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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码头旁边的平安茶馆向来是消息最灵通之处，要知道大到全国大事，小到孤山各家各户鸡零狗碎的小事，往这里一坐，很快就能得到满足。
两桌客人正在交头接耳，赵理走进，茶馆里的人都噤声。
小二连忙送上茶水，“赵大哥这些天辛苦了。”
有个客商来凑热闹，“赵警官，听说巧庄书院请了你们家的表小姐做教习，恭喜恭喜。”
赵理面无表情，“大丧之际，这个喜字用得可不妥当。”
客商马屁拍在马腿上，赔笑，“是是，赵警官批评的是。”
赵理又和缓口气，“不瞒您说，江校长确实下了聘书。”
另一桌的一个男学生家长起身，“那怎么行！”
赵理斜眼看着他，“那怎么不行？”
学生家长愤愤然往外指，又垂头丧气坐下来。
小二送上瓜子。
客商又来送高帽，“江校长真是个大好人，换做谁家的父母都不会肯的。”
赵理叹气，”胡家这个姑娘漂亮是漂亮，命有点薄……没点本事，还消受不起……”
学生家长怒气冲冲，“江校长也是，就这么一个儿子都被人克死了，怎么还能让她进学校呢？”
赵理叹道：“江校长是读书人，自然跟我们这些粗人想的东西不一样。”
小二急了，“这可不能怪江校长，他心肠太好了，我家里几个孩子读书他一分钱没收。”
“你怎么说话呢！当然不怪江校长！”
学生家长看了赵理一眼，欲言又止，起身离去。
这还是平生第一次做教师，胡素素一手拿着笔记本，一手提着绣着巧庄书院几个大字的布包，满脸紧张地走来。
教室里十分安静，胡素素整理仪表，一脚迈进，“同学们好！”
教室里空空荡荡，胡素素呆住了。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巧七抱着一个布包疯狂跑来。
胡素素转身，满脸凄然。
巧七慌慌张张拿出绣绷子，“潇……素素……我学，我学……”
胡素素拉住她的手，拖着她离开，“走，我们回家。”
院子里的花草向来都是江月明看顾，他一走，花草也开始没精打采，胡素素拿着锄头翻土施肥，准备休整一番。
一旁的台阶上，巧七靠着柱子坐着，抱着绣绷子愁眉苦脸，瞄了许久才下一针。
唐东安提着箱子出现，冲巧七高高举起手里的箱子，神采飞扬。
巧七没好气，“干嘛！”
唐东安收敛喜色，“妈妈说让我住进来。”
“哪个妈妈？”巧七瞪着他。
唐东安得意，“妈妈就是妈妈，你的妈妈。”
巧七愣住了。
胡素素擦擦头上的汗水，含笑看着唐东安，唐东安冲她点头招呼，就要往里面奏。
巧七丢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大喝，“慢着！”
秦满江也走进来，“爸爸也说让我住进学校。”
唐东安冲他挤眉弄眼一笑。
秦满江不理他。
巧七张开双臂挡在堂屋门口，“你们到底哪根筋不对，这是我的家，我不欢迎！”
江习庄从堂屋出来，推开巧七，“素素，你把后院的客房收拾出来，让两个孩子住进去。”
胡素素点头，“爸爸，我已经收拾好了。”
巧七猛地看向胡素素，胡素素避开她的目光走进堂屋。
巧七大怒，“爸爸，这是我家，凭什么！”
江习庄不耐烦，“凭着他们是你哥哥的朋友！”
巧七急了，“爸爸，我哥能做的，我也能！你不要着急找别人做儿子！”
唐东安尴尬地笑了笑，钻进堂屋。
江习庄无奈，“孤山已不是以前的孤山，学校相对安全，你明白吗？”
巧七点头，又准备摇头，秦满江按住她脑袋，将她推着走进去，冲江习庄笑了笑，“习庄叔，我劝劝就好。”
江习庄看着她的背影直摇头。
秦满江正在一件件把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一转头，巧七瞪圆了眼睛正在气鼓鼓看着他。
秦满江继续整理衣服，“别这么看着我，要不是我爸爸和习庄叔有什么秘密协定，我也不想来讨人嫌。”
“什么秘密协定？”
“我怎么知道，你问你爸爸去。”
巧七一屁股坐在床上。
