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翡翠雪芯

晨晓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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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重包裹红莲瓣,穴在花心。纷纷拱卫紫微垣,尊居帝座。

    ——卜应天《雪心赋》

    御膳房班房。

    芝兰虚掩着房门,压低嗓音,道:“公公,我不能收,还是请你带回吧。”

    小太监撅着嘴,不时偷瞟四下,焦急地支吾求道:“觉禅姑娘,求您了,收下吧,上次姑娘不肯收,硬要我带回去,我差点吃了板子。求您了!要不我怎么跟佟佳大人交差啊。”

    芝兰无奈又烦闷,执拗地摇头拒绝着:“拿着赶紧回去吧,大人若是责罚,你便说是我死活不收的。”

    “这?”小太监无计可施,急切下竟将那包袱一把撂在门口,哧溜一路小跑离去。

    “喂!”芝兰回过神来,开门去追,那小太监早已跑得没了踪影。

    芝兰无奈地低叹,只好拎起包袱,悻悻地入了屋。解开包袱,里头是一件盈白胜雪的貂裘,一看就价值不菲。

    如今已然十一月,寒风瑟瑟,锦帽貂裘正好御寒。

    芝兰靠在榻上,看着毛茸茸的貂裘,心乱如麻。该如何是好,围场实在不该招惹隆科多,回京后,他几次三番差人送细软补品,司马昭之心,芝兰如何不懂?虽则已然不再讨厌他,但礼物收不得,心意更收不得,该如何退还才好……

    “芝兰。”

    传来敲门声,芝兰急忙掩好包袱,塞进柜子,碎步去应门。

    秦嬷嬷笑盈盈地站在门外,云溪拎着食盒跟在她身后,面容有些苍白,眸光也有些闪避。

    “秦嬷嬷,您怎么来了?云溪姑姑,快进屋。”芝兰含笑福了一礼,赶紧搀着秦嬷嬷进屋落座。

    “呵呵,你这丫头,有段时间没往点心局去咯。”秦嬷嬷托着芝兰的手,抚了抚,满目慈爱地佯嗔道,“快升做领班了,这么大的好事,竟不跟嬷嬷唠唠,真是。”

    芝兰尴尬地挤出一丝笑,朝云溪捎了一眼,请她落座,又移眸看回秦嬷嬷:“嬷嬷,我资质尚浅,恐怕难担大任。钱公公此番安排,我心中有愧,实在不好意思跟您提。”

    “瞧你。”秦嬷嬷拍了拍芝兰的手,撅嘴含笑道,“钱公公向来大公无私,既有此安排,便是说你升阶是众望所归。你啊,以后升领班了,切莫再这般谦虚,得端起掌事的架势来。”

    芝兰尴尬得红了脸,点了点头。

    秦嬷嬷松开她的手,对云溪使了个眼色。

    云溪会意,急忙打开食盒,只见一只玉白瓷盘里盛着几枚嫩绿的点心,仿若初春葱白娇嫩欲滴。

    云溪执筷夹了一块点心盛入布碟,递给芝兰:“芝兰,这是我花了几个月时间新创的点心,特意拿过来给你尝尝。”

    芝兰接过布碟,凝眸端详,笑着称赞:“云溪姑姑,这款点心看似青团,却娇嫩如新草,说不上来的精致。”

    “呵呵,尝尝,内里啊还有乾坤呢。”秦嬷嬷合手,原本暗沉的双眸像种了星光。

    芝兰含笑看了眼秦嬷嬷,夹起点心,浅浅咬了一口,细嫩滑爽,馨芬扑鼻,翠绿中涌起一涡皑白,吮上一口,是沁人心脾的甘甜清凉,像乳酪又像果仁。

    她惊喜地抬眸,连连点头,顾不上细嚼慢咽,抿着唇齿留香的甘甜,啧啧赞道:“嗯,清凉可口,真不曾料到,冬日里吃生冷点心,竟如此提神开胃。”

    秦嬷嬷瞅了眼云溪,伸手抚了抚芝兰,轻声道:“这款点心叫翡翠雪芯。这馅啊,非得腊月天凉了,才做得出。云溪啊,花了很多心思。”

    芝兰抿了口茶,清了清口,赞不绝口道:“云溪姑姑的确是蕙质兰心。”

    秦嬷嬷拉过芝兰的手,叹道:“可惜啊,这点心都传了好几回了,皇上硬是连瞧都未瞧过一眼。眼看云溪的一番苦心都白费了。点心局也已经很久没膳品上过赏案了。”

    芝兰的笑容有些僵住,原来秦嬷嬷此番不是闲话家常,倒是有事相商。

    秦嬷嬷紧了紧她的手,柔声道:“芝兰啊,嬷嬷想求你件事儿。”

    芝兰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意,只是心下实在是犹豫。她尴尬地客套道:“嬷嬷,您快别这么说。”

    秦嬷嬷笑了笑,眼角簇起两团细褶子:“我也知,如今指望你传膳的庖人排成长龙,钱公公那,我已打好招呼。这款点心由你来传,只是这点心实在不起眼,你可否帮嬷嬷想想办法,让主子啊一定尝尝?”

