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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办公室，章唯便有些后悔了。本质上她是一名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上司的命令。在范轩杰这里，她可以任性甚至撒点儿小娇，但他代表的是共产党一级组织，是可以允许自己任性的吗？她是一名政教干部，此前对共产党曾有过研究，共产党最讲究的是严明的纪律。范轩杰之所以替自己申诉，甚至纵容自己，是因为他们过去的那层关系，自己予以断然拒绝，是为难他还是为难组织？
更何况，范轩杰可以做到，自己凭什么说不。他同样面临自己一样的问题和困顿，他有妻子有儿女，他那个混血孙女自己也见过，多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为什么他可以牺牲这一切，自己就做不到。套用一句俗话，自己是人，别人就不是人了？
回到家里，见到一双儿女，章唯的这些想法又动摇了。这一生她是不可能和他们分离的，即便如范轩杰所说，可以一同带过去，但作为母亲，她怎能赋予他们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苦难生活？她又怎样向孩子们的祖父母外祖父七大姑八大姨们交代？
“妈，在想什么呢？有句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送给你。”
儿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耳边。
章唯拍拍身边让韬儿坐下。“就你聪明，妈是在想眼前和未来呢。”
“这就对了。”
“什么叫这就对了？韬儿，如果咱们另换个地儿，你干吗？”
“只要是我们一家在一起，在哪儿不是哪儿？是不是要撤往东山岛了？”
“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我听同学们在说，早就传开了。你是舍不得京城？”
章唯拍了他脑袋一下：“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啊！你想过没有，去了可能就难得回了。”
韬儿以一句“车到山前必有路”怼回她，说：“你自己决定吧，反正你到哪我到哪，我们一家再也不分开就行。我还有篇作文，不陪你了。”
章唯踢他一脚，臭小子，我要你陪？
待韬儿上了楼，她拿起话筒拨通范轩杰的电话：“老大，我跟你走。”
范轩杰呵呵一笑道：“我纠正一下，是跟党走，共产党，这个你以后必须适应。还有别的吗？我这儿有个朋友，不跟你多说了。”
他竟然敢在电话里当人面说出共产党三个字，那他这个“朋友”就非同寻常了。
既然决定了，章唯的心情相应松弛下来，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倒上一杯，浅饮慢酌起来。
电话铃响了，她估摸着不是刘盈盈便是她的联络人翠嫂，响两声她拿起话筒，竟吓了一跳。
是郑晓峰，声音十分低沉却又急促。
“我中枪了。刚获得一份紧急情报，在路上被人追踪。今夜子时，汤恩伯的一个特战小分队将对共军渡江前指发动一次偷袭……”
“你在哪？我去接应你。”
郑晓峰稍稍犹豫，告诉她一个地址，中山后街一家叫……荣达的烟酒铺，要她到时注意一下周边的动静，情况不对，就打这个电话，随即报了一组电话号码。
荣达烟酒铺内，除了被郑晓峰用枪指着的一名中年男子也即老板，他身边还立着一个孟欣茹。他刚放下话筒，孟欣茹便问，她来吗？
郑晓峰说：“我太了解她了，最基本的警觉性她还是有的。再则她不会弃我于不顾，这是她性格使然。”
孟欣茹接着问：“她若质疑怎么办？”
郑晓峰说：“我会设法圆过去。要抓现行，必须得有实锤。”然后对老板说：“你给我好好呆着。”把孟欣茹拉到一边，走到一个能窥见烟酒铺动静的阴影里，四外扫视一眼，这个点这个较为偏僻的街面上并无什么行人。
“给我来一枪，然后马上赶去俱乐部。”
孟欣茹从手袋里掏出一支无声手枪对准郑晓峰的右腿。
“左边，右腿留着好使！”郑晓峰喝了声。
孟欣茹一枪朝他左大腿射去。郑晓峰“哎哟”了一声，孟欣茹问一声“你挺得住吗”，郑晓峰脑袋一偏，孟欣茹朝不远处的一辆小车跑去。
郑晓峰瘸着条腿挪到烟酒铺前，老板一见吃了一惊，但不敢多问。郑晓峰指着地上的血，让他找个拖把把沿路的血迹擦掉。老板走后，郑晓峰扫了眼柜台内外，从柜台里取了绑缚酒瓶的一小捆细绳，在伤腿上沿处绕了两圈系紧。
这家烟酒铺是孟欣茹找的，距他住处约两公里，距章唯的住处差不多也是这个数，位置稍有些偏，不怎么引人注意。二十分钟前，俩人过来挟持了老板，跟他交代，若老老实实配合，保管没事，否则他的家小下一秒钟准没命，并报出他的家庭住址。
老板拎着拖把回来了，说都擦干净了。郑晓峰说了声“谢了”，从兜里掏出五块银元，算是精神补偿费。老板哪敢收啊，他喝一声拿着，老板乖乖地揣进兜里，问他要不要喝点水。
郑晓峰正端着杯子喝水时，铺子斜对角街边缓缓停下一辆车。章唯在车内观察了一下烟酒铺周边，不远处有几个黑影在晃动，似在搜索着什么。
时间不等人，她推门下车，迂回着穿过街面靠近烟酒铺，柜台里坐着名中年男子，神色看上去略有些紧张，手里抽着的烟在微微颤抖。她回身看了一眼，那几条黑影并未注意这方，她走进烟酒铺，刚欲开口，柜台侧后方的门帘被掀开一角，露出郑晓峰的半边脸，朝她招了下手，同时对老板说，去门口瞧着点儿。
门帘后面是间小屋，堆放着一些装货品的箱子，郑晓峰坐在一个箱子上，左腿朝前屈伸着，地上滴了几滴血。
“血止住了吗？”章唯走过去蹲下看了眼他的伤口。
“穿了个窟窿，没伤着骨头，先别管。”郑晓峰从大衣内兜里掏出一张条。“这是白崇禧长官部一名参谋给我弄来的。我一出门，就被人盯上了，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在路上，我的车胎被他们打爆了，下车时又中了一枪，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他们，挟持了这儿的老板才给你去了电话。”
他把条拿在手里。
“这件事我只有拜托你了。我的联络人是美军军官俱乐部的那位老A，你只需跟他说是份紧急情报，是我交给你的，其他话不用多说，他自然明白。你要答应就快，时间上可能有点赶。”
似乎不容章唯有所考虑，她点了下头，从郑晓峰手里接过纸条塞进皮靴里，对他说：“你最好哪都别去，我回头来接你。”
郑晓峰亦点了点头，松了口气，庆幸她没瞧出破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