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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正月初六，大吉之日，宜婚嫁。
这一天一大早，青晨就被嬷嬷们唤醒，开始梳妆打扮。可是青晨还是在等青浩南的来临。齐枭说会让青浩南给她送嫁的，她就等着青浩南来，她再出门。
珺宁大长公主进门时，一眼就看到坐在梳妆台前的青晨。
今天的她穿着一袭修身的大红喜服，一张白嫩如玉瓷的小脸被大红的喜服一衬，脸上红霞氤氲，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妩媚和娇羞。
喜婆们又将她的三千华发分股结椎、倾斜结束置于头前或头侧，发髻的中间再别上一朵做工精致的宫花，繁双层叠，错落有致。她听到声音抬眉向她一看，一双澄明乌亮的眼睛就向她看来，在这么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仿佛天地灵秀皆聚于她眉目流转间。
珺宁大长公主嘴角欣慰一笑。
她见识过这个小姑娘最丑的一面，又看过她蚕蛹蜕变为蝶的一面。这么多年过来，她是真的把这个小姑娘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如今她要嫁了，她心里多少有些舍不得。但一想她嫁的是她的侄子，以后也会留在盛京城，心里的那点小惆怅终究还是被喜悦给吞没了。
青晨看到珺宁大长公主，起身给她行礼。珺宁大长公主笑着伸手过来扶她，又绕着她转了一圈，回头对给她梳妆打扮的喜婆们嘱咐了一声，“呦呦的眉眼生得极好，你们在她额头间再点个梅花妆吧。”
喜婆们手脚麻利的将青晨往锦凳上一扶，又在她的额头间轻点了个梅花妆。
珺宁大长公主俯瞰着铜镜里照出的她，满意的点了点头。她得眉眼本就生的极好，再用梅花妆在眉头上一点，就把人的视线吸引到她的眼睛上了。
青晨又起身，向珺宁大长公主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这么些年来，珺宁大长公主对她的照顾，她铭记于心。
当年如果不是她的提携，她现在可能还要在关氏的打压下谋生，就不会有现在的她了。
珺宁大长公主连忙上前扶起她，她身边的吕嬷嬷向屋里的其他下人们看了一眼，带着人悄悄退下。没有了外人，珺宁大长公主伸手从自己的袖管里掏出几张纸，递给她。
“我们母女相处的时间不算太长，我这个当娘的也没有能真正的护你周全。想来我现在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一些了。”
青晨猜到了珺宁大长公主递给她的几张纸可能是送她出嫁的嫁妆礼单。她眼波一颤，她爹已经辞官了，现在可能还在秦国。她祖母又在徐州老宅那里，并没有人为她准备嫁妆，齐枭怕她会惹人非议，已经事先都给她准备好了。
齐枭为她准备的嫁妆就已经够丰厚得了，如今她怎么还好意思收下珺宁大长公主送的嫁妆。
她要推辞，珺宁大长公主像是早就知道她不会收，便扳着脸佯装生气，“咱们母女两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我是一直把你当成亲生女儿看待的。你若是不收，你就证明你并未把我当你的娘。”
这话说得……青晨要是再推辞，就显得她不看重珺宁大长公主了。
珺宁大长公主想嘱咐她一些女子出嫁给注意的事情，可话到了嘴边，又想到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她实在是不想从她嘴里提年贵妃的任何事情，想着她这边是娘家，三日回门她必定是要回来的，到时候再嘱咐她一些对付年贵妃的方法就好了。
“呦呦，枭儿要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惹恼你的，你也别憋着，回来跟我说。我这个姑母还是可以教训他几句的。”
青晨乖巧的点了点头，目光不经意间瞥到屋子里的更漏，眉眼间浮起一抹的忧思。
“咚咚……”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吕嬷嬷站在门边对屋里的两人禀报道，“大长公主殿下，太子派来把在徐州的青老太太也接来了。现在青老太太刚到，在门外等着，公主殿下是否要召见青老夫人。”
珺宁大长公主看了一眼青晨，自是马上让吕嬷嬷把青老夫人带上来。
青老夫人拄着拐杖，在两个嬷嬷的搀扶下走进了屋里。青晨看到青老夫人，便急忙上前去搀扶她，青老夫人眯着眼睛将青晨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好看，好看。不愧是我的孙女。”
一句话说的青晨心一酸。
她对自己亲生母亲的离世，心里是扼腕难过的。对百里烨华这个亲生的父亲，也始终生不出多少亲近之意。她心里始终把自己的根放在青府这边的。
青老夫人一句“我的孙女”，像是击中了青晨心里那些最坚硬的伪装，心就是一酸。
