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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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事情大家已经上报政府,政府回了话,应该会上报去蒋委员长那里,全国通令嘉奖,以作表率。”

    秦木森毕恭毕敬说完,见许久没有回应,拖曳着脚步转身。

    秦老夫人终于缓缓开口,“不是大家,是你吧。”

    秦木森脸色尴尬,“母亲。”

    “我要是殉节,能不能给你再挣来一个嘉奖?”

    秦木森慌忙跪下来,“母亲,儿子怎么敢……”

    秦老夫人勃然大怒,“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父亲死了,你去邀功领赏!你小儿子关在牢房里,你不闻不问,怕丢了你的面子!老大老二出走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想过找回来,老三做生意没赚到钱,你向来没什么好脸色……”

    秦木森重重磕头,“母亲,求求您别说了,我错了,我这就去救人!”

    秦木森顶着头上磕头磕出来的包挣扎起身,踉跄而去。

    秦老夫人垂泪掏出剪刀。

    9岁的秦淼和7岁的秦垚跑进来,惊恐地扑过来抱着她的腿,哀哀呼唤,“太奶奶,太奶奶……”

    剪刀滑落在地,一双苍老的手捡走剪刀,秦三泰将剪刀塞进衣袖,转身离去,“夫人,您说过有账没跟我算清楚,总不要食言才好……”

    霞光绚烂,江习庄一身长衫站在门口迎接学生,手臂戴着黑色袖箍,表情憔悴不堪。两个学生走来,鞠躬,“江校长节哀。”

    江习庄鞠躬,一抬头,白发白须的汪嘉先走来,衣襟别着白花,顿时呆住了。

    巧庄书院会议室内,汪嘉先在前方正襟危坐,江习庄陪在他身边,管平潮、王燕谋、李存仁、孟子达、周安平、胡美兰、刘一略、任孟伟等老师依次而坐,汪嘉先旁边坐着钱博书,钱璞玉坐在末座。

    江习庄环顾一周,“人到齐了,下面,劝学所所长汪老先生要跟大家说两句。”

    汪淑余匆匆走进来,头发有点乱,钱璞玉紧张地起身扶住她,汪淑余拍拍她的手坐下来。

    汪嘉先不满地看着汪淑余,清清嗓子,“为人师表,第一点就是必须衣着打扮干净整洁。”

    众人齐齐回头,担忧地看着汪淑余。

    汪淑余迅速整理头发,低头沉默,和钱璞玉坐在一起。

    “各位,我来向大家宣读秦炳蔚老先生的遗书。”汪嘉先拿起一张纸,“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况余年老力衰,焉能自全?其所以速自决者,坚汝等报国之志耳。此嘱。”

    汪嘉先抬头看着众人,“要如何将秦老先生这种精神传达下去,老朽想征求大家的意见。”

    众人面面相觑,汪淑余面无表情扒拉头发,汪嘉先看了汪淑余一眼,目光中有隐隐怒意。

    汪嘉先看向钱博书,略微躬身,“钱老,您有什么看法?”

    钱博书捻须点头,“炳蔚兄之精神,感天动地,光照中华,可敬可叹。”

    汪嘉先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还是期待地看着钱博书,发现他已闭目沉默,只得略带失落地环顾众人。

    钱璞玉看了汪淑余一眼,“汪伯伯,您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

    汪淑余起身,“父亲,我的话,您一向不爱听……”

    汪嘉先冷冷指着门外,“我不爱听的话就别说了,出去!”

    “父亲……”

    “我不记得有你这个女儿!出去!”

    汪淑余转身就走。

    江习庄无奈起身,“老师,您别生气,我们巧庄书院是为国家培养老师的地方,国家急缺教育人才,再者这些孩子在战乱中坚持读到今天很不容易,不应该让他们冒冒失失去前线。”

    汪嘉先冷冷看了他一眼,“你既然肯叫我一声老师,那我问你,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有没有教过你?”

    钱博书摇头晃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微斯人,吾谁与归。”

    汪嘉先看着钱博书皱眉。

    钱璞玉也来解围,“对不起,我要上课了,汪老先生请继续,有了结果通知我就行了。”

    管平潮早就坐不住了,连忙跟上钱璞玉的脚步,钱璞玉回望他一眼,管平潮满脸通红,结结巴巴想打声招呼,好在钱璞玉什么都没跟他说就走了,这一声招呼也没能憋出来。

    众人连忙纷纷起身,“我也要上课了。”

    汪嘉先大怒,“站住!”

