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软禁

牛语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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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神尼默立一旁,见状亦不由寻思道:“这孩子在明镜师兄的藏骨塔前真情流露,绝非做戏。若他果真犯下恶行,又何至于此?”

    杨恒点点头,不欲在人前弄得哭哭啼啼不可开交,含笑道:“要是你们有谁想我想得狠了,不妨也进来陪我住几天。”

    那玄沙佛塔名字起得好听,却是云岩宗历代以来犯下重罪的门人弟子面壁悔过的独有场所,和老尼姑要罚自己面壁一年的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念头一生出,先是杨恒把自己吓了一跳,又觉得匪夷所思颇为好笑。可再往深里一想,不由得心底里冒起一股寒气,醒悟道:“只怕这是真的!否则他们何需用软禁这招?只是暂时找不到证据,才没把我押到堂上三审五讯罢了。”

    没想到明华大师竟是有点迟疑,回答道:“等伤势痊愈后,你暂时不必回法融寺。”

    话问出口,明月神尼久久不答,只轻叹道:“我们会查清的。”

    杨恒恼道:“我相信你们,可你们相信我么?不许我为明镜大师送葬,不许我见同门师兄弟,甚至不许我去大师的坟前祭奠——这和对待杀人犯有何两样?”

    杨恒不接他的茬儿,单刀直入道:“我不能离开院子,真禅他们不能进来探望我,甚至我不能去祭奠明镜大师,凭什么这么对我?”

    他不耐在屋里待着,便想前往平山佛堂祭拜明镜大师。可刚走到门口,就被两名金顶禅院的真字辈中年僧人拦阻道:“真源师弟,你伤势未愈,还不能外出。”

    小夜再也按捺不住,啜泣道:“阿恒,我……们会时常来看你的!”

    杨恒一怔,轻笑道:“这倒是意外之喜,我还当进了玄沙佛塔就没人管了。”

    他边走边瞧,但见郁郁葱葱的林木环绕之间,大大小小的藏骨塔错落有致,不下百余座,塔身清一色地由青石筑成,历经千年的沧桑风雨,有不少已显出斑斑驳驳的裂痕纹缝。

    杨恒寻思道:“事到如今除非我把实情全盘说出,否则只会越描越黑,露出更多马脚被他们抓住。只有等养好伤,再暗中查访明字辈众僧,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真菜挤了进来,递上一个包裹道:“里头是你日常的一些衣物,还有些解馋的小吃,都是小夜和真彦师妹下山去买的。”

    其后数日杨恒便在金顶禅院中静养,终日躺在床上足不出户,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可明镜大师明明是被斗笠人杀害,自己非但有口难言,还要背上嫌疑,心中滋味端的难以言喻。

    真方伸手一拦道:“师弟留步,待贫僧先去禀报过明华师叔。”

    明华大师沉声道:“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真是被掌力打的么?那晚在土地庙里,你和明镜师兄究竟遇见的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去那里?你为何支支吾吾不肯吐实,却教我们如何相信你的话?”

    霍然间他醒悟过来,暗道:“好啊,敢情是要软禁我!”一时也无暇细想明华大师为何要这么做,说道:“我是去平山佛堂祭拜明镜大师,难道也不准么?”

    她越想越不得要领,眼见杨恒落得这般田地,更感愧对明昙的托付,苦笑声道:“真源,你……收拾好行李,我们走吧。”

    真方道:“今天早晨明镜师伯的遗体已然火化,师弟还不知道么?”

    偏偏众僧举荐的是明水大师,这可有点奇怪。

    又过十余日,杨恒伤势已好了七七八八,这天一早明月神尼来见,面色黯然道:“真源,我是来送你去玄沙佛塔的。”

    杨恒望着真方的面容,见他闪烁其词,分明是在隐瞒什么,心下更是不解,运劲往对方臂上一按,喝道:“你让不让开?”

