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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儿子一步一步朝楼上走去的背影，章唯的心揪着一痛。以前的他可是连蹦带跳上楼梯的，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走路都带风的。
女儿妮妮和小芬一道从厨房过来了，将泡着柠檬的水杯递到妈妈手上。章唯喝了两口，妮妮懂事地问，妈咪，好些了吗？
章唯点了下头，抚了把她的小脸蛋。
“妈咪，跟你说个悄悄话。”妮妮趴在了她肩膀上。“哥的老师说要叫家长呢。”
“叫家长？”章唯身子一颤。“你怎么知道的？”
“是哥让我说的，他……不敢。”
——叫家长！自从两个孩子到南京来上学后，大的小的还从没叫过家长。叫家长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儿子在学校干什么了？头痛欲裂的章唯冲进盥洗间，打开水龙头，掬了捧冷水满脸胡乱拍打着，刺骨的寒冷里沁出一股热流，她哭了。
记得那日范轩杰将他们母子从保密局接了回来，在路上六神无主的她问他，我该怎么办？
范轩杰似考虑了一会才说：“我已经让人帮你订了明日的机票。至于两个孩子回与不回，还是遵从你内心的意愿。你不是一直这么做的吗？”
这是一种隐晦的指责了。
所谓孩子的爷爷生病本就是个幌子，去当然还是要去的，但在回与不回这个问题上，她仍纠结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把两个孩子留在身边的好。一来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们了，失去了父爱的孩子再怎能缺失母爱。再则，从教育的角度考虑，四川乡下与国府首都，天壤之别。
但韬儿性格上的改变，却是她始料未及的，这会儿突然叫家长，难道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翌日上午九点，章唯找到韬儿班主任办公室，人告诉她，谢老师正上着课，让她坐等。她哪里又坐得住，便找到了韬儿的教室。从窗户里偷偷望进去，韬儿坐在后面倒数第二排，人倒还挺规规矩矩的坐在那，但那双面对黑板的眼睛此刻在章唯看来，空洞而茫然，心思显然并不在课堂上。
章唯在外面看了至少十分钟，韬儿的坐姿就没变过，脑袋甚至都没晃动一下，这孩子心里到底在些想什么呢？第一次，章唯感觉自己离孩子特别地远。霎时，有种无语凝咽的痛楚袭上章唯的心头。
下课铃声响了，章唯等候在教学楼后面的树林里。青春靓丽而充满活力的谢老师找了过来，两条小辫在脑后一晃一晃的，让章唯不由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章姐，您又买那么些东西过来，老师们都不好意思了。”脸上略带些赧颜的谢老师开口第一句话婉转地表达了对章唯每次过来都要给年级老师们带些礼物的谢意，大都是些市面上的紧俏物品。
“这年头，当老师太清苦了，我人脉还宽泛，就别客气了。”章唯真诚地说。
谢老师从手上一摞教材里抽出两份考卷，再将教材分作两摞平铺在小路旁的青石条凳上，请章唯坐下后，然后把手上的两份考卷递到章唯的手上，让她先看看。
两份考卷都是韬儿的，分别为学期末物理和数学的摸底考试。物理考了78分，数学则仅有74分。看到分数的刹那，章唯愣了。
“看您这副怎么可能的表情，很惊讶是吧？”
章唯迅疾地看了谢老师一眼：“岂止是惊讶？惊骇更为契合，怎么可能？”从来，韬儿的各科成绩在班上就没掉落过前三。
“我拿到卷子的那刻，也觉得匪夷所思。但回想他这段时间的表现，却又认为在情理之中。是我太疏忽大意了，把他的这种反常归咎于他这个年龄段应有的逆反现象。”
“他的反常表现在哪里？”这是章唯必须要弄清楚的，毕竟孩子在学校的时间多过在家。
“突然变得沉默寡言，喜欢独处，最要紧的是，我观察过了，他眼睛里缺乏了往日的灵性。”
“这我在家里倒没注意过，不过刚才我去教室里看过他了，确实如你所说，我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很空泛的茫然，可把我吓坏了。他何时变成这样了我却一无所知，当时就觉得心好痛好痛，我这妈怎么当的？！”章唯此时的语气和神情如泣如诉般，很是自责。
谢老师伸出手在她后背心轻轻摩挲着。
“我又何尝不是。这两天我一直在想，这孩子这段时间难道经历了什么？请原谅章姐，昨天下午趁着教室里没人，我擅自翻了章韬同学的课桌，真相似乎找到了。”
“你发现了什么？”已经意识到所谓的真相是什么的章唯仍急切问道。
“被当局界定为反政府的赤色宣传读物。怕有同学突然进来撞见了，我没敢仔细看，但其中一个小册子的标题为《红色中国的崛起》。您是政府工作人员，想必里面写了些什么是清楚的。”谢老师的神情显得略微有些激动，却非那种惧怕的表情。
“他怎么会接触到这类东西的？”虽在意料之中，但章唯必须弄清楚。“难道你们学校有……”
“我不知道，也不清楚。”谢老师显然不愿触及这类敏感话题。“但这些也不算什么稀奇了吧，街面上三天两头都会出现这类传单。问题是像章韬他们还小啊，这些东西不应该加诸在他们身上。这才是我作为他们的老师最为忧心的。可是，让我为难和苦恼的是，我没法去疏导和帮到他们，把自己置于他们的对立面只会适得其反。请您过来，就是想和您商量一下，能用个什么办法，引导孩子回归到他们应该关心和关注的学业上来，而不是过早介入社会。”
应该说，章唯面前的这位姑娘是个善于交流和沟通的人，她用了个“社会”的词汇，将所谓的与赤色接触掩蔽之，殊为可贵。
章唯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用力晃了晃，甚为感激道：“谢谢你，能为孩子们想得这么周到。我会设法从一个母亲的角度找他谈谈，再根据他的想法有针对性地和他一道梳理一下你刚才所忧心的问题。”
谢老师马上道：“那您记得给我个电话，别净忙着单位上的事儿。”
“是韬儿跟你说的？”
“可不是吗？说您还经常加班。”
“都是瞎忙。”两个人的脸上同时绽放出个见面就没展露的笑容。
辞别谢老师的章唯回到她的车旁，用钥匙开车门时，突然发现车后座上似猫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