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唯情难死

晨晓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77读书网 www.777du.com,最快更新良人在水一方:康熙良妃传最新章节!

    九十韶光如梦里。寸寸关河,寸寸销魂地。落日野田黄蝶起,古槐丛荻摇深翠。

    惆怅玉箫催别意。蕙些兰骚,未是伤心事。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文廷式《蝶恋花》

    晨曦透过窗棂,洋洋洒洒暖落满屋。

    芝兰睁开眼,只见明黄映着昭光熠烁晶莹,五爪青龙盘旋床柱床顶,四爪青龙缠绕床腿床裙,沉香木乌黑亮泽。幽芬龙涎萦绕鼻息,她只觉此地无比虚幻缥缈,只是蓦地回过神,她惊得坐起,环视四下,不由心如鼓擂。

    她垂目瞟了眼明黄锦被,慌得一把掀开,急急下榻挽鞋,四下急寻外衣,才惊觉里衣都已换过一新。心不由一悬,她瘫坐榻上,抚着额头揉了揉,试图回想昨夜之事,竟是一片浑噩。

    “咳咳。”一声佯咳,魏珠弓腰立在锦帘后,恭顺道,“姑娘醒来便好了。皇上吩咐,姑娘在此候着,切勿四处走动。就请姑娘先洗漱上药吧。”说罢,轻轻拍了拍手。

    芝兰愕然,急忙问道:“公公,皇上可有吩咐候到何时?我——”话未说完,四个宫女已端着金盆、帕巾、膏药和衣物款款而来,芝兰只得噤声。

    魏珠脸别在外间,笑着宽慰道:“姑娘不必挂心,养蜂夹道那边,一早已差了太医,晌午过后就有消息。浣衣局那儿,师傅正在彻查,定会还姑娘一个公道。至于皇上,那就说不准了。”

    “真的?”芝兰闻言簌地站了起来,总算是缓过一口气。她轻轻阖目,合手喃喃:“多谢萨满大神庇佑,多谢。”

    “姑娘该谢的人,应是皇上。”魏珠轻声撂了一句,便退下了。

    芝兰睁开眼,看了眼对面的龙榻,心头扬起一丝酸涩的暖意。

    领头的宫女和颜悦色地问:“姑娘,我们先给你上药吧?”

    芝兰点点头,接下来便是宽衣、上药、穿戴、洗漱。尔后,又有宫女呈上早膳,几款点心道不出名字,玲珑精致、清淡爽口。

    时下,芝兰却是食不甘味,只略略吃了几口。呆坐榻上,暖阁内空无一人,她心下无比慌乱,虽已请医仍是放心不下,不知庆芳、银月近况可好,又担忧圣意难测,记得昏厥前他分明已动怒。

    她摇摇头,刻意遥想宝珠洞、牧场,他的曼声笑语,他的豁达宽厚……只是过去的一切都已渐行渐远、日益模糊,暖阁内只有圣意独裁、正言厉色的君王,心头一瞬尽是凉意。

    她无力地斜倚软榻,一眼瞟到案几上的书,随即想到当日哐嘡甩地的那一怒,竟是后怕地怵了怵。慌忙移目,片刻又忍不住回看。她迟迟伸手,捧起书页,缓缓翻阅,不由怔住,书签竟是那枚木簪。瞬间,泪光涟漪,她赶紧合书,放回案几上。很怕被那人瞧出这书动过了,她不放心地正了正,只是心间那缕暖意却越来越浓,冲得他此前的万般寡情都像一瞬烟消云散。一滴泪滑落,嘴角却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乾清宫南书房,裕亲王缓缓踱着步子,心头的不安挥之不去。清早便得旨入宫,如今候了近两个时辰,还没见到圣驾,从不曾如此,此番竟为何事?莫非边关告急?莫非南方战事竟生变数?