    杨恒哈哈一笑道:“所以说嘛,阎王爷不收我,你们还担心什么?我去啦——”朝着众人一抱拳,洒然迈步往山下行去。

    他的面色阴晴不定,忽喜忽悲,将自入云岩宗山门以来所发生过的种种异事一一想过,心里头犹如掀起滔天巨浪,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明月神尼注视杨恒的神情,见他不似作伪,不禁踌躇道:“莫非这孩子说的都是实话,是我们错怪了他?可那么多的疑点又作何解释?”

    杨恒明白老尼姑这么说,等于是对自己的问题作出了否定的回答,他胸口充溢一股悲愤之气,说道:“你们以为把我关进玄沙佛塔就能一劳永逸了么?如果找不到斗笠人,云岩宗早晚要大难临头!”

    自然,他并不担心娘亲会泄露真相,料来那斗笠人必定会将自己的表现密报杨惟俨,灭照宫也乐得隐瞒此事,以免激起仙林四柱的公愤,引发血战。

    小夜心里一惊,却故作娇嗔道:“你唬谁呢?就你的修为,别说豆腐,前头搁块钢板也一样能用脑袋撞穿。”

    杨恒神思不属,低低一哼道:“只怕你这次来,也是奉命行事吧?”

    如此数日杨恒伤势渐好,已能下床走动。

    杨恒是俗家弟子,往年云岩宗的塔林大祭都没他的份儿,所有这里他是第一次来。

    明月神尼闻言一凛道:“这孩子果然藏着心事!”竭力保持和缓语气说道:“你这么想,莫非是遇上了极难破解的心障?”

    他顿感自己仿似一夜之间莫名其妙成了云岩宗的外人,重重一点头道:“好,那我就到明镜大师的坟前磕头上香!”举步便往门外闯去。

    这时明月神尼将杨恒引到一座七层白塔前站定,低声道:“这里便是明镜师兄埋骨之处。”

    他也不去说破,想到真禅、真烦等人入选卫道士主事,往后多要执行极其危险的使命,弄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于是拍了拍真禅的肩头道:“我在玄沙佛塔权当疗养,你们几个却要多加保重。”

    明华大师看出杨恒心里的疑窦,微笑道:“明镜师兄在世之时便曾有意请明水师弟接掌门户,好脱出俗务专心于佛法修行,只因明水师弟一再婉拒,才暂且作罢。如今明镜师兄舍去一身臭皮囊,去了西天极乐世界,这留下的宗主之位自然当由明水师弟接任。”

    明华大师见他如此,长叹一声道:“真源,你好自为之。”站起身来走出屋门,又回头道:“不要难为真方真相,他们也是奉命行事。”

    明月神尼望着自己苦心教诲了六年的弟子,心头百感交集道:“当日我接这孩子入门,却不想今天要亲自将他送进玄沙佛塔!”回答道:“明灯师兄和明华师兄都已仔细查访过,出事的那晚本门的明字辈长老均在山上,且并无一人显出受伤的迹象。这事……还需进一步细查。”

    真彦望了眼明月神尼,低声道:“真源师弟,你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千万不要着急,诸位师父师伯定会找出真凶,替你洗清嫌疑的。”

    杨恒晓得自己的话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脸庞,微笑道:“都回去吧,又不是生离死别,别送了!”

    真禅插不上话,急得“呵呵”叫嚷,拼命比划道:“我们几个会轮流给你送饭,想吃什么只管说好了。”

    他说这话时也没多想,可话一出口才发现明华大师的神色肃然,不由警觉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说不定他们找不到斗笠人,却真的怀疑上了我!”