秦满江连忙将她拽起来拍她屁股，“脏死了！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走到哪坐到哪！”
巧七慌忙回头看自己屁股，“哪有！我今天哪都没去！”
秦满江举着手，也看了看她屁股，脸微微泛红，尴尬地转开脸。
巧七盯着他的脸，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一阵风冲出去。
秦满江看着她坐出来的坑，无奈地笑。
巧七又一阵风冲进来，高高扬起巴掌，脸色通红。
秦满江竭力板着脸，“你想干嘛？”
巧七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看他的屁股，结结巴巴甩出一句狠话，“巧七……报仇，十年不晚！”说完又一阵风跑了。
秦满江坐在床上她刚刚坐塌了的位置，捂着脸，露出一双笑容隐隐的眼睛。
这笑容又很快消退，满是哀戚。
“月明，我知道你放不下这个妹妹，我会努力试着照看她。”
汪争光脸色铁青走进警察所，对赵理殷勤伸出的手视而不见，目不斜视走进办公室。
赵理一点点收回手，强打精神快步跟上。
汪争光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赵理呆望着紧闭的门，脸色灰败。
隔着一张门，汪争光定定站着，刚刚的气势烟消云散，拖曳着脚步走过去坐下来，抬头看着上空的某一处，目光空空茫茫。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汪争光抹了一把脸，又变回了铁板脸，起身开门。
巧七头发蓬乱冲进来，又是满脸黑灰，就剩下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流光溢彩。
汪争光没理她，坐下来擦着枪。
桌上放着一盆炒米和红薯片，中间还摆着有几颗糖。
枪擦得非常亮，汪争光目光愈发阴狠。
巧七抓起一块红薯片塞进嘴里，一张脏兮兮的脸故意凑到他面前。汪争光手一动，又满脸嫌恶避开。
巧七一愣，脸收回来，委委屈屈，“满舅，我家被人占了，你要帮我出气！”
汪争光冷着脸用枪口对准她额头，巧七手里的红薯片掉落在地，“满舅……你怎么啦？”
汪争光收枪入套，冷冷道：“你长大了，我这都是男人，你老往我这跑不好，以后你别来了。”
巧七歪着头愣愣地看着他，“满舅，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汪争光避开她的目光，“别装了，你那点花花肠子骗不过我。”
“你真不管我啦？”
“你给我闯了多少祸，自己算算。”
“我已经发誓要痛改前非了，你相信我，你这次一定要帮我把那两个家伙赶出去！”
汪争光一拍桌子，“你到底听懂没有，除非你杀人放火，以后看到警察所这个门绕道走，明白了吗！”
巧七茫然点头，“满舅……”
汪争光冷冷道：“别叫了！以后见着我叫汪所长吧，你父母拿我当仇人，别让他们为难！”
巧七拖曳着脚步离去，突然在门口停住脚步，回头深深鞠躬，“满舅，多谢您这些年的照顾。”
等巧七离去，汪争光颓然坐下来，将一盆子零食砸在地上。
巧七怏怏不乐地走在江边，望江渡遥遥在望，赵理骑着单车堵在巧七面前，“上来，你外公找你。”
巧七满面惊惧摇头，“不去，他肯定又想折腾我！”
赵理无奈，“大小姐，算我求求你，你外公的脾气你也知道，大不了他说什么你都当没听见。”
巧七苦着脸坐上单车。
赵理连忙跨上单车，迎着江风，脸上有微微笑容，与身后愁眉苦脸的巧七形成鲜明对比。
果不其然，巧七一进责己斋就迎上了暴风骤雨。
“她一个寡妇，跟这么多男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巧七低着头，直翻白眼，“她不是寡妇！”
汪嘉先怒喝，“她一个克父克母的煞星，不仅不感激我把她养这么大，还要克死我的外孙，败坏我孤山风气！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不是她的错！”巧七也急了。
