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胡素素出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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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饭馆,秦满江和一个一身短打的汉子在吃饭,汉子是长岭山脉最有名的猎户,因为姓鲁,外号鲁智深,浑身都晒成古铜色,肌肉绷紧。

    秦满江用手比划,“大概这个样子的竹箭,是不是你们做的?”

    鲁智深摇头,“做竹箭竹刀弓箭这些其实没什么巧,山里不论男女老少都会。”

    唐东安走进来,在秦满江肩膀上拍了拍,“我也要读书了,以后请多多指教。”

    秦满江皱眉看了看他,“不是让你带竹箭……”

    话音未落,唐东安哗啦倒出一桌的竹箭。

    秦满江拿起一把长短不一的竹箭,“你看哪种比较合用?”

    鲁智深随手从包里拿出一张小弓,笑了笑,“这个送你,你试试看。实在帮不上忙,我先走了,多谢款待。”

    鲁智深说走就走,秦满江目送他消失在街角,满脸失望,搭起弓箭,对准唐东安。

    唐东安惊叫而起,“你射死我是不是想独霸巧七啊!”

    秦满江一惊,“你说什么呢!”

    唐东安嗤笑,“别以为我不知道,要论门当户对,巧七的选择就我和你。我是没指望了,那就只有你了,你……”

    秦满江突然拍在他肩膀,“月明有没有什么情敌?”

    唐东安呆住了,“什么情敌?”

    秦满江皱眉,“我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两人直奔巧庄,凑在一起继续商量,巧七听秦满江一说就急了,“你们开什么玩笑!我哥和素素是青梅竹马,素素三岁被我外公领回家,那会大家就都觉得素素应该嫁给我哥哥!”

    胡素素点头,“这没有可能。”

    秦满江摆手,“那我们再假设,凶手是不是杀错人了,他本来要杀的是唐三,结果结果误打误撞杀了江月明。”

    唐东安急了,“怎么可能!我们随后就来了,凭着这凶手的本事,当时把你我和巧七几个全杀了都可以!”

    巧七几乎跳起来,“可以什么!我们难道不会反抗,我小时候也学过两招!”

    唐东安最清楚她那点花拳绣腿,“要说学过,你哥哥难道不比你厉害,我都打不过他。”

    巧七蔫了,“那倒也是。”

    秦满江正色,“所以,他的目标的的确确是江月明。”

    胡素素自言自语,“他得罪谁呢?”

    秦满江看向胡素素,“素素,他这些天有没有什么反常?”

    胡素素摇头,“自从我们定亲,我见他的次数越来越少,老爷子不让。”

    唐东安疑惑,“为什么?”

    胡素素苦笑,“老爷子说,以前的姑娘出嫁那天才见到新郎,这是天定的规矩,我们最近一次见面,是巧七抢当铺那天,也只说了几句话就散了。”

    巧七叹气,“你们看吧,我外公就这么迂腐。”

    胡素素轻声,“没关系,老爷子是为我们好。”

    巧七无奈,“素素,你怎么还为他说话!”

    胡素素黯然,“要是没老爷子,说不定我也活不到这时候。”

    巧七懊丧地摆手,“算了算了,秦五,你继续假设。”

    秦满江蹙眉,“巧七,你哥写日记吗? 有没有记东西的习惯?”

    巧七摇头,“我哥就会吃!就会教训我!”

    胡素素突然开口,“他……也偶尔写诗……给我……”

    巧七大惊,“写诗,我哥竟然会写诗,素素,我都不知道!”

    胡素素凄然一笑,“你哥对机械很感兴趣,想制造出我们国家自己的大飞机,跟鬼子打空战。”

    这件事,就连秦满江也不是非常清楚,他和巧七满面惊奇,巧七喃喃自语,“我哥他……”

    胡素素忽而潸然泪下,“你哥非常非常优秀……”

    夜深了,巧七抱着一个包袱走进来,目不转睛看着桌上的江月明。

    胡素素正在绣东西,抬头一愣,“巧七,怎么啦?”