    他顿了顿,接着道:“你无需多心,我们这样做其实是为了防备那斗笠人杀人灭口,暗中加害于你。只是……根据你的描述,我们尚未能在明字辈的长老中寻找到与斗笠人特征相符的嫌疑人。”

    “没什么——”杨恒立时警醒,怅怅地吐了口气,又想道:“无论如何明镜大师是为了避免误伤到我的性命,才被那叛贼偷袭得手惨死当场的。他就算存了利用我之心,仅凭这点已足以一笔勾销,况且这些年我能太太平平地走过来,没受到灭照宫的迫害和挟持,也全赖云岩宗的保护。”

    这回明月神尼没有反对,颔首道:“好,你稍等片刻,我让人取香来。”

    杨恒这才明白过来,联想到樱花台剑会时,明镜大师留下明华大师在峨眉坐镇,却偕明水大师前往,恐怕其中也包含着交接提拔之意。

    每天明月神尼都会前来替他换药,明华大师等人亦轮流着来探视,真禅、小夜等人本也想到金顶禅院看望杨恒,却被守在院门外的僧人劝阻,言道杨恒伤重不宜打扰,只好托守门僧捎了些衣物进去,这才怏怏而回。

    刹那间杨恒心中乱作一团,思忖道:“难道云岩宗敢冒触怒杨惟俨的大不韪,收留下我,果真隐含着藉我对付灭照宫的用意?否则明镜大师所说的‘私心’指的又是什么?难怪老尼姑对我的态度忽冷忽热总那么奇怪,敢情这里头另有玄机!”

    又听明华大师说道:“此后我们也曾多方寻找明昙师妹的下落,却始终一无所获。直到令堂将你送上峨眉,我们才知道当中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因此明镜师兄一直对你关爱有加,甚至破格提携你进入平山佛堂修炼半年,乃至送进藏经楼抄书两月,这些都是有缘由的。”

    莫名地,他脑海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道:“倘若明水大师便是那斗笠人,云岩宗岂不迟早要成了杨惟俨的傀儡帮凶?”

    话音未落忽地人影一闪,明华大师飘落在他身前道:“真源,你怎么出来了?”

    向守护僧人说明了情况,两人方得进入,至始至终,两人的身后都远远跟随着八名身着黄色僧袍的中年和尚,一个个神完气足,气势不俗,自是奉命监视杨恒的云岩宗高手。

    杨恒一见明华大师,便晓得自己哪里也去不成了,说道:“大师你来得正好,我正想问你,为何不准我走出这院子去?”

    小夜破涕为笑,泪珠儿却不停滴落道:“你这人,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说笑。”

    杨恒听他说得客气,可身子挡在院外犹如一尊门神,目光炯炯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好似在提防自己会突然逃走。

    突听明华大师在旁关切问道:“真源,你在想什么?”

    杨恒耳边不禁又响起明镜大师临终前在自己的怀中言道:“真源,你很好,是老衲存了私心,对不住你们母子。命中该当有此一报——”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杨恒打断思绪,愕然问道,也难怪他会惊讶,以资历而论,整个云岩宗明字辈高僧里,除了远在牛头寺隐居的明空大师外,便该数到眼前的这位明华大师。

    谁知真方的手臂宛若一根铁门闩,竟是纹丝不动牢牢挡在杨恒的身前,说道:“真源师弟,你莫要生气,明华师叔此举也是关心你的伤情。”

    “为我好,那他怎么不去玄沙佛塔面壁个十年八年?”杨恒惊怒交集,脱口说道:“说到底你们是在怀疑我,不相信本门出了大叛徒!”

    明华大师颔首道:“当年明昙师妹落入魔爪,云岩宗原该全力相救。但明镜师兄身为宗主,却不能不比常人考虑得更多些,所以迟迟未能下定决心。后来传来令尊反出灭照宫,救得明昙师妹逃下东昆仑的消息,他才如释重负。”

    佛门弟子本讲究四大皆空,然而古往今来,真正能够看破生死爱恨的,只怕寥寥可数。

    果然,明华大师道:“明水师弟的法谕岂会是玩笑?真源,你不可对此抱有怨怼愤懑之心,需知这样的安排也是为了你好。”

    杨恒将清香燃起,恭恭敬敬插入白塔下的铜鼎里,向着明镜大师的遗骸默默叩首,心中念道:“大师,弟子来了,可惜老尼姑他们并不相信我对斗笠人的指证,令得真凶至今逍遥法外。您地下有知,也当有憾。今日弟子前来拜祭,一为向你谢罪,更是要在你墓前发誓,我杨恒有生之年纵使千难万险,赴汤蹈火,也要寻出真凶绳之以法,为您报仇雪恨!”