    “大家先等等。”江习庄一开口,众人都停下脚步,纷纷看着他。

    江习庄正色道:“老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但是国家危难之际,不仅需要人上前线,更需要这些老师教书育人,留存薪火。”

    “我是劝学所所长,对教育的重视由来已久,用不着你来教!”

    钱博书点头,“汪老先生桃李满天下,钱某十分敬佩!”

    汪嘉先口气缓和下来,“我没有反对你们培养老师,但是,秦老先生不能白死,你们先把这封遗嘱传达下去,可以让孩子们自己选择。”

    江习庄激动起来,“自去年武汉开战至今,长沙和孤山局势日益紧张,我们这已经走了8个老师,49个学生,教职工人数不够30人,各个年级加起来都不够150人,我不能冒这个险!”

    汪嘉先大怒,“冒险?秦老先生敢以死激励国民,你不敢宣布他的遗嘱!江习庄,你如此畏缩苟且,有何面目做这个校长!”

    钱博书叹道:“汪先生,江校长遇到难事,不懂转圜,还请不要怪责。您放心,钱某会在国文课上跟大家讲述秦老先生的事迹,不会让舍己为国的精神湮没。”

    钱璞玉连忙附和,“我也会翻译成英文让孩子们学习。”

    汪嘉先点头,挥手欲说什么。

    江习庄迅速拦住,“汪所长让大家先散了,大家去上课吧。”

    汪嘉先恼恨地看着江习庄。

    众教师朝着江习庄微微鞠躬,转身离去。

    秦木森拿着一张字条念完,“这就是父亲留下的话。”

    江老夫人冷冷道:“没有了?”

    唐平南冲秦木森使眼色,江广袖和秦满江都略带期待地看着秦木森手里的纸。

    秦木森低头,“没有了。 ”

    唐平南无奈摇头。

    江老夫人冷笑,“报国!他果然连死都不肯放过自己的儿孙!”

    秦满江一怒而起,“桂奶奶!”

    “怎么,瞧你这斗鸡的架势,是想听你爷爷的蠢话,学你哥哥姐姐去做炮灰?”江老夫人满脸不屑。

    秦满江不服气,“他们是为了救国,不是去做炮灰!”

    江老夫人嗤笑,“笑话!从慈禧太后到蒋委员长,皇帝换了多少茬,什么时候亡国了,我怎么不知道?”

    秦木森收起写着字条的纸,拍在秦满江肩膀,“你刚刚不是说饿了吗?”

    江广袖也连忙插嘴,“五少爷,请跟我来。”

    秦满江跟着江广袖匆匆离去。

    秦木森和唐平南目送两人离去,转头齐声,“桂奶奶,您节哀。”

    两人都是江习庄打小一块长大的伙伴和同窗,在江家玩的日子不短,江老夫人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两张脸,长长叹息。

    唐平南见她怒意消失,连忙开口,“桂奶奶,墓地的事情,还要请您帮忙出出主意。”

    江老夫人疲惫地摆手,“他早就看好了,你们难道不知道?”

    唐平南看了秦木森一眼,秦木森点头,“看是看好了,这江上江下几个村都是您老人家说了算,您没有点头,我们做小辈的不敢妄动。”

    “为什么我说了算,是因为这一带都靠我吃饭,你们又不靠我吃饭,何必管我这么多。”

    唐平南拱手,“秦老爷子要归葬乡间,还得您亲自主持,才算得上体面。”

    江老夫人挥挥手,“你们别说了,我孙儿刚刚没了,没心情忙别人的丧事。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只能向你们保证,秦炳蔚归葬乡间,不管你们何等阵仗,绝不会有人为难。”

    秦木森松了口气。

    唐平南轻声道:“还有一件事,听说月明在这里,我们想看他一眼。”

    秦木森连忙附和,“对对,我和唐会长跟习庄夫妻同窗多年,他们的孩子也是我们的孩子,能不能让我们见他最后一面。”

    江老夫人冷哼一声,“江习庄和汪淑余都没有见上,何况你们!”

    唐平南和秦木森大惊,面面相觑。

    唐平南犹疑,“这习庄和淑余……”

    江老夫人打断他,“他们昨天晚上回来了,在外面跪了一晚上,被我赶走了。”

    秦木森满面痛惜。

    “桂奶奶,他们这些年……”

    江老夫人打断唐平南的话,“你们要是以秦家孝子的身份来,我们还能聊两句,要是来给那对畜生当说客,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

    秦木森急忙起身,“不是不是。”

    “不是就好,秦木森,你们家老大老二都投考军校,为国效命,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孤山百姓,你们老爷子糊涂,你不能糊涂!”

