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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七章 晚餐（中）
“哎呀，我说你小子这是想要让我欠你一个人情，还要一辈子让我兜着啊。”张将军摇着头，若有所思的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慢慢的品嚼。
“小李，你们俩酒也喝完了，赶紧吃完饭到外面去盯着点。”虞晚晴不失时机地插口，给他们两人的碗里分了一半的菜，让他们到厨房里去吃。
米饭煮了两锅，足够他们吃的，这一个月来天天都是如此。这点钱对陈伯康来说不算什么，关键是大米，属于管控物质，对陈伯康他们这些人都是特供的，保证供给。眼下，连日军也都已经缺乏粮食，国内城市的供应也严重不足，全都实行定量限时供应。
“伯康，我听到消息，说是汪伪政府要收回各个租界了，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在今年年初（1月9日）日本人与汪伪签订《日华关于交还租界及撤废治外法权之协定》后，在3月份，汪伪就先后收回了杭州、苏州、汉口、天津日租界，同时，日本还把已经签约，但事实上没有真正开辟的沙市、福州、厦门、奉天、营口等6个日租界也一并交还给汪伪政权。
这件事公布出来之后，其他欧美国家像意大利、法国（维希）政府也是在2月份，宣布放弃在华租界及上海、厦门公共租界的行政权。接着，丹麦等其他欧洲国也发表了放弃上海、厦门公共租界行政权的声明。
虽然这些事都是在日伪武力威逼下，不得不签署条约，也是被动放弃的。不过，这对我们中国来说算是件好事。最近发生的是在上个月，汪伪政府又收回了厦门鼓浪屿的公共租界。
照目前情况看来，我估计法租界和公共租界被收回的时间也不会拖得太久。不管这些欧美国家是被迫的，还是心甘情愿的，至少今后在中国，不会再有国中之国了。”
“日本人跟汪伪政权不就是跟租借一样吗？”张将军插了一句话。
“那可不一样，咱们可从来没有承认过，国际上也没有承认过，而且现在不是还在跟他们开战吗。战争都没完，说国中之国还早了点，亡国奴倒是比较贴切。”
虞晚晴与张将军对了一眼，都听明白了这小子话中的含义。这小子一味地钻牛角，只想着眼前，那管今后国内党派怎么弄，说出这样的话两党人士听了只会认为这小子是个糊涂蛋，不可教也！
当下两人各自在心头摇头，对此不置一词，也不表示认同。陈伯康对此也心知肚明，也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的纠缠。
“还是把话说回来，小王，你真是准备让我欠你一辈的人情？”
“都说了不用还了，张将军怎么还记挂在心上。再说您刚才不也是说了，您这伤是打鬼子受的伤吗，这些花费就算是我为抗战做的贡献了。”
“呵呵呵，你倒是挺大方的。可是你为了救我一个人，就这样花费，那今后你再救其他人怎么办？”
“那就只能是认命了！老天爷让你找上了我，你就该活；如果找的不是我，也许不会死，但也有可能残废。比如像干我这行的，有今朝没明天的，谁知道明天之后会是怎么样。
比如再说说你们，你们是在打仗，可是打了这一仗，到下一仗开打之前，再怎么样也是要休整，等个一两个月的时间再打，所以不管怎么说，你们还是比我们的命好啊。”
就在他们三人交谈的时候，厨房里的小李两个人也在边吃边说话，还不时的对饭菜夸口称赞。
“李哥，你说这小子跟你差不多大，比我也大不了两岁，怎么就这么能干啊？”
“这有什么，你没听他们说吗？他们这种人为了在上海生存下去，不得不多学点东西，好让自己能够隐藏起来，不然被人识破了，不是死就是被抓。”
“也是，没想到他的身手这么厉害，竟然连你都不如他。”
“别大惊小怪的，他们都是干这行的，伸手比我们好也不算什么，关键是他怎么对我们的部队好像挺熟悉的。”
“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小子就只知道吃，呆了一个月，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整个人都粗了一圈。今晚的这些菜，你一个人都包了一半，等回到根据地跟人一说，别人还以为你专门到上海来一趟，就光是为了吃才来的。”
“李哥，又不是我愿意这样的。谁叫他把菜弄得这么好吃，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的的菜了，一点不比我们那里馆子做的差。”
“要你说，人家自己都说了，他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都是自个学的。”
