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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争光沉下脸走进警察所，警察赵理屁颠屁颠迎上来，朝里面一指。
汪争光斜了他一眼，“猫胡子又来了？”
赵理点头，嘴角有笑容，“来了挺久。”
那笑容实在太刺眼，汪争光摘下枪和枪套拍在赵理手里，“老子外甥死了，你他妈笑个屁！”
赵理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所长，我错了！”
汪争光径直朝里面走去，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赵理莫名其妙连甩了自己几巴掌，满脸都是血，目光发直。
汪争光没有回头。
所长办公室空无一人，汪争光端着一盆水走进，将水盆放在盥洗架子上，抽下架子上的毛巾绞好，将绞好的毛巾摊在右手，径直走向书柜，从书柜和墙壁的狭小缝隙间抓出巧七，一手扣在她后脑勺，一手用毛巾给她擦脸。
以往做了坏事她总是藏身于此，如今长大了竟然还能藏得住，他不由得感慨这些年好吃好喝伺候着，她的肉都长到哪里。
很快，脸擦干净了，巧七脸上有模糊的手指印，一双大眼睛红肿着，还是泪汪汪的。
汪争光仍然扣着她后脑勺将她摁在椅子上坐下，回头将毛巾砸在水盆里，一屁股坐在所长宝座上，长长叹了口气。
巧七哀哀呼唤，“满舅……”
汪争光怒喝，“我怎么跟你们说的，让你们老实点，别成天无事生非！这下好了，把小命都玩掉了！”
巧七惊恐地看着他，“是我害死哥哥的？”
汪争光心头一阵战栗，避开她的目光，“别！你还没那本事！”
“满舅，到底怎么回事？”
汪争光探身去拿烟，用颤抖的手抽出一根，忽地一愣，将烟碾碎扔了。
“满舅……”
汪争光不耐烦地吼，“别叫了！”
巧七直愣愣看着他，大眼睛里又是泪光闪闪。
汪争光看了她一眼，打开抽屉拿出封装好的一把竹箭，口气和缓下来，“就这么回事，这把竹箭上面有毒，你哥是被毒死的。”
巧七突然跳起来去抓竹箭，汪争光惊恐地抓住她的手，“傻七啊，你难道想让你妈妈断根！”
巧七黯然坐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汪争光，“ 满舅，凶手是谁？”
汪争光小心翼翼收起竹箭，拎着水壶给巧七倒杯水，巧七乖巧地接过，咕咚咕咚喝水，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汪争光。
汪争光叹着气坐下来，“别害怕，现场除了你哥和那俩小子，还有第四个人的脚印。”
巧七茫然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没害怕……”
巧七紧张起来，“那第四个人是谁？”
汪争光，“你哥他们穿的是皮鞋，只有这个人穿的是布鞋，而且留下的脚印轻，身手不错，应该就是凶手。”
巧七一字一顿道：“满舅，你一定要抓住他，给哥哥报仇！”
就凭警察所这老弱病残二十多号人，抓人哪有这么容易，汪争光头痛欲裂，“孤山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杀了人跑了怎么办。”
“跑了也能抓住，全国通缉！”
汪争光冷冷道：“通缉个屁！你看看地图，全国还剩下多少在我们自己手里！”
“那……全湖南通缉行不行？”
“鬼子已经快打到长沙了。”
巧七绝望地看着他。
汪争光避开她的目光，“所以，别多管闲事。老老实实在家呆着。”
巧七哀哀道：“不试怎么知道呢。”
汪争光挥舞着拳头怒吼，“你怎么知道我没试！我所有人都派出去了，整个警察所连同我就剩下三个人！”
巧七悄然瑟缩，沉默下来。
“要不是我外甥女，我管你死活！”汪争光收了拳头，一屁股坐下来。
巧七拔腿就走，走到门口又倒转回来，“没抓到凶手，你打死我也不走！”
汪争光叹气，“你妈妈要是知道你成天混在我这，那还不把我骂死！”
“也不知道我妈妈怎么想的，我要是有个弟弟，我才不会跟他吵架，我都让着他。”
汪争光嗤笑一声，指着鸡毛掸子，“你倒是有个哥哥，还经常跟他吵架打架呢，打不过还找帮手。”
