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扶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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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从她的衣妆来看,很显然她不是程员外的妻妾,而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许是程家的小姐,所以梳着一双发环而非妇人的发髻。

    徐大人不语,过了一会说道:“逢春,程员外虽有富名,不过是一乡绅。汴京之中,多少王公大人希望将你招为乘龙快婿,只等你金榜题名,便要榜下抢婿。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妻家人脉家世的重要的。若想要有大作为,这件事便该慎重考虑。”

    密谈许久,临别之际,朱逢春突然说道:“徐大人,请你替晚辈保一桩媒如何?有大人保媒,我家老太爷自当乐见其成。”

    后堂内隐约传出的指示仆妇招待客人的声音,是如此年轻清柔。

    朱逢春等着他的回答。

    他定下了一个从容陪伴他终身的妻子。

    徐大人审视着他,忽而叹道:“逢春,我知道你若想做一件事,是一定会做成的。我若不替你保媒,你也会找到另一个人保媒。好吧,明天我就叫人去提亲。”

    徐大人惊异地笑道:“谁家女儿入得了你的眼?这个媒我一定保。且说来听听是谁家女儿?”

    自神宗朝王安石变法以来,朝中变与不变的新旧两党,纷争不已,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其时自诩为新党的蔡京等人当政,元佑年间当政的旧党如司马光、苏轼等人,虽然已经去世,仍被彻查,所有与之相关的官员,一概打为元佑党人,立碑为记,不得入仕。不过司马光与苏轼的名望委实太高,有他们两位高居碑首,以至于碑上有名之人,虽然断绝了入仕之途,却往往不引为辱,反以为荣。

    徐大人在书房中接见了朱逢春。

    但是他心念忽然一动。

    朱逢春一笑:“就是当日招待我们一班落难人的程员外的女儿程秋棠。我已打听清楚,程小姐因母亲早逝,上无长兄,家中事务,多赖她操持,所以一直还不曾许配人家。”

    天亮之后,当地捕快也已赶到,告辞之前,孙山长说要亲自向主人道谢,这话正中朱逢春下怀。程家仆妇面有难色,踌躇了一会才答道:“老爷不在,我们家小姐不方便出来。”

    男女有别,自是不方便亲自向主人道谢了。

    现任九江太守徐大人是朱家世交,朱逢春的父执辈。

    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但仍然能够感觉到她的温婉从容。

    朱逢春微笑着答道:“徐大人,朝中新党旧党纷争已久,大人虽然不曾上元佑党人碑,只怕大多还是视大人为元佑余党吧。什么人想为难大人,不查也罢。”

    静夜无人,只有窗外秋雨淅沥。

    徐大人苦笑道:“我若当真上了元佑党人碑,倒也罢了。但既然仍旧身在朝堂之中,就不能不站稳了身子,才能做一点事情。”

    朱逢春又是一笑。

    漏水的楼船终于靠岸。一群士子们狼狈不堪地上得岸来,惊魂初定,点检人数,天幸除了两名最开始被打下水的船夫,一人不少。

    朱逢春是最重要的当事人,理所当然地被带往九江府协助调查此事。

    附近人家都已被惊动,吵嚷了一阵,有人走出来说他们家主人有一处房舍众多的宽敞别院,就在这附近,请士子们暂时到别院中休息,待天亮后再商量修补船只打捞失踪船夫等事宜。

    徐大人沉吟不语。

    朱逢春迎着徐大人的注视,镇定自若地答道:“我朝不同于前朝,门第再好,也不过一个虚名罢了,最要紧的,还是自身才学本事。真宗帝《劝学诗》早已说得明白:天子重英豪,文章试尔曹。大人你看我朝名臣,有几个是旧家出身?有几个又得到过妻家父兄的奥援?娶妻娶德,我要的是一个能够让我无后顾之忧的妻子,至于家门之外的事情,不必她操心插手。”

    他心念数转,慢慢踱到墙边,假作欣赏墙上字画,斜眼望去,屏风后昏黄的烛光中,一名著浅白衣裙的年轻女子扶着个小丫头,正在指点一名仆妇将时鲜果子装盘送出来。

    朱逢春明白徐大人完全是出于关切,当下一笑道:“但凭大人定夺。”

    朱逢春一众人在正堂中坐下,后堂内不断有仆妇出入,送上茶水点心,将歌儿舞|女送到内室去安顿,为受伤者敷药,又请浑身湿透的朱逢春沐浴更衣。稍坐片刻,热腾腾的饭菜已经送上。

    白鹿洞书院的山长与学子在鄱阳湖上遭贼,虽然没有出大事,也让九江太守出了一身冷汗。

    那户人家也算是当地一个有名的富户,乡间都尊称为程员外。

    徐大人啜着清茶,皱着眉说道:“仵作说那些水贼身上的伤口是被一种叫做分水蛾眉刺的兵器刺出来的,十七名水贼,全是鄱阳湖的湖霸海龙王手下的得力人,只可惜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因此海龙王一口咬定不知道此事,我们也全无办法。不过按常理来说,水贼下手之前,不可能不将船上有些什么人打探清楚,所以应该不是你所猜测的误会。这件事只怕有蹊跷。”

    朱逢春沉吟着道:“如果水贼得逞,负有治安之责的九江府必定要受到追究。徐大人,今年正好是三年考选之期。如果出了这么大的事,大人你只怕……”

    那姑娘感觉到有人在注视她,转过头来一眼望见朱逢春,吃了一惊,脸上升起一片晕红,急忙退入堂内更深处。

    徐大人低眉沉思许久,说道:“你不是要回京赴试吗?替我查一查这段日子究竟是谁最想让我下台。”

    朱逢春微微一笑,踱了回来。

    良久,徐大人叹了一声,说道:“逢春,我颇知冰鉴之术,相人性情前程,虽不能说百试百中,也还谬误不多。你自小便与众不同,眉若鹰翅,声如晓钟,坐立有节,心志坚定,这是历代屡试不爽的清贵之相,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对你寄予厚望。我不希望你在这件大事之上有所差池。程家女儿,最好让我亲眼见一见才能定夺。”

    朱逢春心中暗自诧异。程家别院的仆妇并不多,但片刻之间,便将诸般事情备办得如此井井有条,这家主妇的能干,便是京师之中,也很难见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