    不应该啊。

    福全不耐地坐了回去,焦虑地抿了抿茶,这茶都已换了四茬。随着宫人一声长唤,福全急急起身行礼:“臣叩见皇上。”

    “免礼。”声音淡得出奇,玄烨径直在主座坐下,凝视福全一眼,目光也淡得出奇。

    福全一怔,转身面向玄烨,不敢就坐,含着笑意,问道:“一早得了圣旨,臣欣喜万分,有些日子未见皇上了。未知皇上所为何事?”

    玄烨淡淡扫了一眼:“坐。不过拉拉家常罢了。”

    “谢皇上赐座。”福全拱手谢过便款款落座,只是眉宇间凝着一缕不安。

    手指拨了拨茶垫,玄烨漫不经心地问:“福晋近来可好?”

    福全心下一惊,皇上断不会无故发问,莫不是?振了振,他言辞恳切地说道:“皇上,贱内素来娇蛮,又喜宫内走动,莫不是惹了什么祸事?若是如此,臣——”

    玄烨一摆手,轻笑道:“福晋时常来给皇祖母请安,孝道为先,理应嘉奖,岂可责难?”福全不知如何接话,只能尴尬笑笑。

    “只是,皇兄操持政务之余,切莫冷落了娇妻。福晋恐是太过心闲了,宫内司局的事也操心上了。皇兄的家奴忠心耿耿,朕也着实羡慕。”

    福全面色瞬时惨白,垂目,拱手赔罪:“臣教妻无方,治家无道,望皇上恕罪。”

    “哪里话。皇兄言重了。”玄烨笑道,“宫里的奴才朕已教训过了,断不敢再胡言乱语。朕与你乃手足至亲,此等小事不足道哉。”

    “多谢皇上宽容。”福全诚惶诚恐地谢恩,又道,“往后臣定严加管教。”

    玄烨清然一笑,又正色道:“替朕问福晋好。宫婢好与不好,皆有嬷嬷管教,朕的婢女就不劳她费心了。况且,既是姐妹情深,就该情真意切。”

    福全点头,又是一阵赔罪。

    回府路上,福全愠怒难耐,西鲁克氏似乎盯上了芝兰,一而再自作主张,对自己置若罔闻,不知此次又惹了什么祸端,否则皇上断不会召见。心下又掠过一丝担忧,龙抬头之后,芝兰已失蒙受皇恩的机会,前路堪忧,之后被贬浣衣局,自己碍于身份无法雪中送炭,如今嫡妻竟落井下石。

    当下,他对妻子心生一层隔阂。此时,已无心忧虑会否影响手足情谊,心间唯是暗笑天意弄人,若是颁金节那日,自己不对皇上苦口相劝,邀他同行,这二人便不会相遇,亦无此后种种。或许,便各得其所了。福全复又摇摇头,无力阖目,君君臣臣不可乱。

    ……

    芝兰斜倚软榻,昏昏欲睡,迷蒙间听到屋外起了小阵喧哗。

    “宜嫔娘娘吉祥。”魏珠刻意扬了扬声线。

    芝兰在屋里听得真切,不由慌张,噔地站了起来。

    “免礼。万岁爷呢?”宜嫔娘娘笑着便要入屋。

    魏珠心下一急,横手拦住,顿时惊觉失礼,便扑通跪下讨饶:“奴才一时心急,请娘娘恕罪。”

    “呵呵。”宜嫔朗声一笑,道,“你这奴才,毛手毛脚的,难怪你师傅时常罚你。”

    魏珠埋头喃喃:“娘娘教训的是。奴才一定改。一定改。”

    宜嫔只是笑笑,又迈步要入暖阁。魏珠跪着挪了两步,麻着胆子道:“娘娘请留步。皇上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暖阁半步。”

    “哦?”宜嫔提了提嗓音,狐疑地瞅了眼跪着的奴才。

    魏珠定了定神,微微抬首,道:“皇上近日微感伤寒,恐过了病气给各位娘娘,所以特意吩咐。”

    面若盈白满月,宜嫔会心一笑:“我就是听说皇上病了,才特意炖了补汤前来探望,不碍的。”