    “这是哥哥的东西,妈妈说全部烧掉,不过爸爸说交给你处理。”

    胡素素心头一动,“谢谢,你放下吧,我一会仔细看看。”

    巧七黯然,“素素,我只知道我有一个好哥哥,没想到我哥哥这么优秀,谢谢你告诉我。”

    胡素素放下绣绷子起身,“别想这些了,去睡觉吧。”

    “我追不上我哥哥了,肯定一辈子都追不上,怎么办?”

    “傻姑娘……”

    巧七挥手告别,转身离去。胡素素抱着包袱发了一会呆,用颤抖的手慢慢打开包袱,一个木盒出现,里面是一个飞机模型。

    清晨的夫子渡口一片水汽迷茫,秦木森和唐平南下船,还在四面观望,江习庄冲破迷雾走来,遥遥抱拳,“秦大哥,平南,久违了!”

    对唐平南而言,两人确实是久违了,秦木森深知两人过往,怕两人尴尬,连忙拦在唐平南面前和他拥抱,传达自己无言的安慰,唐平南拍着两人的肩膀,长长叹息。

    巧七咬着笔杆子,坐在小书桌后抓耳挠腮,看左右无人,从怀里拿出一本小人书翻看。

    敲门声响起,巧七心惊肉跳,抱着东西拔腿就跑,突然停住脚步,唐东安从屋内朝着她走来,绕过她拉开门栓,而秦满江从前门走进来。

    唐东安无奈,“秦五,你看吧,我就知道非得从后面爬进来才能堵到人。”

    巧七沮丧地低头。

    秦满江抽出她手里的小人书,“你呀,什么时候能学好。”

    唐平南、江习庄和秦木森三人坐在一起,凝视着江流缓缓。旁边的茶棚上升起缕缕炊烟。

    江四婆婆提着茶壶走来,江习庄起身接过,“给我们泡一碗芝麻豆子茶,其他都不用了。”

    江四婆婆手足无措,“这都是贵客,这怎么行。”

    唐平南笑,“婆婆,不要紧,我们就是来坐坐。”

    “慢慢坐,慢慢坐……一世人没有多少个10年20年,以后常来……”

    秦木森和唐平南齐声,“是,那是。”

    江四婆婆擦泪而去。

    江习庄提着茶壶走进茶亭,秦木森接过,为三人倒茶。

    水声哗然,三人凝视着茶水,面色黯淡。

    秦木森坐下来,端起茶碗,“平南,习庄,我们三个20多年没像这样坐在一起,别的话,我就不说了。”

    唐平南和江习庄端起茶碗,三人相碰,各自喝下。

    三人放下茶碗,江习庄两行泪落下来。

    唐平南黯然,“二位节哀。”

    江习庄拭去泪水,“大哥节哀。”

    秦木森叹气,“习庄,你也是。”

    唐平南倒茶,“我一直以为,我们三人会在哪个孩子的婚礼上重逢,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形。”

    秦木森点头,“是啊,看几个孩子玩在一起,好像回到我们年轻的时候,婆婆说得没错,我们真的没有多少个20年了。”

    江习庄低头讪讪道:“这些年……我对不起你们。”

    秦木森飞快地瞥了唐平南一眼,“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还是先说说孩子们的事情吧,这些年看他们玩得挺好,我就怕欲速不达,一直没提这事。”

    唐平南撇开脸,“我们家老三太不长进,自然是争不过你们家老五。”

    秦木森小心翼翼看着江习庄,“习庄的意思是?”

    江习庄一愣,“时代不同了,孩子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做决定吧。”

    秦木森和唐平南同时点头,“那是。”

    唐平南苦笑,习庄,不瞒你说,我怕我家老三不服管教,最后不知道跟谁结了仇……这孩子心地不坏,除了你们夫妻,谁的话也不肯听,我想……”

    江习庄正色,“平南,别客气,他从小跟巧七一块长大,也算我们的孩子。他和巧七如此顽劣,是我们的失职。”

    唐平南有些狼狈,“不不,我不是怪你们。”

    秦木森摆手,“你们就别争来争去了,平南,我知道你的意思,世道这么乱,把孩子们关在学校肯定安全一点。习庄,我今天来,就是想让我家小五来巧庄书院读书。”

    江习庄露出欣慰笑容,“他学识渊博,已经是良师了。”

    “多谢夸奖,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秦木森心头石头落地,忽而指着渡口,“夫子渡口是从学校出来的必经之地,我看让江四婆婆看着还不够。”

    江习庄点头,“我们已经请老师带队,组织学生巡查。”

    唐平南指着对岸,“唐家渡我已派人轮流看守,不过,只有捉贼的,没有日夜防贼的。”

    秦木森叹气,“是啊,确实防不胜防。”

    江习庄低声,“大哥,平南,日军快打到长沙,长沙一旦陷落,孤山肯定保不住,你们看巧庄书院能不能迁走?”

