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街夜送

牛语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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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臧天放斩钉截铁地拒绝:“人人都说你是大汉第一高手,老子不服,偏要领教领教。打败了你,俺就是第一高手了!”

    卫青见到他,理当表示感激之情,否则根本不必露面。

    冷不丁骷髅头插嘴道:“偶尔感觉不太好的时候,去去也无妨。”

    霍去病道:“明天你们先去找公孙敖办点手续,然后就去选一处幽静宽大的宅子。门外的那些药材立刻贱价处理掉,免得给找茬的人留下为官行商的把柄。”

    卫青皱了皱眉,叹道:“讨教就不必了,我欢迎你来找我喝茶。”

    “对啊。”臧天放眼睛一亮,道:“为啥您说的话总那么有道理,又能让老……臧俺听着十分受用呢?不说了,卫大将军,俺这就从军去!”扛起长枪,大步流星地自顾穿过禁卫军的包围走了。

    “还是改天吧。”公孙敖笑道:“回府后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我先告辞。”

    一名魁梧的大汉催动风驭,徐徐朝街心飘落,手里举着明晃晃的长枪挡住去路,威风凛凛地叫道:“俺是胶州臧天放,找你多日,今晚总算逮着了机会!”

    在她身后是表情激动的高凡和鲁鹏,唯有奇凤雨安静地站在客房门口,但眼神里也满是欣慰之意。

    奇凤雨淡淡地道:“小凡,有些地方最好不要去。”

    李敢的剑眉耸动了一下。霍去病几乎可以感应到对方此刻心中的郁闷和愤怒,偏偏还火上浇油道:“李兄是否记得,在寿春时我曾说过,回到长安后我要回请你。不知李兄哪天有空,且容我亲自登门相邀。”

    厉虹如一噘红唇,哼道:“不过就是借我玩两天嘛,那么计较干什么?”

    “小霍!”没等他迈进第二道门,厉虹如便如一只百灵鸟般飞了出来。

    卫青无奈地笑着,在方寸之间闪展腾挪,而左手还一直牵在坐骑的马缰之上!

    卫青将长枪塞回臧天放手中,温言道:“别灰心,打匈奴和打我是两回事。朝廷正在招揽像臧兄这样的英雄豪杰,你不如投军报效国家。将来杀敌立功,照样能得封万户侯,扬名天下。”

    奇凤雨解释道:“刘彻还是皇子的时候,先帝并不喜欢他。那时候最受宠爱的是栗妃,她的儿子刘荣被先帝立为皇储。先帝的姐姐馆陶公主想巴结栗妃,便打算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刘荣做妃子。哪知道被栗妃一口回绝。

    “那时候刘彻尚在年幼,却回答说:‘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于是这门亲事就成了,后来馆陶公主与刘彻的母亲连手,终究扳倒了栗妃母子,让刘彻稳稳坐上了太子宝座。”

    方才卫青与臧天放的一战仍旧历历在目。带给他震撼与惊异的,不仅是卫青惊人的实力,更是那种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胸襟气度。

    “卫青!”

    “那地方太小了,大家住在一起多热闹。”厉虹如建议说。

    “好家伙,你一进宫就救了皇后!”高凡击掌惊叹道:“难怪外头乱了一整天。”

    “要去你自己去!”高凡不由为之气结。

    臧天放满脸血红犹如醉酒,终于明白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天高地远,他将长枪往地上一丢,便要狠狠踩下去,嘴里骂道:“练了十年的枪,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这里原本住的是一名御史,后来不知怎的屋子就空了出来,虽然一直要价低廉,却乏人问津。

    奇凤雨道:“看来至少我们不必继续住客栈了,可以准备在长安找个固定住处。”

    “我们一起走走好么?”卫青牵着马走过来,像是在与一个朋友攀谈。但其实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掌大汉百万精锐的军中战神。

    臧天放顿时信了,咧开嘴傻笑道:“有卫大将军这句话,俺便再苦练十年。等到枪法大有长进后,再来向您讨教。”

    他在宫门前上马,与霍去病拱手作别,径自返回自己的府邸。

    臧天放暗叫可惜,奋力猛攻,一枪快似一枪,可始终相差毫厘。

    众禁卫向卫青施礼告退,临走前都忍不住又看了霍去病一眼。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冷脸站在卫大将军身边的年轻人,不久之后,将成为涤荡大漠、辟土万里的又一大汉擎天柱石。