看巧七眼里又泛起泪光，汪争光拍拍她脑袋，“回去好好安慰你爸爸妈妈，月明一向比你省心，他们心里……”
汪争光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也说不下去，发出长长叹息。
巧七嗫嚅道：“我不想回去……”
“不是不想，是不敢吧。”
巧七怯生生看着他。
“别装了，你的事我没说。”
巧七呆了呆，突然捂住脸，轻轻哭泣。
汪争光垂下眼帘，满脸沉痛。
赵理送来一盆乌泡子，乌泡子又大又漂亮，红艳艳的闪着光，跟那满脸红肿配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诡异。
汪争光拍案而起，“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还惦记哄她！”
赵理愣住了，抱着乌泡子手足无措地低着头。
巧七从赵理怀里抢过乌泡子，“你老骂罩子哥做什么，要骂骂我好了，是我让他看到大乌泡子就帮我摘！”
巧七看着赵理的脸，知道他又是被汪争光欺负了，生出无限同情，囫囵抱着乌泡子往嘴里塞，脸上红的黑的都是，又花了。
汪争光拍案而起，“滚！给我滚！你这个没心肝的狗东西！”
“你让我去哪？狗东西他舅舅！”
汪争光无奈，“赵理，把她锁到后院！”
赵理小心翼翼道：“晚上我送回去？”
汪争光不耐烦，“去什么去，你好好蹲局里守着！”
秦满江气喘吁吁冲进警察所。
赵理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一笔一划写东西。
秦满江一阵风扑他面前，“罩子哥，汪所长呢？”
看赵理不理不睬，秦满江夺走他的笔，急了，“汪所长呢，月明呢？”
赵理慢条斯理，“本来冲着巧七的面子还想给你时间办完后事，你既然送上门来，那就……”
赵理挥手，“抓起来！”
两个警察上来拧住秦满江的手臂。
秦满江怒吼，“赵理，你让汪所长出来！”
“等你交代清楚了，他自然会出来。”赵理拿起笔继续写字，笔划已然不成形状。
孤山警察所审讯室，赵理不耐烦地敲击桌子，在空空的屋子里左顾右盼，直到秦满江戴着手铐出现才停下来，“你今天几点和江月明见的面？”
秦满江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还是镇定依然，“7点，我们约的7点在唐家渡见面。”
书记员埋头记录下来。
“见面干什么？”
“他后天成亲，他有事情要交代。”
“什么事？”
“巧七的事情。他妹妹调皮捣蛋，他把巧七托付给我。”
“约了巧七吗？”
“没有。”
“她为什么出现在杀人现场。”
孤山警察所审讯室旁隔墙有个小房间，汪争光坐在阴影里听着隐约传来的声音，眉头紧蹙。
秦满江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为什么把巧七托付给你？你们难道已经私定终身？”
汪争光又拧了拧眉头，下意识掏出手枪。
“她父母亲太忙，缺乏管束，平常只有我和江月明管。”
“具体管什么？”
“读书，她很讨厌读书，成天跟唐家的老三到处闯祸。”
赵理嗤地一笑，又迅速收住笑声。
汪争光摩挲一会，默默开始擦枪，目光冰冷。
赵理推门而入，“所长，您有什么要问的？”
汪争光烦闷地摆手，“叫巧七过来跟那小子聊聊。”
巧七不敢置信地看着被铐坐在椅子上的秦满江，“你为什么会被关起来？”
秦满江看她一脸青紫，撇开脸闷闷道：“我怎么会知道。
“一会我让我满舅放你出去。”
“别管我了，你哥呢？”秦满江下意识地看向她身后，多希望这还是她和唐东安合谋的一场调皮捣蛋的游戏。
巧七黯然，“我奶奶带回家了。”
两人相对沉默，许久才回到现实，秦满江满脸震惊，“带回家？案子都没查清楚，怎么能让她带回家！”
巧七指着自己的脸。
“你……挨打了？”
巧七点头，“奶奶可凶呢，我满舅也拦不住。”
秦满江咬牙，“活该！”
巧七一愣。
“我问你，当时你怎么会在那，就因为唐三那个混球找你来帮忙打架？”
巧七茫茫然点头，“对啊，等他结婚就打不成了。”
秦满江气急败坏，“对个屁！他叫你去死你去不去！”
旁边的小隔间，赵理闻声欲动，汪争光斜了他一眼，赵理又低头默然。