即便青氏一族里有她讨厌的关氏和青灵他们，可她第一次蹒跚走路；第一次牙牙学语；第一次背全一首古诗……她人生的轨迹里，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珺宁大长公主怕青老夫人和青晨两人说着话，等下两人就伤感起来，便也笑着上前和青晨一起将青老夫人扶着坐在屋里的太师椅上。
青老夫人还想站起身给珺宁大长公主行礼，珺宁大长公主笑着又把她按在椅子上，“老夫人，你来得真是时候。等下新郎就会来接轿了，你可以亲眼看到自己的孙女出嫁了。”
青晨担心青老夫人是一路赶来的，便亲自给她倒了杯茶，送到她面前。青老夫人接过那茶也不喝，就高兴的抬头凝视了青晨一会儿，才用一只手轻拍了拍青老夫人的手背，笑着安慰，“呦呦，我听刚才送我来青府的侍卫说了，他们一定会让你爹在你出嫁前赶回盛京城的。你放心吧，我们这些喜欢你的人一定都可以亲眼看到你出嫁的。”
青晨嘴角含笑，心又是一暖。
盛京城的南城门。
百里烨华和青浩南一路紧赶才从秦国策马赶到盛京城。可他们这队人刚到南城门，就被早就守在城门口的侍卫们给拦住了。
百里烨华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睥睨的看着围着他的那些侍卫们，一脸杀气腾腾，“本王要见你们的皇帝陛下。”
这些侍卫各个都是齐枭的影卫，他们手里拿着绣春刀，无视一身霸凛之气的百里烨华，目光只看向和百里烨华同行的青浩南，脸上带着喜气说着，“我们家太子殿下说了，百里摄政王千里迢迢从秦国赶来，我们自是不能怠慢了百里摄政王。百里摄政王想见皇帝陛下，那就请随我等进宫去面见文帝陛下。”
侍卫们的这态度让百里烨华和青浩南面面相觑了一眼，但又不敢就此放松。
侍卫中领头人又说道，“青大人，可否请你移步大长公主府一趟。清河郡主在大长公主府已经恭候您许久了。”
青晨是青浩南的软肋。百里烨华阒眸一阖，便淡声对他道，“贤弟，你去大长公主府见一见呦呦吧，看能不能劝她。我现在就进宫去见文帝。”
百里烨华想的是两人分头行事，一个劝说文帝，一个劝说他们的女儿，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只要松了口，今天的这场婚礼就能被阻止了。
青浩南点点头，扬起马鞭往大长公主府的方向疾驰而去。百里烨华则是和侍卫们进了宫。
今天的齐枭一身吉服，高大俊挺。
他站在书房的槅窗前，看着院子里正在忙碌的下人们。
卫漉出现在书房门口，向齐枭禀报道，“启禀太子殿下，青浩南和百里烨华他们已经到了盛京城。”
齐枭倏然一转身，卫漉向他看去。他身后的槅窗外有阳光倾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再配上宽大的袖口与衣襟处滚了祥云的金边，让他显得格外英俊非凡。
齐枭眼眸一抬，嘴角边挂起一抹犹如暖阳般的笑容。
管家也进了书房禀报说吉时已到，该出门接轿了。齐枭喜袖轻拂，步履从容的径直走出书房。
大长公主府。
青浩南一出现在公主府的门口，就已经被眼尖的下人径直的请进了府里。
青晨正在屋里听着青老夫人讲话，就听到院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接着门帘就被人掀开，青浩南就出现在她面前。
“爹。”青晨看到她，眼前一亮。
青浩南本是疾步而来，看到穿着一身嫁衣的女儿时，目光被刺了下，脚下步子也是微微一滞。等他反应过来，再踏出的步子就蓦地沉重了起来。
青老夫人知道青浩南不想让女儿嫁给太子齐枭，深怕青浩南等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便拄着拐杖来到青浩南面前，小声的劝说着，“浩儿，你有话好好跟呦呦说，别做什么冲动的事情。”
青浩南眼皮轻眨了下，对珺宁大长公和青老夫人道，“大长公主殿下、娘，你们先出去下，我有话要和呦呦说。”
珺宁大长公主很通情达理，搀扶着青老夫人的手就离开了屋里。
屋里只剩下他们父女两人，青浩南抿了抿嘴唇，一开口便说道，“呦呦，还来得及，咱们不嫁给枭太子了。你父王这次也过来了，让他带你回秦国吧。”
他一路赶来，嘴唇早就因为没有及时喝水，有了死皮。
总是让他为自己担心，青晨有些过意不去，便先给青浩南倒了杯水，等青浩南喝完水后，她眼皮微微轻垂，眉眼间有波光在盈动。
“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才不想让我嫁给枭太子的。只不过女儿心里真的是喜欢他的。”
青浩南额头上爬起一抹愁纹，喜欢这种东西最虚无缥缈了。
就像他，他当年不也喜欢关氏喜欢到自己捧着一颗心让她作践的地步吗，时光境迁，他对关氏感情不也只剩下了一声唏嘘了吗？
“呦呦……”
“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青晨打断他才要说出口的话，“你无非是觉得以我的身份回秦国，我就不用再在云龙国这里煎熬了。可是爹，女儿从小就生活在云龙国这里，爹爹你、祖母老人家还有大长公主，你们这些人都是真心对我好的。而我要是回了秦国，他现在虽然还是摄政王，可他总有老的一天，他膝下连个儿子都没有，说句难听的，他身体健朗时，我在秦国可能会过得很舒适。但若是哪一天，他的身体让他不能继续掌控秦国的朝堂了，那我怎么办？”