    秦木森和唐平南交换一个眼色,又各自撇开目光。

    江习庄焦急地,“大哥,师范是凝聚我们全镇之力才发展到今天,不能毁在鬼子手里啊。”

    秦木森讪讪道:“这个问题,还得从长计议。”

    江习庄急了,“不能再等了,你们看北大清华南开早早做决定,又从长沙临时大学迁去昆明组成西南联合大学,已经顺利开学了!”

    唐平南皱眉,“这些年你也知道办学多么艰难,国家危难,资金有限,我们这小小的巧庄书院不比北大清华,他们要多少国家给多少,我们哪来的人力物力财力完成这么大的事情。”

    江习庄结巴起来,“总得……总得想想办法……孩子们不能不读书,也不能让他们上战场去做炮灰,国家急缺教育人才,巧庄书院这些孩子的学业决不能荒废……”

    秦木森连忙插嘴,“习庄,别着急,真有那么一天,我们就地疏散也来得及。”

    唐平南点头,“是啊,习庄,你看我们都把孩子交给你,自然都是支持你的。国家已难保,我们想办法自保也无可厚非。”

    江习庄黯然点头。

    三个大人在茶亭说得热闹,三个小的转移到后院花草间,席地而坐,表情都很沉重,巧七抓着五个石子,在玩吃石子游戏。

    秦满江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表情,“我爸约了江校长和唐会长。”

    唐东安点头,“是啊,所以我也跟着溜出来了。”

    不论两人怎么一唱一和,巧七始终低头沉默。

    唐东安无奈,“巧七,我们说了这么多,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啊。”

    巧七摇头,“第一,我不想读书,第二,我不想嫁人,第三,我不想呆在巧庄,因为天天要读书……”

    秦满江嗤笑,“你只要把不读书的话放出去,明天就有人上门提亲,下个月我们就能吃到你的喜酒。”

    巧七猛地抬头,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唐东安挤眉弄眼,“别当真,大不了我假装娶你回家,骗点钱我们一块去长沙玩去。”

    秦满江瞥了唐东安一眼,“长沙要打仗呢。”

    唐东安结巴了,“那去……去衡阳!去我大姐和你大哥那!”

    “鬼子天天在衡阳轰炸。”

    唐东安彻底没底气了,“那我去广州,我二姐在!”

    “广州沦陷了。”

    巧七攥得手心出了汗,“我……我哪都不去!”

    秦满江摸摸她脑袋,“乖一点,老老实实读书吧,我教你。”

    巧七脸色通红,手一抖,五个石子全掉下来。

    胡素素向来起得很早,把家里的事情忙完,就搬了一条椅子出来坐在前院绣花,巧七抱着书出来,好奇地蹲在一旁看。

    看她屏息静气的小模样,胡素素心中再大的痛也暂时得到安抚,瞥了她一眼,“你想不想学?”

    巧七摇头,伸出手指头,“针扎得可疼呢。”

    胡素素作势戳她手指头,巧七跌坐在地。

    胡素素笑,“不学就算了,你的嫁妆我给你准备。”

    巧七赧然,“我还小呢。”

    “比我小一岁而已,亏你说得出口。”胡素素哭笑不得。

    巧七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慌忙起身,“不跟你说了,我去跟江四爷钓鱼,钓回来你熬鱼汤给妈妈吃。”

    胡素素连忙提醒她,“你不是要看书的呢?”