    霍去病一笑。这不是他第一次在皇宫内行走,但没有哪一次能像今天这样堂而皇之、不避行迹地与权倾当朝的郎中令公孙敖并肩而行。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道:“不打行不行?咱们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来,喝茶聊天。”

    这样的人若非满腔赤诚的英雄,便肯定是精于伪装的大奸大恶之徒。

    霍去病安步当车,沿着大街向昨晚借住的客栈方向行去。

    “馆陶公主心怀恨意,恰巧这时候刘彻的母亲主动登门求亲。馆陶公主便当着先帝的面问刘彻,是否愿意娶阿娇为妻。

    如果说天子是卫青口中的大漠,那他本人便是深不可测的浩瀚大海。

    霍去病从沉思中醒来,侧目望去,情不自禁地心中一震。

    “卫大将军哪里的话,能为您效劳,是属下们的福分!何况咱们也没帮上什么忙。”

    “大将军日理万机,怎么有空陪我这无名小卒逛街?”

    “不要打击一大片好不好?”高凡立刻不满道:“我可是很重情义的一个人。”

    “所以说男人啊,没一个可信的。”厉虹如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卫青往旁边让了一让,说道:“臧兄,你的枪法不错,怕有十年以上的浸淫吧?”

    卫青愣了愣,似乎在努力回忆自己什么时候与一个叫臧天放的胶州人有过交往。到最后,他无奈的放弃了努力,抱歉道:“对不起,我实在记不得在哪里见过你。有什么事么?”

    但如果你仔细审视,便会惊讶地发现那份隐藏在平凡之下的与众不同。

    “金屋藏娇是什么玩意儿?”骷髅头冒出来好奇地问道。

    霍去病感到愕然了。正常情况下,自己救了皇后卫子夫的性命,等于保全住卫家日后的荣华富贵。

    卫青缩身收腹,枪尖从胸前划过,仅隔一线就挑破他的衣衫。

    臧天放似又想到什么,脸上一悲道:“完了完了,俺原先指望着击败您,能名扬天下得到天子赏识,拜将封侯统领着千军万马去打匈奴。这一下,全泡汤了。”

    “那是因为大将军已有今日的成就和地位,才会这么说。”霍去病按捺诧异,冷冷回答。

    “行走在沙漠上的旅人,需要对这里的主人怀有一颗敬畏而警醒的心,永远记得它是不可征服的。

    “我来处理。”公孙敖简短地回道:“提醒你一声,明早开始到御书房当差,必须准时。”

    “你?”厉虹如和鲁鹏不约而同齐翻白眼:“听了这话蛤蟆都会笑。”

    他甚至会不着痕迹地淹没在人群中,就像融入大海中的一滴水珠。

    “很快你就会记住臧某了。”臧天放威武地一挥长枪,喝道:“俺要向你挑战!”

    “你以为我很高兴他送我回客栈?”霍去病鼻子里一哼,隐去一些敏感细节后,将从昨晚到今晚发生的故事简单说了。

    卫子夫的面容不断在他眼前浮现,并非因为她的美丽,而是因为自己内心深处被触动的伤。

    “焦头烂额啊!”公孙敖拍拍脑门,好像那儿真的被烧焦了一样,“回去还得赶紧传书李敢,你小子真会添乱。”

    “哼,要不她怎么是凤姨呢。”厉虹如不屑地朝霍去病皱了皱小鼻子,道:“说,这一天一夜你又勾引上了哪个不三不四的女人?”

    站在街边手牵坐骑的,是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相貌看似平平,圆圆的脸庞上含着一抹让人情不自禁生出好感的慵懒微笑。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袍服,一点儿都显露不出他所拥有的滔天权势。

    他敢肯定,如果日后需要臧天放把脑袋割下来送到卫青手上,这个胶州大汉也一定会毫不含糊地照做。

    鲁鹏道:“我在长安租的那栋小院还在,可以搬到那儿去。”

    霍去病见状凛然。卫青的避让简洁随意,看不出是何种身法,但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侧身,气机牵引之下已将对手的枪势完全引开,绝不至于在打斗中误伤到近在咫尺的自己。

    “也是,你说得对。”卫青自嘲地笑笑,陪着霍去病徐徐前行:“看,长安的夜色多美,但我更喜欢明月照耀下一望无垠的大漠与草原,在那里可以让人忘却所有的纷纷扰扰,你说是不是?”

    高凡红着脸转开话题道:“小霍,这么说你已是侍中大人,明天就要入朝当班。那咱们也不必乔装改扮,躲躲藏藏了?”

