?监察御史梁坚亲自带人赶赴甘肃,一查之下,那段日子你宴请、打赏羌族部落,总共就花了三千贯。按此反推,你所谓的犒劳军功、抚恤烈士加在一块儿,又能用掉多少?

    巨额公款失踪不明!

    家倒是不用抄,滕子京向来廉洁,自己家里穷得叮当响,这一点上至皇帝下至文武百官都知道。

    可毕竟八千五百多万巨款,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没有了啊?

    皇帝如果坐视,他都交不了差。

    那就议罪呗。

    这件事情要是放在刘太后手上,滕子京十个脑袋也不够朝廷砍。

    可惜,现在是宋仁宗当政,把持朝廷的那些个高官厚禄的大臣,都是当年要求还政君权的有功人士,范仲淹和欧阳修这两个家伙,满朝野到处活动,最后给滕子京判了个“官降一级”,由中央副部级公务员,贬为陕西宝鸡市委书记——凤翔知府。

    简直无法无天!

    说什么中国的朋党起源于明朝,屁!我看这就是朋党!官官相护。

    御史中丞王拱辰看不下去了,上奏不放,认为滕子京“盗用公使钱止削一官,所坐太轻”。

    那行吧,皇帝咬咬牙,再降半级,把他贬去虢州——河南灵宝市当市长。

    你当这是买白菜啊,这样讨价还价?

    范仲淹拉了一票黑白两道的头面人物,跟御史们摊牌谈条件。

    各种威逼利诱全都上阵,最后定了——贬官不罢官,但是为了体现有错必罚的公道精神,把滕子京罚到当时相对偏远贫穷的地方去当官。

    所以,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这个岳阳市委书记的官,是这么来的。

    “这个诡异的巨款失踪案件,就到此为止,此后的史料上便再也没有关于这个案件的记载了。”段诗萌喝口水缓了缓,“再之后有提到他的史书,就都是在说岳阳楼的事情了。”

    史书记载,滕子京到巴陵后,不计个人荣辱得失,以国事为重,勤政为民,办了几件好事,如扩建学校、修筑防洪长堤和重修岳阳楼等。这些事受到百姓称赞,结果两年时间就政通人和,百废俱兴,“治为天下第一”。

    在重修岳阳楼之后,他写信给好友范仲淹,请他作记,共襄这“一时盛事”。随信还送了一幅《洞庭晚秋图》,供仲淹参考,说是“涉毫之际,或有所助。”

    而这个范仲淹呢,他本来是苏州吴县人,小时候去太湖玩过,后来母亲改嫁,他又跟随继父到洞庭湖畔的澧县和安乡县读过书,所以对太湖、洞庭湖的风雨晴晦种种风情非常熟悉。

    就在这个时候,身处中央枢要的范仲淹,却因“庆历新政”遭当朝保守派大臣贾昌朝、陈执中、王拱辰等的攻击,而导致改革失败,已于庆历五年由参知政事贬谪为邓州知州——河南省南阳市委书记。

    这就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此时做《岳阳楼记》的范仲淹,借楼写湖,凭湖抒怀,真正的意图是对他那个只知埋头做事毫无政治策略的挚友滕子京,进行的婉转规劝,惟恐他招来祸患。比方说在《岳阳楼记》中规劝他应有以天下为己任的人生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仲淹可谓苦心孤诣,深知重修岳阳楼要花很多钱,担心有些人再次搞出一个“巨额公款去向不明”事件攻击滕子京,所以在文章一开头就用“政通人和,百废俱兴”,既是对他的政绩的肯定和颂扬,又是为他被贬谪再次辩白;同时告诉他人,他是在干出大成绩后才重修名胜古迹岳阳楼的,又堵塞了攻击者之口。

    从庆历四年到庆历七年,三年的任上,滕子京由于治理巴陵郡有功,重新升官,调任江南重镇苏州当市委书记,但是大家知道,勤于做事的人嘛,这身体和精力往往都严重透支,因此他上任后不幸卒于任所,享年五十八岁。

    “那笔八千五百多万的巨款,被他拿去修岳阳楼了?”相子谦喃喃地说,“而且应该不是岸上的这座,这笔钱的主要去处,应该是用来修复水下那座岳阳楼,也就是封神台!”

    “滕子京和范仲淹,这俩人都是关键啊。”伊面突然感叹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