    “这……妈妈的身体要紧……而且我边钓鱼边看书!”巧七一溜烟跑了。

    从小到大,哪次说要读书都跟要她的命一样,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胡素素无奈地摇头,低头继续绣花。

    江习庄抱着一堆书和讲义走出来。

    胡素素起身,“爸爸早。”

    “早。”

    “爸爸,晚上我给您做鱼汤。”巧七虽然读书不行,干别的比如钓鱼捉虾翻墙爬树等等歪门邪道都很厉害。

    江习庄走到门口停住脚步,回头犹疑开口,“素素,有些话我很早就想跟你说,只是你在老师那边伺候着,所以没有机会。”

    胡素素紧张起来,“爸爸,您有话就说吧。”

    “别怕别怕,坐下说。”江习庄坐下来,“你看,我们学校家政课一直开着,但是没有人来教,你的手工从小就好,能不能帮我带一带学生?”

    胡素素愣住了,眼泪落下来,缓缓跪地。

    江习庄大惊,“素素,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胡素素笑了,“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江习庄松了口气,“学校经费十分紧张,可能给的薪水不比其他的教授多……”

    胡素素急了,“爸爸,我们一家人不用说两家话,您看得起我,我一分钱都不要,只要有口饭吃就行了。”

    江习庄摆手,“那怎么行。素素,还有件事,我很过意不去,你上次让巧七拿回来的钱,我给老师们付了薪水给孩子们买了衣服,可能要下个月才能还。”

    “那就当我孝敬你们的吧,不能给您当儿媳妇,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巧七忽然探头看着两人,“不行!一定要还!爸爸,对不对?”

    江习庄笑,“对对对,我们还有一关要过呢,快收拾一下,跟我去外公家。”

    巧七哀唤,“爸爸,您饶了我吧,外公肯定又拍桌子骂人……”

    果不其然,听江习庄艺术偶,汪嘉先立刻拍案而起,怒喝,“读书!女人读什么书!当什么教习!”

    巧七被他吓破了胆子,战战兢兢缩在一旁,江习庄倒是十分淡定。

    “亏你想得出来!太不像话了!我们孤山的运势每况愈下,都败在这些女人手里!”

    巧七偷偷看了江习庄一眼,瘪着嘴不说话。

    等他气呼呼坐下来,江习庄才开口,“老师,我这次来主要想请您出山,您去过日本留学,能不能教孩子们一点简单的日语?”

    巧七附和,“是啊是啊,日本人已经打过来了,我们会点鬼子话也不会吃亏。”

    “学什么学!日本乃我们的仇敌!国家将亡,你们更应该学好中国的锦绣文章!”

    巧七拼命点头,“是啊是啊,国文也要学。”

    江习庄瞪她一眼,“你这些年学到了什么,一提读书就往外跑,我都没脸见人!”

    汪嘉先指着巧七,“你看看把她教成什么样子,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成天在街上疯,我都替你丢人。”

    江习庄低头,“您说得对,我回去一定把她关在学校好好教。”

    巧七呆住了,“外公,你不是不让我读书吗?”

    汪嘉先冷哼,“再不读书你就成野丫头!习庄,你该打还是得打,不能再放任自流!”

    江习庄连忙接茬,“老师,我一定不让您失望。我们先告辞了,您多保重。”

    “外公再见。”

    江习庄和巧七逃也似地走了。

    过了一会,汪嘉先突然醒悟过来,一巴掌拍在书案上,“上当了!”

    汪嘉先沉思片刻,摊开一张纸,提笔开始写字。

    走出责己斋,两人穿行在狭小巷落之中,一束阳光悄然相随,在青砖麻石之间腾挪跳跃。

    巧七突然拽住江习庄的衣袖,“爸爸,我懂了,您这招叫做声东击西!”

    江习庄憔悴的脸上带着笑容。

    几个孩子走来,纷纷鞠躬,“江校长好。”

    “大家好。大家好。”江习庄含笑回应。

    巧七呆呆看着孩子们远去,跟上江习庄的脚步,“爸爸,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反正……反正我明白了,我要好好读书。”

    江习庄颇为欣慰,“读了书之后呢?”

    巧七满脸羞涩,“嫁人呗。”

    江习庄无奈苦笑。

    巧七气急败坏,“爸爸,你笑什么……”

    “看来真的该给你说亲了。”

    “用不着,我自己找!”

    “行啊,找到了赶紧跟我说……”

    父女的身影消失在小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