    魏珠挤出一抹笑,微微张了张手臂,依旧阻拦道:“皇上不在暖阁,还在议政呢。娘娘若是放心奴才,劳请娘娘把汤品放下,皇上回来,奴才一定呈上,皇上一定龙心大悦。这暖阁,确是进不得,万一娘娘染了病气,皇上心疼娘娘怪罪奴才。奴才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罚的。”

    宜嫔又是掩嘴莞尔:“你这奴才,分明是拦我,这嘴却甜,叫我都不忍罚你。那汤品就搁这儿了,皇上回来,先热热。”

    魏珠嘿嘿应承道:“娘娘吩咐,那是当然。”宜嫔又朝门口看了一眼,扬了扬手帕,款款离去。

    魏珠起身长舒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膝盖。一个十来岁的小太监满脸慌张,急匆匆地赶了上来。

    ”魏珠瞪了小太监一眼,端着师傅的身段,训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御前当差切忌慌张。

    小太监低头,连连称是,掠过一丝难色,朝魏珠耳际低语了两句。

    魏珠面色大变,回头睨了眼暖阁,对守门太监吩咐道:“好生看着,别让任何人进暖阁。屋里人要问起我,说我当差外出了。”说罢,迈着碎步一路疾走而去。

    晚膳都已用完,他依旧未回暖阁,连魏珠都不见踪影,芝兰百无聊奈地候了整日,当下不由焦虑,明明说晌午后便有二人消息,如今……

    她起身踱至锦帘处,生生迈不开步子,一手扯住锦帘,只是朝外虚无地张望。虽身处乾清宫西暖阁,幽香龙榻如此真实,她却错觉自己宛如一抹鬼魅,见不得光,只能躲藏在帘子后头。

    回想宜嫔娘娘强行入屋那刻内心的惶恐挣扎,她不禁面红耳赤。此前也曾想过富察可能妻妾成群,只是如今,自己区区婢女,面对他尚且不知如何自处,又如何面对高贵的后宫众主?

    眼眶不由微红,她苦笑,他不过随手把木簪夹入书页,何至于让自己如此想入非非?当断则断,既然明知不能开花结果,又何苦强求?何况纵是强求也是求不来的。

    无力得宛如一捧浮萍,飘飘荡荡皆不由己,荣辱沉浮只在他一念之间,芝兰心下只觉得凉薄,多羡慕婉儿姐姐与容若两情相悦,那相视而笑的默契,今生定是求而不得。恍惚间斜倚锦帘,缓缓阖目,心中燃起的那丝希望已然熄灭,只望两位姐妹平安,其他的都不敢奢求。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不过普普通通的一句问候,却像甘泉滴落心底,溅起一圈涟漪。芝兰怔地睁开眼。目光触及那对乌黑眼眸,她慌乱地松开锦帘,急急俯身,尚未跪下但觉臂弯被紧紧拽起。

    “免礼吧。别跪跪又昏过去了。”他淡声,话语里透着一丝无奈。

    芝兰刷地羞红了脸,急忙低头告罪:“奴才御前失仪,并非奴才本意,求皇上恕罪。”

    “朕又没怪你。”玄烨松开她的腕,垂眸看了一眼,便轻步走向软榻,撩起袍子坐了下来。他指指一旁的软垫:“坐。”

    芝兰看了眼软垫,又看了眼榻上的君王,福礼道:“谢皇上赐座,只是,奴才卑微,不敢僭越。”

    玄烨抬眸清淡地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在这榻上安然睡了整夜,如今坐坐倒不敢了?”

    芝兰顿觉耳际发麻,更怕他误会自己是装病乞怜,又急着告罪:“昨夜,奴才毫无知觉才会——”

    玄烨淡声打断她:“以血为书有违孝道,遣着宫人四处乱窜有违宫规,原就该罚,念你伤得不轻,权当为此受过了。往后休要再犯了。”他看着她,眸子里似有关切和担忧,可细瞧却又觉得云淡风轻,什么都没有。

    芝兰只觉得雾花了眼,赶忙垂眸,跪下叩谢:“奴才知错了。谢皇上隆恩,为浣衣局宫女主持公道。”

    玄烨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袍襟,嘴角噙着一缕解嘲弧度:“朕日理万机,军国大事尚不及处理,宫闱琐事更无暇管。齐家治国,各司其职乃是根本。你可知错?”