    “我——”芝兰实在是为难,更因为和那人过往的那层关系,实在是难看,“嬷嬷,我是点心局出来的,自然心里是向着嬷嬷和姑姑的。只是,祖上的规矩,侍膳不劝膳,主子想吃什么,做奴才的也左右不得啊。”

    秦嬷嬷拍了拍芝兰的手,笑道:“有你这句话便好。经你传的膳啊,十有八九能上赏案。嬷嬷也不难为你,你尽管对着这点心多瞧上几眼,便好。”

    “芝兰,后天便是铜心姑姑最后一次当差。我想那日晚膳,上这款点心。求你一定帮帮我们。”云溪切切地求道,眸光满是希冀和不安。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秦嬷嬷和云溪姑姑待自己一向宽厚,莫说今日所提之事,力所能及,便是难以企及之事也当勉为其难。芝兰只得点头,少顷,又不无担忧地说道:“主子尝与不尝,我实在没把握,嬷嬷所说的,我记住了。一定照办。”

    “呵呵,好。”秦嬷嬷满心欢喜,叨叨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芝兰一路送秦嬷嬷回点心局,心底都有些纷杂。自围场回来,对他一味刻意疏离,对往事一味刻意避忌,逼迫自己摒心静气,如行尸走肉般游走宫闱却嬉笑自如。期间的心酸痛楚,又有何人能知?便是对银月、婉儿也说不得。

    魏珠那日所劝,自己怎会毫无察觉,他许诺的“好”,自己看得见,却不愿受也不敢受。这“好”竟比往昔的绝决更戮心,无情无分竟是怎样的“好”?不过是主子高高在上的施舍罢了。

    他视自己为何物?绝非交心之人,不过是曾经从心间划过的一道浅淡涟漪罢了。他原本是想快刀斩乱麻地拂平那涟漪,却不料越拂越甚,于是,索性不愠不恼,由得那涟漪渐渐平息。这便是他纵容自己,保护自己,施舍这种“好”的最大动机。

    莫说自己尚存傲骨,便是甘愿奴颜媚骨,这“好”又如何能受?涟漪终有一日会平。若自己甘之若饴,习惯了这种“好”,平湖秋色那日,再不得这“好”,再不得“庇护”,那该是何等心伤蚀骨?

    芝兰拧了拧手,暗暗告诫自己,只此一次,只为报秦嬷嬷昔日的照拂之恩,往后不管何等“好”,都受不得,更主动邀不得。

    “芝儿姐姐,想什么呢?这般入神?”小张子笑呵呵地迎过来,问道。

    “没什么。”芝兰缓过神来,挤出一丝解嘲笑意,瞟到小张子手中拎着扫帚和簸箕,不由疑惑地问:“这院落打扫的差事,如今也由你当了?”

    小张子摇头,撅嘴嘟囔道:“没有,真奇怪,后院近来死了好些乌鸦,想是入冬天气变冷的缘故吧。我怕吓着各位姐姐,趁大家不曾看到,赶紧打扫,埋到别处去。”

    芝兰不由忆及,畅春园赏昙花前日那幕,不由有些害怕,脸色都白了几分。

    小张子见她面色不妥,关切地问:“芝儿姐姐,你怎么了?”

    芝兰只怨怪自己胆小,搪塞了两句,便匆匆回院。

    明日是铜心最后一次当差。夕曛时分,传膳宫人齐聚一堂,围炉送别铜心,云溪也在受邀之列,只有慕秋称病未列席。

    醉酒饱德后,免不得诉说一番离愁别绪。铜心捧着妆奁,吧把多年积攒的赏赐,悉数送给了一众姐妹。掌灯时分,众人皆起身告别。屋内只剩铜心、云溪和芝兰三人。

    芝兰挨着铜心坐下,捧着她硬塞过来的首饰,递了回去:“铜心姑姑,那日跟你说的,你怎么?这些你该自己留着。”