汪争光起身，赵理一愣，连忙跟上。汪争光摆手制止，赵理停住脚步，汪争光走到墙边看向小窗户。
秦满江和巧七相对而坐，巧七泪眼朦胧，秦满江戴着手铐为她擦泪，“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爸爸妈妈肯定受不了，快回家吧，这些天不要顶嘴不要捣乱，有多老实装多老实。”
“明白。”
“把你哥哥送走，我们再来慢慢找凶手，你放心，有你满舅在，总会找到的。”
“我满舅说不一定能找到。”
秦满江急了，“他找不到，我来找！”
巧七点头，“我跟你一起找！”
汪争光眉头紧蹙，赵理跟上来低声道：“时候不早了，秦家少爷怎么办？”
汪争光转身冷冷道：“关着！”
夕阳西下，汪争光带着两个警察送巧七走在江边，唐家渡遥遥在望。
两人看向水光粼粼的江边，巧七怅然道：“满舅，你哥哥，就是我大舅过世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汪争光无奈，“问这个干什么，他抽大烟，爹不疼娘不爱，死了对大家都是解脱。”
“我听到我哥的消息……也这样觉得，我哥太厉害了，成天管头管脚，凶得要命，我恨死他了……”
汪争光停下来默然看着她。
巧七落泪，“可是，比起没有哥哥，我宁愿他管着我……”
汪争光叹息，“是啊，有总比没有好，汪家那么大一家子，那么多孩子，你看现在……”
“大松哥真的不回来吗？”巧七茫然看着他。
汪柏松就是巧七的表哥，汪嘉先娶了两任妻子，一共生了7个，有3人早夭，4人活到成年，汪争光大哥死于抽大烟，二哥早年死于北伐战乱中，目前剩下的只有同父同母的汪淑余和汪争光，而到了巧七这一代，也因疫病死得只剩下汪争光大哥留下的汪柏松一人。
“不回就不回吧。”汪争光摇摇头，莫名有种心惊肉跳之感，慌忙转移话题，“素素后天就要出嫁了，你看这事……”
巧七又接下来，“怎么办呢？”
汪争光就是喜欢兄妹俩这个聪明劲，可是最聪明的那个已经没了，他暗暗叹了口气，继续向渡口走，“算了，瞒着吧，都瞒着吧。”
“满舅，你为什么关着秦满江？”
“你别问了，说了你也不知道。”
“他爷爷过身了，你把他放回去吧。”
“我关着他是为他好！孤山以前还从来没出过这种事情，说不定连你们都有危险！”
巧七惊疑，“不可能吧！”
“兵荒马乱，没什么不可能。以前有秦老爷子管事，他一走……乱套了，你看着吧，孤山以后肯定乱套了！”
“不是还有外公、秦镇长、唐叔叔，我爸爸，还有你……”
汪争光正色道：“这些天千万不要去招惹你外公！看见他有多远躲多远！明白吗！”
巧七点头，“我吃了这么多年的亏，这还不明白！”
汪争光撸了她脑袋一把，叹气，“你奶奶说得没错，我费了一肚子力气，养出你这么个狗东西，以后你该怎么办呢。”
巧七沉默，上了江四爷船，回头看着汪争光，汪争光冲她摆手。
巧七还在问，“满舅，你和妈妈都这么好，到底吵的什么名堂？”
汪争光苦笑，“你自己想想，你妈妈跟谁不吵架呢？”
江四爷摇橹而去，“夫人跟老师学生从不吵架……”
船开出许久，巧七还在遥遥呼唤，“满舅，我不是狗东西，我是好孩子，不，我以后要做好孩子……”
汪争光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摇头苦笑，加快脚步向前走，两个警察跟上汪争光的脚步。
现场看守警察迎上来敬礼，“所长。”
汪争光摆手，“情况怎样？”
“有人来看热闹，被我们赶走了。”
汪争光点头，按了按枪，朝现场走去，绕着江月明死的地点走了一圈。
现场血迹犹存，汪争光蹲下来看着，表情痛苦。
现场看守警察凑上来，“汪所长，有人说早上见过凶手。”
汪争光大惊起身，“谁！”
“守唐家渡茶棚的老何。”
“不好了……”赵理的声音遥遥传来，汪争光起身看去，目光阴冷。
赵理喘息连连跑来，“所长，不好了，桂奶奶把尸体接回去了！”
汪争光怒目圆睁，冲上前猛地揪住他的衣襟：谁让她接走的！
“桂奶奶要跟我拼命，我拦不住……”
汪争光将他推倒在地，追上去狠狠踢打，赵理不敢抵抗，抱头翻滚。
远处，残阳染红大江，染红了汪争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