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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一进大楼，就给了乔某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内战炮火隆隆硝烟四起，一个专职特务部门却缺乏它应有的紧张忙碌氛围，就显得有些不大正常。空间愈发平静，他愈觉得有股暗流在涌动，一种要出大事的节奏在悄然释放，他却从昨晚到现在，始终拿不出一个对策来。
昨晚离开鹤舞湖时，他心里就萌生了一种冲动，欲去荣光街哪怕瞧上一眼，能否借机给任志旻发出某种警示讯号。最终他努力克制住了，一旦泄露，自己通共的罪名不仅坐实了，还要连累到相关人等。
事情将如何演变，演变到何种程度，压迫得他心里愈来愈沉重。而主导压抑着他的是一种欠债还钱的心理负担，任志旻们若有个三长两短，皆源自他所犯下的过错。
所以，刚才闵敏替他泡了杯咖啡端过来，问他怎么了，貌似精神萎靡，是不是昨晚停电没睡好。乔某礼节性地谢过她后，跟她扯了几句闲话。因为愈是这个时候，他愈要保持镇静，以免被梅方舟瞧出什么破绽。
当下唯一的办法，是设法予赵康有某种暗示，他或许有渠道把消息传递出去。但整幢楼的空间就这么大，稍有个动作几乎所有的人都
瞧在了眼里，若要做到不动声色地接近赵康有难度太大，何况他目前是梅方舟盯得最紧的人。
机会终于在中午午餐时分等来了。乔某排队打饭，到手后转身往外走恰好与过来打饭的赵康有走了个对过，于是他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却未料他熟视无睹般微微摇了下头。
什么意思？乔某有些猜不透。
说实话，赵康有之所以暴露在乔某面前，纯属经验不足所导致。客观地讲，他并不具备一个优秀特工的良好素质。作为一名地工，之前与日本人周旋，机智勇敢各参半，且勇敢是第一位。可他现在的对手是谁——曾经威震八方的军统专业特工，且你是卧底在他们中间，双方的专业素养差了不止一点点。讲真，以赵康有的专业水准能坚持到今天，已实属不易，他的敌手中多了一个乔某是他的不幸。固然，事已至此非乔某本意，却因他之过所致。
下午两点，一楼大厅里那些蹭睡、蹭凉的外勤忽然溜得一个不剩，显得整间大厅空荡荡一片。就连平素脑壳里不装事的闵敏都觉出不妙，拉着郝静走进乔某的办公室，问他是不是有啥大事要发生。
四点半钟，梅方舟从范轩杰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站到栏杆前拍了拍巴掌喊了一嗓：“诸位同仁，今晚将有一个大动作，委屈各位下班后多留一会儿，仅限于院内活动。”
何谓大动作？乔某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大祸将至！
一时间他理不出一个清晰的头绪，唯一有所觉悟的是，近日赵康有的“解禁”一定是任志旻奉上司所为，这个所谓大动作的具体指向绝非针对任志旻的联络站，那么会是谁呢？
作为卧底，赵康有有极大的可能将这个信息传递给他的同党，不，不是可能，而是一种必然或必须。既然梅方舟能根据自己的动向揣摩出荣光一条街上有共党的联络站，那么会否发布一个假消息设局挖出潜伏在站内的共党卧底？
根据昨天他在边江办公室的异常举止，他已经把怀疑目标锁定在赵康有身上的可能性极大。
怎么办？前所未有的，乔某第一次感觉到了某种无助的束手无策。
而恰在这时，吴小非不合时宜地捧着两个装有围棋子的瓷罐走了进来。
“来，乔少，闲着也是闲着，杀两盘。”
乔某亦只能不露声色地作陪。
此刻，距武汉站百十米之外的某中学教学楼的一个窗口里，边江手持一架望远镜往武汉站这方瞄着。当他看到赵康有办公室的窗帘放下左边的半幅时，手指在报话机上轻轻敲了一记。接收方是梅方舟。接收了暗号的梅方舟当即走进范轩杰的办公室，往他脸上望了一眼。范轩杰挥手示意他坐下，静等边江的下一个信号。
放下半幅窗帘的赵康有一脸肃穆的表情。他亦在思考着与乔某同样的一个问题：梅方舟的大动作会否是个圈套。但他比乔某要明晰的思路，是梅方舟的这个大动作是否针对新到任的中共武汉市委敌工部部长王岩。荣记百货被梅方舟盯上，他也是昨天才有所察觉，欲进一步查实时，梅方舟的“大动作”猝不及防而至。
在王岩到汉的这个节点上，梅方舟的大动作即便是个圈套，机缘巧合下，他所采取的对策，只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放下了暗示将传递紧急情报的半幅窗帘。
约二十分钟后，他拉上放下的半幅窗帘，背对窗口，右手反背在身后开始敲打摩斯密码。
范轩杰的办公室里，梅方舟手上的报话机传出两声叩击，他起身对范轩杰做了个请随他来的手势，范轩杰遂跟在他身后走出办公室，向西头的赵康有办公室那方贼般悄悄摸去。
于悄然无寂中，外面轻微响起的脚步声，令赵康有的一对剑眉猝然耸动，他虽看不见外面的动静，但仍可想象到窗外有某个或某几个人正通过窗隙向自己这方窥探。他非常清楚，梅方舟此刻不会动手，他在等待自己将情报传递完毕以致不引起接收方的怀疑，尔后再揭穿自己卧底的身份实施逮捕，继而跟踪接收方也即任志旻前去捉拿此次行动的终极目标——王岩，一石二鸟的计划遂大功告成。
即便如此，赵康有也必须得把所掌握的情报发送出去，至于任志旻如何斟酌、分辨、对待，他已无暇顾及，他所能做到的就是忠于职守。
他似乎已看到死亡在向自己迫近，“我已暴露，别了！”发送完最后告别的六个字，他放下两幅窗帘，对外喊道：“诸位，请进吧！”
率先走进来的范轩杰往他面上望了一眼，淡然道：“没想到会是你！”
随在范轩杰身后的梅方舟紧皱双眉道：“怎么想我也没想到你身上，藏得够深的。”
双手撑在桌面上的赵康有手里突然多出一把勃朗宁，对准了太阳穴，喟然而叹道：“但最终我还是败在了你们手里，学艺不精哪！”
没想到他会采取如此决绝方式的梅方舟，或许念在当年并肩对付小日本的份上，苦劝道：“老赵，别这样，回头是岸哪！”
赵康有苦笑道：“你们终结了我的使命，也就是要了我的命，我认！”
“砰”一声枪响，血光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