    铜心覆了覆芝兰的手,噙着泪,轻叹道:“千金散尽方能换得此心安宁。芝兰,我走后,你多保重。若是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请你千万原谅。”

    芝兰心下不舍,反握住铜心的手:“姑姑待我如家人一般,只有好。”

    铜心吸了吸鼻子,道:“我没你想得这般好。芝兰,你心地好,但太易信人,你往后,该改改了,免得吃亏。”

    芝兰点头,拂了拂眼角的泪花。

    云溪原本是静默地看着这两人道别,也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竟捂面失声痛哭起来:“呜——”

    铜心有些手足无措,赶紧抚云溪的背,簇头低声宽慰道:“云溪,别哭啊。”

    云溪闻言,竟哭得越发凄凉,瑟瑟发抖地哽咽道:“姐姐,我舍不得你,呜——”

    铜心也再也按捺不住,揽住云溪,哭作了一团。

    芝兰眼见这两人如此心伤,也不知如何慰藉,只得起身出屋,腾地儿给姐妹两畅谈心扉。

    翌日清晨,铜心起了个大早,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铜心姑姑,不如我来为你梳头吧。”芝兰看着铜镜里的女子,轻声说道。

    铜心回眸,笑着点了点头。

    芝兰捏起木梳,散开那满头的青丝,顺着发线轻轻梳理,一编香丝,轻系丝绦,她对着镜子问:“姑姑,瞧瞧可还好?”

    铜心含笑点头。

    芝兰打开妆奁,那支牡丹银簪已重新打磨好,瞧着光彩溢目。她笑着伸手取簪。

    “小心!”铜心急忙扯过她的手腕,瞬即又觉唐突,松开手,尴尬地笑笑,“簪子打磨得狠了,小心刺到手。”

    芝兰垂眸看去,那支银簪通体明光锃亮,尖锐无比,映着曦光竟透着一抹寒光。她小心翼翼得捻起银簪,轻轻插入云鬓,又抚了抚发髻,望着铜镜里粉黛娇羞的女子,浅笑道:“姑姑今日真美。”

    铜心反手抚了抚芝兰,轻抿笑意,凝眸间不禁扬指抚了抚银簪,双颊染上一抹绯红。

    晚膳时分,传膳众人皆已准备停当。铜心站在前排,神采熠熠,盈盈含笑。钱公公微微点头,打头阵的膳房太监已把膳桌扛上肩头。

    “姐姐,姐姐!”是云溪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众人闻声皆惊。

    钱公公狐疑地瞅了她一眼,瞟了眼铜心,面露不悦,不过还是招了招手,示意膳房太监搁下膳桌。

    铜心的神色有些纷杂,有错愕也有心虚。她朝钱公公歉意地福了福,走出队列。

    云溪弓着腰,喘着气,噙着泪,挂着汗,定定地看着铜心,目光是旁若无人的恋恋难舍。铜心走过去,揽着云溪低低耳语,又急急给她拭泪。最后二人竟相拥而泣。

    芝兰不由有些吃惊,云溪姑姑虽待人和善,但心头总似阻了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对谁都不甚上心,唯是对铜心似有不同。此等姐妹情深,芝兰自问,更胜自己与银月、婉儿的情谊。

    “真是,哼,又不是生离死别。不明日才离宫吗?这会就抱着哭起来了,矫情!”身后的慕秋斜睨一眼,撇嘴嘟囔。

    这话听着甚是刺耳,芝兰低头,瞥了慕秋一眼,只转念一想,言语虽刻薄,却存了几分道理。云溪、铜心这两日的确有些奇怪。

    御膳时分,珍馐佳肴皆已上桌。

    铜心依旧站在膳桌最南侧,而今,芝兰的品阶不同往昔,钱公公特意吩咐她紧挨铜心而站。

    芝兰扫了眼明黄膳桌,又瞟了眼铜心,由心敬佩,到底是传膳领班,前一刻还是泪眼迷蒙,此时面色已涤得云淡风轻。

    少顷,梁九功簇着主子走来,众人行礼如仪。

    “起来吧。”梁九功得主子默许,轻声吩咐众人平身。

    芝兰起身,抬眸间避无可避地瞥见了那道身影。他今日穿的是石青暗团鹤常服,戴的是黑绒红缨常冠,玄青一色肃穆威严,剑眉皓宇俊逸舒朗。

    每天的这个时候,对芝兰来说,都无异于一场刑罚。她的心又不争气地加速了,她微红了脸,急急合手静心,不断默念那句“以利交者”。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心头暗涌的潺潺之音。