赵理重重咳嗽。
汪嘉先指着她，“还有你！你一个女孩子读什么书，你什么资质我最清楚不过，不要浪费你父母的时间，赶紧找个人嫁了。”
“我以前成绩不好，是因为贪玩。”
赵理继续咳嗽。
汪嘉先和巧七同时对赵理，“别咳了！”
汪嘉先口气缓和下来，“你妈妈只有你这么一个希望，我知道她很想把你培养出来，她太辛苦了，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实在没有必要。”
巧七呆住了，让她震惊的是妈妈还想培养她，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在她心目中，妈妈早就不准备管她了。
老师少了，留下来的老师工作强度更大，每个人的书桌上堆满了作业本和书籍，汪淑余埋首于书本之间，灰白的发丝纷乱，满脸疲惫。
巧七探头，“妈妈。”
汪淑余头也不抬，“有事回去说。”
巧七靠着墙蹩进来。
汪淑余继续批改作业，“这些作业都要改完，还要备课，我没空跟你瞎扯，快回去吧。
巧七轻声道：“妈妈，我这些年一直跟您捣蛋，是不是让您很为难？”
“还好。”汪淑余的笔尖一顿。
“我成绩那么差，您是不是觉得很丢脸？”
“我也没指望。”
“你到底想说什么？”没有等到她的声音，汪淑余终于抬头，目瞪口呆。
巧七脸上都是泪，“妈妈，如果我不跟您捣蛋，您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
汪淑余露出苍白的笑容，“傻孩子，把门关上。”
巧七连忙关上门。
汪淑余压低声音，“以后不要在学校里哭，要哭的话，也不能给老师和同学们看见……生逢乱世，全中国已经没有几个完整的家，我们不能再火上浇油，动摇军心。”
同学们嬉笑追逐而去。
钱璞玉匆匆从汪淑余办公室门口经过，看着紧闭的门，再看着同学们，笑容凄然
沉寂多日，巧庄又热闹起来，巧七拿出彩衣娱亲的本事，端着菜用唱花鼓歌的调子吆喝而来，“开饭了开饭了！”
江习庄和汪淑余坐在上位，秦满江坐在江习庄身边，唐东安坐在汪淑余身边，胡素素解下土布围裙，巧七连忙接过去挂在门后，两人一起落座。
巧七垂涎欲滴地看了丰盛的饭菜一眼，“算你们有口福，素素忙活了一天。”
“这是我爸爸送来的梅子酒，妈妈，您一定要尝尝。”唐东安恭恭敬敬倒满酒杯放在汪淑余面前。
汪淑余轻声道：“你让你爸爸放心，别成天送东西来，我饿不着你们。”
“那是那是，我爸爸当然放心。”唐东安在心中暗暗撇嘴，他恨不得我被拴起来不给他惹事。
江习庄环顾一周，终于开口，“素素，今天的事，真是对不起。我明天让他们来跟你道歉。”
胡素素低头，“爸爸，没关系，我本来就不够格，不该当这个教习。”
江习庄皱眉叹息，“你的手艺在孤山算是数一数二，哪里不够格。”
“真的没关系，你们都忙不过来，以后家里我来照顾就行了。”
汪淑余连忙插嘴，“素素，要是你不介意太忙太累，你来管孩子们的生活行不行？薪水的话比教习会要少一点。”
“妈妈，我还是在家绣点东西吧，又清闲又能照顾你们，你看你们一个二个，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巧七太生怕他们再啰嗦下去，拊掌而笑，“好了，以后每天都有好吃的。”
江习庄无奈，“快吃吧。”
汪淑余瞪巧七一眼，“好什么好，你都多大了，凡事要多替别人着想。”
巧七埋头吃饭，大眼睛在每个人脸上扫了一圈，定在秦满江脸上。
秦满江淡定地夹了一块鱼头放进她碗里，“别卡了。”
巧七略带羞涩，放下碗，小心翼翼吃鱼。
江习庄和汪淑余交换一个眼色。
唐满江也献殷勤，“妈妈，快喝吧，多喝点，我们家有的是。”
秦满江抬头，“素素，你要是想读书，我也不介意多教一个。”
胡素素凄然一笑，“爸爸妈妈，你们不要为难，我怎么样都行，真的，只要在巧庄呆着，我怎么样都行。”
巧七愁眉苦脸沉思，被鱼刺卡住了，用力咳嗽，捂着脖子痛苦地看向秦满江。
秦满江无奈地笑，“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