    卫青伸手拉起臧天放,帮他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

    “卫大将军?是他送你回来的?你吹牛!”厉虹如瞪圆了眼睛,在她的心目中,父亲毕生敬仰的卫青无疑是神,是英雄。

    无需任何自我介绍,霍去病已认出了他。

    不会吧?卫青头皮开始发麻,类似的事情时常发生,害得他只能尽量避免在公众场合露面,可臧天放今晚还是把他给逮着了。

    霍去病用最诚恳的语气回答说:“我怎么会介意呢?假如不是李兄鼎力相助,霍某岂能因祸得福,入值御书房。”

    “其实我刚才推测臧兄练枪的年头时,已经出了差错。我本以为以臧兄今日的火候,至少需要十几年的苦练。哪知你才练了十年。”

    臧天放气馁道:“大将军,您别安慰俺,俺现在知道自个的分量。”

    “看,这才是老江湖。”霍去病道:“对出现在周围的陌生人,任何时候都绝对不放松警惕。”

    “宅子的事,有你们四个人操心就已足够,干嘛拽上我?”霍去病抗议道:“我只要有个睡觉的地方,能躺就行。”

    “卫大将军。”霍去病停下脚步,冷漠的表情似乎在说,此刻的他既无心也无意与大将军结交。

    李敢脚步一滞,冷笑着将嗓音压到极低,说道:“霍去病,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霍去病又道:“公孙将军,我还欠你一桌酒,这可是陛下亲口下达的旨意。忙了一天咱们连午饭都没吃,不如找个地方我请你喝酒。”

    霍去病“嘿”了声道:“陪天子读书,还真是无聊。”

    “那个废后就是阿娇吧?”奇凤雨道:“‘金屋藏娇’的故事曾经也传为美谈,没想到结局却是这样凄凉。”

    卫青笑了笑道:“这说明臧兄对枪法的悟性远胜常人,只要继续刻苦练习,必定能够取得一番成就。”

    高凡对这位与父亲同辈分的凤姨多少有些敬畏,瞪了一眼霍去病道:“不去,不去,当然最好不去。”

    她伸手入袖一阵摸索,突然哭丧着脸道:“糟糕,东西没了!”

    卫青好像并不在意身边的人是否在用心倾听,信步道:“我曾来往大漠多次,它的景象恢宏广阔,深远多姿。宁静时,风吹沙流,玉华如洗;激荡时雷霆万钧风云变色……

    遗憾的是,即便是惯于逢场作戏的他,也没能从卫青的神态言语里找到任何做戏的成分。

    用过晚饭,几个人又是兴奋又是疲惫地各自回屋休息。霍去病叫住厉虹如,道:“厉大小姐,有些东西是否可以物归原主?”

    于是这桩买卖飞快的成交,有从梅庄带出的金银细软、珠宝古玩,厉虹如付钱时候的那种爽快劲,直叫卖房的人心中懊悔不已。

    臧天放道:“今天由不得你做主,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看枪!”

    高凡忽然一笑,说道:“其实我现在最想的,是欣赏李敢的表情。”

    “忘了告诉公孙将军,我已经给李校尉送过信了。”他遥望夜空,又道:“不过另有一件事需要麻烦公孙将军,我的几个朋友似乎都不是很懂朝廷的规矩,离开长安时忘记向上司告假了。”

    禁卫们纷纷帮腔道:“卫大将军言行如一,朝野共知,怎么可能会骗你一个人呢?”

    原来是浑人一个。霍去病冷眼看着卫青,暗自猜测他会如何料理眼前的莽汉。

    “太好了!”厉虹如欢呼雀跃:“我要亲自去选,老鲁小高的眼光实在太差了。”

    霍去病满脸是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为什么每次你说谎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笨孩子,明明嘴里含着糖,却不肯承认?”

    双方如有默契,谁都没有再提及霍去病脱逃的问题。政务交代完毕后,霍去病送李敢离开御书房。

    到了下午,霍去病交差出宫,立刻被守在外面的厉虹如逮个正着。

    霍去病彬彬有礼地一欠身道:“李校尉走好。”

    霍去病回答道:“如果你有兴趣,现在就可以大模大样出去,尽情享受你倚红偎绿的诗酒人生。”

    厉虹如可不管霍去病怎么想怎么说,照样连拉带拽地把他拖到了一座大宅前。

    “当大漠赐予你美丽风景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乎所以;而当它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时,也要明白这是一种更加珍贵的甘露恩赐,让你不会在干涸的沙漠里感到饥渴。”

    “你说的是真话?”臧天放半信半疑地望着卫青。

    二十多个回合过去,臧天放猛地一收长枪,气道:“你闪来闪去,晃得俺眼睛都花了,这算什么?”