“还真看不出来，他这么有钱，有这么年轻，竟然还是个穷苦人出身。”
“他是个读书人，比你我都懂得多。你没看见师长看他的眼神跟平时不一样吗，虽然不是那种火辣辣的，也是很欣赏的眼光。”
“也是，师长一直对有学问的人很尊重的，像他这样有学问的人，师长自然很欣赏了。等打跑了小鬼子，我也要去读书，跟这个姓王的一样，做个有学问的人。”
“呦呵，小子，长见识了，有心气了。好样的！有志气！他是人，咱也是人，他能做到，咱也能做到。”
“嗯！对了，听你刚才说的，姓王的好像是打过仗的，是不是真的啊？”
“我也是从师长听来的一言片语，好像是说他打过一场很漂亮的仗。”
“这么厉害啊！咦，李哥有文化了啊，都懂一言片语了。”
“跟着文化人学文化，当然要学一点了。叫你平时多识字，你小子总是偷懒，今后还想要当个有学问的人，不是说瞎话吗。”
不理这两人说闲话，在大厅里，虽然表面是清风云淡，但言语中已是唇锋舌剑，剑拔弩张。
“小王啊，你虽有轻生赴死的想法，可你没有为广大民众博取新生的理想，在我看来是很狭隘的，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呵呵”，陈伯康干笑两声，“我没你想的那么长远，找我现在的这种情况，能活下来，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不过要说这原因吗，其实很简单，我跟别人不一样。我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只要能做好自己的事就足够了。至于那些什么想法理想的，对我来说都是太遥远的事了。”
“为什么就不能有理想？要知道一个人没有了理想，只会生活在痛苦和仇恨中，甚至是浑浑噩噩的过一生，这回是你想要的吗？可我看你，怎么也看不出是这种人啊。嘿嘿，干你这行的，如果没有一点理想，想要撑过这种日子，不说我不信，就是其他人也不会相信的。”
“张将军过奖了，我可没你说得这么好。说实话，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俗人。要说有什么理想，来上海以前，或者说在战争开始以前还有，到现在，唉，算了不说了。总之，如果连自己都没做好，还嚷着帮助别人，至少以我现在的身份和能力来看，那些都是不切实际的。”
“真好笑！你还在想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啊？如果大家都不出头，那谁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呢？就任由他们这样任人欺压，永世不得翻身。”虞晚晴赶忙转移话题。
“所以我才说我不做到啊。你们是很好，可以理直气壮的宣传，可我不能啊。我有我的使命，也有我自己的想法，跟你们的不一样，所有什么一屋不扫之类的话跟我真没关系。”
“是吗？我却不这样认为，你不是一直在帮助我们吗？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就不能让我们相互之间走得更近？你别跟我说那些不着调的借口，说了也只能证明你害怕，你心虚！“虞晚晴很不满他这说话，那不是证明自己很无用吗。
“那是因为你们在打小日本，你以为会是什么。”
“对啊！这不正是咱们有共同的目标，有共同的敌人吗？不就是我们能走在一起的基础吗？“
“是相同，是一致。可这必不代表我们的路会一致下去。”
“为什么？难道是怀疑我们，还是你有什么顾虑？“张将军不解的问道。
“怀疑到不至于，顾虑倒是有不少。 “
“哦，能说出来听听吗？“见他默默不语，又说道，”让你很为难吗？“
“为难道不会，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讲。嗯，这样说吧。我算是清贫人家出身，入了这一行，想要离开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这么说你们应该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吧。 “
“可你应该是知道我们，.....”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才害怕。”
“为什么？”
“你们现在只不过还没强大，可并不能说明今后的事。赵匡胤、朱元璋坐天下之前是什么样，仗义疏财，共享天下；可等他们得了天下，掌控生死大权的时候，做的事情又不一样了。赵匡胤还好一些，杯酒释兵权；朱元璋怎么做的，真真的狡兔死走狗烹，他可是真正的穷苦大众出身，你又怎么看待这个皇帝？”