青晨脸上神情从容沉稳的分析着。
她说的问题青浩南以前也是有问过百里烨华的。
“呦呦，这个你放心。你父王已经帮你打点好了一切。他日他若是百年之后，你也能保证你一世无忧。”
青浩南为百里烨华说好话。
青晨听他这么一说，淡淡地笑了下。
她爹的性子总是这么耿直，百里烨华跟他称兄道弟后，他就对百里烨华多了份体恤之情，总是变着法子帮他说好话。
“爹，我不相信他。”青晨轻眯了眯眼睛，一身锋锐的气质。
“我娘在世时，他没有让我娘过过安顺的日子。我出生时，他不在身边。我顶着一张丑脸被人鄙夷时，他在秦国宠着别人的儿子。当我被利剑刺穿身子时，他抱着别人的女儿把我一个人丢给仇家。爹，若是哪一天仇家又盯上我，你说他会不会又丢下我，去疼爱别人的女儿？”
两世为人，她得到的爱都太少了。
这让她更加珍惜每一个对她好的人，也不想轻易去接受那些曾经带给她苦痛和悲伤回忆的人。
尤其是百里烨华，她的身体虽然流着这个男人的血脉，但他带给她的是一种不安定的感觉。
“招亲会上，他又自己做主把我许配给了楚国的皇帝陛下。我这半年里虽然也在楚国呆着，可若是我真嫁去了楚国，我不也得一个人嫁去楚国，战战兢兢的在楚国的宫中生活吗？况且皇甫涧越他就真的能一辈子只娶我一个人吗？退一步来说，即使他愿意，那楚国人的文武百官愿意吗？”
她很感激皇甫涧越之前对她的照顾。
但让她嫁给皇甫涧越，她还是不敢去想。
青浩南被她一说，本来是坚决反对她嫁给齐枭的，现在心已经有些动摇了。
“可是……”青浩南抖了抖嘴唇，“呦呦，不出意外，齐枭以后一定会登基为帝的。他是皇帝，就绝对不可能只娶你一个人的。”
这点青晨也想过，她哂然一笑。
“可能我跟我娘的性子一样，喜欢上一个人就是喜欢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爹，我嫌弃皇甫涧越，也不想在百里烨华的安排下生活。说到底，这些都只是借口。唯一的原因，还是我自己想嫁给齐枭。爹，你让我博一下吧，反正以我的出身，出嫁后能护住我的人也并不多。我是真的喜欢齐枭的。”
青晨一句话说的比一句话软糯，听的青浩南心又是动摇了几分。
“可是齐枭他每个月十五会发作的那个病，谁也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因为这个病出个三长两短。”这才是青浩南最担心的。
青晨轻叹了口气，其实她并不担心齐枭会纳妾什么的，她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所以她才用“博”这个字来回答她爹的话。
她一路走来，都是用自己做筹码来“博”的。
在婚姻大事上，她也想“博”一下。
之前听说她的师父白祁给他的药，让他病有些效果了。她想在这方面试一试，看能不能治好他的病。
再怎么说，在她最落魄无助时，齐枭都没有抛弃她。她也不能一直光接受他的宠爱，而不能与他同甘共苦。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喜炮声。
珺宁大长公主出现在门口，唇角含笑，“呦呦，迎亲的喜轿已经到了大门口了。吉时已到，你得出门了。”
这话说得像是一把刀恶狠狠的往青浩南心口间猛刺了一下，青浩南全身一个激灵，喉结上下一翻滚，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呦呦，咱们不嫁好不好？你要是嫌弃你父王，那你就跟爹回徐州去吧。咱们以后隐姓埋名，好好生活也是可以的。”
青老夫人本来也站在门口，听自己儿子这样一说，免不了眼睛一酸，红着眼眶走进屋里，对青浩南道，“你就别胡说了，枭太子的花轿都已经到门口了。你这是要是让呦呦悔婚，那岂不是要让天下人都取笑她。要我说啊，咱们呦呦嫁给枭太子，以后就能一直留在云龙国了。咱们以后要是想她了，就回盛京城来看她。可比让她留在秦国好多了。”
青老夫人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但又意识到今天是青晨的好日子，她不能哭，便又对青晨笑了笑。
顺便又对青浩南道，“你来背呦呦出门吧。她是你最疼爱的女儿，你这个当爹要是不背她出门，要让人笑话的。”
“娘。咱们还是不要让呦呦出嫁吧。”青浩南眼泪唰地下直接就忍不住哭了出来，说话的声音也哽咽了。
比起反对青晨嫁给齐枭，他现在更痛心的是自己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不管她嫁给谁，就都得艰难的在夫家生活了。而他这个当爹的，竟是什么也帮不到她了。
他心里满是浓浓的担忧和不舍，这个时候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女儿藏起来。
欢天的喜炮中，大长公主府的朱门缓缓的打开。齐枭玉树临风般站在大门前，嘴角噙着笑意就看到青浩南背着青晨从府里走出来。
他走得极慢极慢，像是随时都会掉头悔婚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