    而这点,却是正中厉虹如下怀。一方面固然是房价便宜,更重要的却是——

    卫青弯下腰去,用手一托臧天放的靴子,将他的长枪拾起道:“臧兄,你已经很厉害了。”

    “扑通!”又十几个回合后,臧天放已是脚步错乱,眼前发花,一屁股坐倒在地。

    而自己呢——能否成为跃居万物之上的无垠苍穹?他的心在沸腾。

    只是这位舅舅也太不英俊太不威武了,所有的传闻在亲眼见他的那一刻仿佛都化为谣言,根本不可能与这样一个人有关。

    这个男子明明拥有世人难以企及的权势和背景,只要一句话就能让地上的草芥转瞬成为天上的新星,但他却宁可花心思陪自己走在这漫漫长街上,娓娓闲谈。

    但现在,这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竟然不着边际地和自己闲聊起大漠和草原的景致!

    突然,街边的屋顶上有人大吼,打破了两人间奇异的交流。

    “唰!”枪走一溜白光,刺向卫青小腹。虽然功夫不错,但别说霍去病,就是鲁鹏、高凡,也可以在举手抬足间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摆平。

    “霍兄,恭喜你了。”李敢的神情里看不出丝毫嫉妒和仇恨,一边大步走着,一边说道:“原来你是陛下派出的绣衣使者。小弟先前还纳闷,以霍兄的雄才怎能甘居淮南王帐下?前些天咱们的误会多多,小弟得罪之处,希望霍兄不要介意。”

    “闹鬼才有趣,这样往后我们每晚都可以玩捉鬼游戏了。”厉虹如满心憧憬道。

    因为街坊传闻,这座宅院闹鬼。

    “快,我带你去看个好地方。”厉虹如兴奋地拉着霍去病上马:“老鲁、小高和凤姨都在那儿,就等着你去拍板了。”

    “果然好眼力,不愧是大将军!”臧天放浑然不觉,长枪横扫道:“正好十年!”

    正自出神时,忽然听到街边有人轻声唤道:“霍公子!”

    “是个真性情的好汉啊!”卫青目送臧天放,欣慰而笑道:“诸位禁卫兄弟,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是卫青。”霍去病老实交代道。

    李敢好似转眼就忘记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还礼道:“霍兄不送!”

    臧天放愣了一下,猛然大吼一声,枪影如暴风骤雨又攻了上来。

    都说外甥像舅舅,谁说不是呢?

    和卫青作别后,霍去病推开客栈虚掩的大门。

    “大汉第一高手?”卫青苦笑一声:“如果比喝茶,或许我还有这份自信,出手决斗,我甘认倒数第一,这样总成了吧?”

    两人走在天街上,周围寒风吹拂,万籁俱寂,满天的繁星和宫中辉煌的灯火连成一片。有谁曾想到,这里刚刚才经历过一场血雨腥风的清洗。

    围观的禁卫军哄堂大笑,可他们熟知卫青的脾气,也没谁敢出言讥讽。

    卫青就像完全没听出霍去病口吻里隐含的敌意,微微一笑说:“我是个闲人,除了统兵打仗什么也不会。但偏偏我最不喜欢做的,就是这个。”

    霍去病听懂了,也明白卫青是在用另一种特殊方式,在委婉地表达对自己的谢意。

    一群人说说笑笑回到霍去病的客房里。奇凤雨问道:“小霍,刚才在客栈门外送你回来的那人是谁?”

    这时候巡夜的禁卫军闻声赶到,等看清楚场中打斗的两个人,便习以为常地自动将四周一围,也不上前打扰。

    直到入夜,霍去病和公孙敖方才退出皇宫。

    公孙敖一惊。早领教过这年轻人的言辞犀利、锋芒毕露,但没想到他尚未走出皇宫,居然就开始编派起天子的任命来了。

    等忙活完了,天色渐黑,众人回返客栈,预备着明天就搬进新居。

    可惜这点愿望高凡是无法达成了。这日朝会后,刘彻在御书房接见了回京缴旨的李敢。

    卫青站定,有点哭笑不得的道:“你用枪戳我,我能不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