    “多谢桂奶奶教诲。”

    “还有,孤山平静多年,一夕骤变,我怕月明的死只是个开始,孩子们年轻气盛,你们一定要好好看管。”

    秦木森疑惑,“桂奶奶的意思是?”

    唐平南脸色凝重,“桂奶奶,您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江老夫人怒极,“你们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还要我一个女人来教不成!”

    秦木森慌忙跪地,“桂奶奶,孩子们要是冲撞了您老人家,我这个做父亲的给他们赔礼道歉,您千万别见怪。”

    唐平南无奈摇头,“秦镇长,老夫人不是这个意思……”

    江老夫人起身离去,“秦木森,孤山有你这样的镇长,是孤山之耻!”

    听到脚步声,唐东安猛地抬头,眼里泪光闪闪。

    秦满江和江广袖走进来,三人沉默黯然,同时看向面前。

    桌上,江月明笑意隐隐,如同从未离去。

    江广袖低声道:“我已经派人去查哪里有身手好,特别是会使飞箭的人。”

    秦满江连忙接口,“我以前帮父亲理过孤山居民的花名册,除了山里的猎户,大家都是普通百姓,顶多会点花拳绣腿,根本没有这种一招毙命的本事。”

    唐东安生怕自己说错话,迟疑道:“学校体育教习呢,我记得他们都会两招。”

    秦满江摇头,“巧庄书院的教师都是习庄叔叔毕恭毕敬请来的,更加不可能。”

    江广袖蹲下来画给他们看,“孤山5个常用的渡口,除了你们师范的夫子渡,我都已经派人过去守着,最繁华的清明渡和平安码头都派了不下四个人。”

    唐东安一指头戳在唐家渡上,“我们家的渡口有警察看着。”

    江广袖摇头,“警察已经撤了。”

    秦满江道:“我怀疑凶手不是从渡口下来的。”

    江广袖点头,“出入孤山的两条驿路,我也已经派人查过,最近军队调动频繁,就怕被人误会是奸细,所以我让他们守在茶棚或者扮成小贩。”

    “山里呢?”

    唐东安终于得到机会,“山里我想办法,我们家还有一点山货生意。”

    秦满江一锤定音,“行,大家分头去找。唐三,当着月明的面你发个誓,这一次绝不捣乱!”

    唐东安瞪他,“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江广袖摆手,“好了,别吵了,我知道大家都很心急,事关重大,唯有同心协力才能办成,你们千万小心。”

    三人伸手相握。

    江习庄引着汪嘉先慢慢走在走廊,江习庄十分疲惫,表情沉重,路过的学生同样表情沉重,对两人深深鞠躬。

    汪嘉先颔首,“习庄,教得不错,以后要继续努力。”

    江习庄含泪点头,“是。”

    “还有一件事,明天就是月明和素素大喜的日子,秦老先生为国而死,如此大丧,他们的婚期肯定要推迟,你看……”

    钱博书疾步追上,“江校长,你喘口气,还是我去吧。”

    汪嘉先疑惑地看着两人。

    钱博书伸手,“汪先生,请!”

    巧七急匆匆跑来,“爸爸,妈妈刚刚晕倒了,璞玉姐姐把她送回家,还叫人去镇上请刘大夫来。”

    汪嘉先冷冷道:“好端端怎么会晕倒,你们这是演的什么戏!”

    巧七怯生生地鞠躬,“外公。”

    江习庄声音颤抖,“巧七,你先带外公回家……喝杯茶。”

    巧七心头突突作跳,硬着头皮点头应下,“外公,您跟我来。”

    汪嘉先欲言又止,跟上巧七的脚步。

    江习庄对钱博书躬身道:“多谢钱教授,还是我跟老师讲明吧,我正好回去看看淑余。”

    钱博书满面凄然,“也好,学校交给我们,你放心。”

    江习庄点头,“有什么事情通知一声就是,我随时赶到。”

    钱博书正色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已经让璞玉组织了巡查队,进出学校严格盘查,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保住巧庄书院!”

    江习庄郑重其事点头。

    汪嘉先带着满腹疑惑来到巧庄,一抬头,目光直愣愣看着江月明的遗像,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巧七跪下,凄然呼唤,“外公。”

    汪嘉先嘴唇动了动,什么话都没说出来,艰难地抬手,指着遗像,“你们……不想让他娶素素……不想让他住进责己斋,也用不着……”

    “外公,是真的,就是昨天的事。”

    “怎么死的?”

    “哥哥是在唐家渡被害的。”

    汪嘉先脸色颓败,声音颤抖,“为什么……不早说?”

    巧七沉默。

    汪嘉先突然怒吼,“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瞒着我!”

    巧七缩成一团,惊恐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