    玄烨淡扫一眼膳桌南侧,正巧瞥见她脸上泛起的嫣红,不由忆及围场营帐那幕,顿时心情大好,唇角禁不住微扬。

    钱公公站在主子身后,扬手一挥。芝兰领着众宫女查验银牌,舀膳入布碟,静待铜心一一尝膳试毒。

    依规矩,铜心应先尝芝兰的膳品,再沿膳桌两侧依次品尝其他膳品。只是今日铜心却舍近求远,走到对面膳桌,开始尝膳。

    芝兰微怔,瞟了眼钱公公。钱公公显然也已察觉,只是隐忍不发,更是暗使眼色,示意众人切勿自乱阵脚。

    芝兰只想替铜心姑姑打个马虎眼,便对此佯装不觉。众人瞅见钱公公的眼神,皆是如此。

    少顷,铜心已走回芝兰身前,歉意地看了她一眼,端起布碟,一一品尝。

    轮到那碟翡翠雪芯,铜心浅笑着,执银筷戳了戳,环示众人银筷不曾变色,旋即,夹起点心塞入嘴里,细细咀嚼,唇角依然挂着笑。

    钱公公长舒一气,低声禀道:“皇上,请用膳。”

    玄烨扫了眼膳桌,眸光依旧落在芝兰身前,随意瞟了眼五福珐琅碗。

    芝兰福礼,执银匙舀了一勺盛入布碟,捧碟呈上,俯身禀道:“白菜镶鸡翅肚子香蕈二品,御膳房庖长,张安官烹制。”

    铜心接过布碟,芝兰瞧见她的指甲像是染了一层浅紫。她记得当差头一次教习,铜心姑姑告诫过她,传膳宫人不宜染甲,凤仙花等花瓣再清丽,也唯恐与膳食相冲。今日却为何染了指甲花呢?

    芝兰心下犯疑,只依着规矩退了退,目光不由滑向那盘点心,心间莫名地涌起一丝不安。

    只听得主座飘来轻灵之音,“赏!”

    芝兰回过神来,福了福。

    旋即,对面膳桌也呈上了一只布碟。待铜心又呈上两只布碟,走回原位时,芝兰不经意瞥见,她合手时手指竟有些微颤,额角也浮起一层细汗,双颊更泛起一丝潮红。

    芝兰关切地看了眼铜心。

    铜心迎过她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朝膳桌捎了个眼色。

    此时,芝兰才惊觉,今日当差出了些变故,竟扰得她忘了秦嬷嬷当日所托。只是,铜心姑姑从何得知?不及细想,她抬眸瞟了眼主座,正巧撞见那两道灼热的目光,旋即,她羞怯地垂了睑。

    玄烨不由笑了笑,自围场归来,她便冷若冰霜,自己百般恩赏,她都不为所动,即便是特准她出宫拜祭庆芳,也未见她开颜。他时下已有些不耐,只是有愧于心,只能隐忍罢了,今日看她这番模样,总算是有些冰消雪融的迹象。

    玄烨心下欣喜,便循着她的目光,落在了膳桌上。

    铜心如释重负地松开紧拧的双手,笑着对芝兰使了个颜色,瞟了眼那盘青翠的点心。

    芝兰不知为何竟是心乱如麻,有不安,有疑惑,更有羞窘。她恭敬地布好膳,俯身呈上布碟,竭力稳住声音:“翡翠雪芯一品,点心局,云溪烹制。”

    铜心上前,急切地接过布碟。

    这一眼,芝兰愕住,铜心的那双手,指甲像染了阳春三月漫野的紫丁香。芝兰只觉得这颜色很眼熟,她看着布碟被铜心呈上主案,又看到那个男子浅笑着夹起一枚翠绿的点心,送入嘴里。

    她甚至看到铜心潮红的唇角,掠过的一丝残忍的笑意。

    她猛地记起,那紫丁香是何物,眼帘闪过湖边那条灰色的蝮蛇和院落抽搐挣扎的乌鸦。

    她只觉得头顶轰地一声,下意识地疾步奔向主案,扑上前一把拂落玄烨手中的银箸。

    银箸丁叮落在金砖上,点心也滚落砸在地上,像翡翠玉碎,里头的雪白馅芯溢了满地。

    众人皆惊,明殿一瞬鸦雀无声。

    芝兰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煞白,唇角微颤,双眸尽是惊恐。

    “芝兰!”钱公公压着嗓子厉声喝道。

    芝兰这才回过神来,惊魂未定地看向玄烨。顷刻,才惊觉自己当下犯了死罪,她噗通跪倒,伏在地上。她不知该如何解释方才的惊恐,只好支吾道:“天寒地冻,这款点心太凉。奴才惊扰圣驾,望皇上恕罪。”