    芝兰埋首恳切回道:“奴才知错了。”

    “可还觉得朕无情?”

    若是芝兰不是那么慌张,必然能听出这言语里的淡淡惆怅。可她已然成了惊弓之鸟,急得有些语无伦次:“奴才不敢。奴才也从未如此想过。”

    “起来吧。”玄烨看着眼前绿影,又指了指软榻。

    芝兰抬眸,犹疑一瞬,还是走了过去,徐徐坐下。

    “你还……”

    “皇上……”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

    芝兰尴尬地笑笑,双颊又染了绯红。

    玄烨轻笑:“看来睡了一觉,果然是大好了。想说什么?”

    芝兰心底忐忑,只是强撑着笑意罢了。她抬眸:“奴才原是想问庆芳和银月怎样了,想想皇上哪里会知晓,是奴才太心急了。”

    玄烨眸子微沉,拿起案几上的书,轻轻撂在软榻一侧,手不自觉地轻抚封面,竟是沉思。芝兰期盼又忐忑地看着他,莫非出了变故?

    “皇上,该时候用点心了,奴才给您传上来,可好?”梁九功恰如其缝的打断倒正合了主子心意。

    玄烨似回过神来:“好。”又移眸看了眼忧心忡忡的芝兰,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几分关切,“不必担心,太医看过了。银月应是患了瘴气。”

    “瘴气?”芝兰微睁杏目,瞬间顿觉失仪,慌乱地扯了扯衣襟,瘴气若腹泻不止很可能一命呜呼,纵是此次治愈了,也会留下病根,不时发作。

    梁九功开启食盒,朝案几上轻放了一碟点心。

    玄烨瞟了眼芝兰,淡声道:“不碍的,朕也患过瘴气。”

    芝兰猛然抬眸,震惊地看着他,清润的眸子因为心急蒙了氤氲水雾。

    玄烨轻笑:“遇上庸医自然是九死一生,不过西方的传教士早有良药,金鸡纳霜药到病除。朕已差人赐药了。”

    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一瞬便安然了,芝兰咬唇,拂了拂眼眶,破涕为笑地谢道:“谢皇上隆恩。”

    玄烨已移开目光,只是嘴角却掠过一丝笑意。

    芝兰隐忍片刻,终是按捺不住又问:“那庆芳姐姐她?”

    玄烨不曾回眸,面色似凝重了些,顷刻,又淡声道:“不过棍棒之伤,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只是以后不能当差了,已从养蜂夹道遣回家中静养。”

    梁九功双手一颤,碟盘哐当落在案几上,少顷,他扑通跪下,讨饶道:“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芝兰长舒一口气,庆芳姐姐因祸得福,蒙天恩归家自行婚配,实在可喜,瞬时又见总管受罚,只得尴尬地别过脸,抬手轻轻把碟子摆放好。

    玄烨低扫一眼近侍,目光透着警告,不耐地摆了摆手:“退下吧。”

    梁九功闻声怯怯退下,退至屋外,便急急拉魏珠到殿角,嘱咐道:“庆芳一事,切莫对外透露半句,如有人问起,皆说遣回家静养了。”

    魏珠迷惑地点点头,又提醒道:“师傅,宜嫔娘娘送来的补汤?”

    “你自己看着办。”

    西暖阁内,玄烨执筷信手夹起一枚点心,端详一二:“毫无新意,味道也差强人意。”说罢,将点心撂在碟内,悻然放下筷子。

    芝兰虽然遭遇连番变故,性子沉静了许多,但骨子里还是藏着少女的天真浪漫。见富察率性得像个孩童,她不自觉就偷抿了一缕笑意。

    “笑什么?”玄烨竟是调侃的口吻,眸光也很和煦,“朕记得你在点心局当过差,莫非手艺在这之上?”