“真可笑，竟然把我们比作封建皇帝！真是荒唐！”
“你别生气嘛，不是在喝酒聊天吗。这样生气就不好了，也没法再说下去了。我说的意思当然不是你想的那样，可你应该明白一旦政策颁布之后，反馈的可是很残酷的。比如像在重庆的那位说的话，口口声声都是为国家，为人民，可政策颁布之后，执行下来又是另一回事。执行下去之后，可就是人头落地的，大开杀戒，血流成河。你们不是跟他们有十年血仇吗，死在他们手里的人不可为不少了吧。不过，如果反过来换个位置，你又会怎么看？“
“哼！我们是不会像他们一样斩尽杀绝的，灭绝人性的！“
“是啊，你说的我相信。假如有一天，我落到你的手里，我相信我不会死，可如果落到其他人手里呢？是死还是活？再比如说，如果这次不是张将军来上海，跟他没这个缘分认识，落在了他的手中，你说我是死是活？
对我来说，我可不想死，至少不想冤枉死。我这人呢，既不想涉足，也不想沾边，可谁敢说事情就一定不会牵连到自己身上。万一落在一个不相识的人手中，连个帮忙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说冤不冤？”
“你竟然是这么认为的，看来你虽然对我们有所了解，却并不清楚我们的政策。要知道我们是有政策的，是必须无条件执行的，当然我也不能保证所有的人如我所说的，但这并不能说明个人问题”张将军不以为然的说道。
“呵呵，说笑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那一天。当然这仅仅是我自己的猜测，只不过是胡乱猜想。如果我说错了话，还请你不要见怪。
有时候啊，我就在想，一个浑身上下都没有值一毛钱东西的人，当看到眼前有一堆的金银财宝，美女豪宅都是属于他的之后，他会怎么做？当一个人从没有任何权利，到拥有夺取他人性命的地位，又会怎么做？这让我很好奇，很想看看他会怎么做。”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的异口同声的说，“我们绝不会是你想像那样的，也绝不会做出轻易伤害他人的事。”
“不，别把话题扯得太远了。话题扯远了，咱们就不能再像这样说话了。”
“看来你还是不认可我们啊，我倒真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有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至少你代表大多数同样想法的人。“
虞晚晴坐在旁边沉默不语，非常担心他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可又不能盲目冲动的阻止他说话，焦急的眼神一直在紧盯着他。
“既然这样，我就拿我自己说吧，这样可以免去很多麻烦。我呢，杀死过很多日本士兵和平民，不管男女老幼，还有很多汉奸。而你们中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我杀鬼子杀的多，你怎么看我？”
“你是个英雄。”张将军短暂的沉默了一下，严肃地回答道。
“是吗，我可担不起。跟许多在前线作战的军人相比，不管他们是活着，还是战死，我都比不上啊！没有他们在前线抵抗，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的意义。如果没有他们，中国早就亡国了，我也就成了无根之浮萍。
你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是什么？是军统特务，是挂了明的汉奸，随时都有人会在背后向我开枪，更不用说有人向我吐唾沫了。所以，这个英雄的称呼太脆弱，也太沉重了，我承受不起啊。”
见两人没有说话，他也不管他们的反应，自顾自的喝了一杯酒继续说道：“你们都知道贞观之治，也知道天可汗李世民，也许不知道在他当皇帝之前发动了玄武门事变，知道他是怎么辩解的吗，把罪过全都推到他亲哥哥亲弟弟的身上。当然，即便如此也不能掩盖他是一个好皇帝。
虞晚晴一下就明白了，当初自己一直在追问他原因，也一直邀请他加入进这先进的队伍中来，却一直没能成功，也一直没有放弃。其中的原因，自己也在默默的寻找，没想到却在今天，他说出了心中所担忧的，竟是这样的想法，完全颠覆了以往自己所有的猜测，还以为他仅仅是担心自身身份的原因。
张将军也很苦恼，他的话道理很浅显，自己可以承受且忍受，可不能让自己的后人继续承受。这个问题不是他能解答的，正如他所说，自己只是个军人，不是搞政治的，像这样深刻的问题，只能留待以后再做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