    一侧的铜心木然地看着地上的银箸和点心,又看了眼芝兰,目光尽是惶恐和惊疑。

    玄烨蹙眉,扫了眼金砖,又看回芝兰。虽然不知她为何如此失常,终究是不忍责难,他起身朝她踱近两步,淡声道:“起来吧,反正朕也用得差不多了。”

    芝兰还有些惊魂未定,恭顺地叩礼道:“谢皇上隆恩。”

    铜心似乎是因为紧张,额头蒙满细汗。她急迈两步,顶着众人错愕的目光,俯身拽起芝兰。

    梁九功唯恐惊扰圣驾,便要上前阻拦。

    玄烨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抬手止住他,便踱步离席。

    芝兰觉察到搀扶自己的手一直在轻颤,她低瞥一眼铜心的手,只见那指甲盖像染了淡墨,个个透着乌青。那手一松一抬,扬到发鬓上的牡丹银簪,一抹寒光一闪而过,芝兰循光望去竟是那袭石青身影。

    芝兰心头一紧,只想挡住那道寒光。她跃身一拦,肩头传来刺骨之痛,她低眸看去,只见自己的肩头扎着那支牡丹银簪,不断有嫣红涌出来,像在淡绿色的旗装上晕开了一朵新开的牡丹花,继而是泼墨般的殷红晕染,肩胛处的牡丹变成了成片的紫罗兰。

    她听到梁九功扯着嗓子,惊惶地大叫:“护驾,护驾!”

    她痛得站不住脚,整个人便往后倒去。肩头又是一痛,她跌落在熟悉的怀抱里,耳际贴着熟悉的怦然心跳,她仰头抬眸,见到颁金节认识的那个男子,正一脸焦急地看着她。

    “狗皇帝!拿命来!”

    她听到一声怒喝,循声看去,只见铜心五官扭曲得有些狰狞,向他们歇斯底里地扑了过来。

    玄烨一脚踢开铜心,铜心重重砸在金砖上。

    “护驾!护驾!”梁九功厉喝。

    殿内乱作一团,宫人们或乱窜乱叫,或抱头伏地。

    “传御医,快!”玄烨扬声,一把搂住怀里渐渐失去气力的女子,“芝兰,怎么样?啊?”他看到绿色旗装从肩膀到心口染了瓢泼般的血红,莫名地觉得心口有些闷疼,更有恼怒,他厉声低喝,“逞什么能!啊!她能伤得了朕?”

    他看到怀里的女子惊惶地颤了颤睫毛,也不知是因为受惊过度,还是失血过多,明明张了张嘴唇,却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心口越发闷疼,声音便柔了下来:“瞧你。疼吗?啊?”

    芝兰被这一通厉喝,总算清醒了几分,鼻眼酸涩得厉害,她惊恐又委屈:“簪子直戳你的心窝,那么利,刺中了怎么办?”

    玄烨噎住,只深邃如潭的眸子涟漪骤起。他见她疼得满头细汗,抬手用袖子为她拭去,又拂开她额角的碎发,柔声叹道:“你真傻。没事了,忍着些。”说罢,打横抱起她,疾步出殿。

    芝兰躺在他怀里,他心口的团鹤图案像是贴在她眼帘,正伸长着脖颈啃啄她的脸。绯红悄然爬上双颊,她别了别脸,便正正瞧见殿柱脚下伏地抽搐的人影。她下意识地攀住玄烨的胳膊,仰首急道:“是铜心姑姑——”

    “别乱动!”玄烨打断她,垂眸焦虑地看着她,“她是刺客,懂吗?”

    芝兰的心突了突,目光越过石青的肩头,她看到那抹绿影在不住地抽搐。

    铜心面色赭红,十指乌青,唇角溢着血,目光怨毒不甘地死死瞅着芝兰。

    芝兰被这样的眼神骇了一跳,她赶忙垂眸,同屋一载,情谊颇深,她实在不忍看着她殒命。她抬眸,夹着哭腔求道:“皇上,铜心姑姑她——”

    “你——”玄烨垂眸看着她,轻叹一声。他疾步跨出明殿,朝簇拥护驾的侍卫令道:“留活口!”

    “嗻,臣等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容若率众齐齐跪下领旨。

    玄烨当下根本无心顾及刺客,只焦急地朝碎步紧随的梁九功喝道:“御医呢?”

    “奴才已催了。即刻便能赶到西暖阁,皇上放心。”梁九功气喘吁吁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