    芝兰这才惊觉对面的人,早不是富察了。低落间,她只得强挤一丝笑,摇头道:“奴才只当了几天差,连奶酪都还没做好。”话从口出,她便生生后悔,说者确是无心,唯恐听者会错了意。她急忙埋了头。

    玄烨也似乎是回过神来,眉宇掠过一丝不虞,指了指另一副碗筷:“饿了便随便用些吧。”

    “谢皇上,奴才不饿。”芝兰依旧强撑着微笑,心底只闪过一个念头,该求的都已求到,便再无逗留此处的说辞。多留一刻只会让他更多一分猜忌,于是她强颜莞尔:“皇上宽厚仁慈,奴才和浣衣局各位姐姐都感皇恩浩荡,只是无以为报,往后晨昏之际奴才都会向萨满大神祷告,求神灵赐福皇上龙体安康。奴才出来多时,该回去了,奴才告退。”说罢,起身,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礼。

    玄烨微怔,看着芝兰,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回去?回哪儿?”

    芝兰不知为何竟觉得莫名地羞耻。可主子问话,奴才是不得不回的。她低声:“浣衣局。”

    区区三字竟似重若千斤,玄烨听着只觉得莫名的不适。他蹙眉,抬袖掏出一物拢在掌心,伸手递了去。

    芝兰微怔,直待他缓缓摊开手,便见那只青花瓷盒衬在他的掌心里,显得愈发剔透玲珑。

    她顷刻就染了一层泪雾,只竭力隐忍罢了。

    “昨晚,宫女从你身上拿的。容若,呵。”玄烨摇头哼笑,“朕原已扔在裕亲王府了,他居然捡起,还交到你手里。朕却一直蒙在鼓里。”

    “皇——”芝兰刚想替容若推脱,玄烨一摆手,她只得噤了声。

    “既是朕的东西,送也该由朕来送。”玄烨微微动了动手指,“你既喜欢,就拿着吧。”

    芝兰的眸子闪过一道亮光,那是她强忍的泪意。她缓步上前,伸手那刻竟止不住指尖微颤,捏住瓷盒那瞬,泪再压抑不住地滑落。

    玄烨见她落泪,也不知为何竟合了掌,连着柔荑一并拢入掌心。

    手心透着瓷盒的清凉,手背尽是暖暖的温热,芝兰看着眼前的那对双眸,心底是不知所措的慌乱,却又夹杂着一丝莫名的酸涩甜意。

    玄烨缓缓起身,垂眸看着芝兰,眸光掠过一丝纷杂。他紧了紧掌心,道:“就当相识一场的纪念。”

    芝兰心底一凉,急急抽手,那一霎分明感觉到他的掌心也陡地松了开。心底的凉意更甚,她却强挤一丝笑意,福礼谢恩:“多谢皇上赏赐。奴才告退。”

    “慢。”玄烨扯住正抽身而退的腕子,“浣衣局你是回不去了,去哪儿当差,小梁子自会安排。这几日,你就留在这里养伤,哪儿都别去。”

    芝兰愕然,抬眸不解地看着他:“这是皇上的寝宫,奴才如何能留。奴才——”

    “昨夜不就好好的吗?”玄烨不知为何竟有些招架不住她的目光。他移眸:“你在此处,御医看诊方便,还有你的伤,虽不重,却得悉心照料,否则容易留疤。”

    “奴才留几道疤,也无碍的,奴才不敢叨扰皇上。”芝兰顿觉自己卑微得如一粒尘埃,他的关切无关情意,只是怜悯罢了,而这怜悯恰恰是自己最难承受的。

    “就这么定了。”玄烨又莫名觉得心烦。他松下手腕,指指案几的点心,语气已转冷,“趁热吃。朕还有事。你若要什么,找魏珠。”说罢,扬长而去。

    芝兰目送那抹背影,木然地捋起衣袖,扫了眼手臂上的斑驳伤痕,心底暗笑,原是当日的皮肉之苦救了庆芳、银月,如若不然,他何至态度逆转,只是这须臾的怜悯,转瞬即逝最不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