    杨恒一用劲儿胸口便隐隐作疼,知道自己伤势未愈要想闯过真方这一关委实不易,但他倔强的性子一起,那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猛地翻腕点向真方脉门道:“我又不是犯人,你们凭什么拦我?”

    杨恒越发愤怒,探手推向真方胳膊道:“不用你去,我这就找明华大师问个明白!”

    想通了这些,尽管仍然难以完全谅解明镜大师的作法,但杨恒心里也好受了不少,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够离开这里,回返法融寺?”

    杨恒愣了愣,道:“我又不是囚犯,哪有出去走走还要别人同意的道理?”

    杨恒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笑了笑道:“我吃得下,睡得香,哪有什么心障?”

    真方微笑道:“这是明华师叔一再交代的事情,我们也不好违反,请师弟见谅。”

    杨恒静静听着,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蓦地想起道:“那岂不是说早在进入平山佛堂修炼之前,明镜大师即已清楚了我的身世了?不用问,定是老尼姑私下里告诉了他。怪不得那天明镜大师当众宣布此事时,明华大师站在一旁曾多瞧了我一眼——嗯,他也是知情人之一了,可那也不该用如此古怪的眼神瞅着我啊?”

    “你先别急。”明华大师温言抚慰道:“贫僧此来,正是要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你,而让你在这‘临风院’中静养的决定,也非我一人作出,实是诸位明字辈长老经过慎重商议后才达成的一致想法。”

    明华大师静默了会儿,缓缓道:“你要相信我们,相信云岩宗!”

    明华大师道:“明水师兄已颁下法谕,要送你去玄沙佛塔面壁静修。”

    杨恒摇头道:“不用,我家当全都在身上,但进玄沙佛塔前,我还想去明镜大师的坟前祭拜一次,为大师点上一炷清香。”

    杨恒心中温暖,接过包裹打趣道:“你们把我的嘴养刁了,今后在玄沙佛塔里没得吃,没得喝,我找谁要去?”

    杨恒的心像被钢针狠狠戳了一下,扭过头去望向满山的锦绣春色,徐徐调匀呼吸,回答道:“既然真凶能够若无其事,又是祭奠又是送葬,我为什么不能?”

    真方急忙一缩手,杨恒趁机施动万里云天身法从他身侧轻盈掠过,旁边守着的另一名僧人真相赶紧追上道:“师弟,快回来!”探手抓向他的肩膀。

    明华大师见杨恒低头不语,只当他心中挣扎,便道:“还有一件事让你晓得,昨日明水师弟在本宗诸位长老的一致推选下,已接掌宗主之位。”

    杨恒心头一恸,举目望去,但见白塔高约三丈,在周围众多三到五层的石塔里显得鹤立鸡群,晓得是以本门对历代宗主最高的礼仪安葬了他。

    念及于此,他再也笑不出来了,自知为了保护娘亲,自己那番叙述里有颇多疑点难以解释,也难怪这些老和尚会起了疑心。

    “火化?”杨恒吃了一惊,想到自己连明镜大师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心里又是遗憾又是恼怒,不明白昨日老尼姑来给自己换药时,为何只字不提?

    杨恒道:“我在屋里待得闷也闷死了,出去散散心也不成么?”

    明华大师又道:“明镜师兄一生光明磊落慈悲宽厚,为仙林正魔两道所共仰,他这一去实为本门莫大的损失。更遗憾的是,直至圆寂也未能再见令堂一面。”

    行出一段,明月神尼忍不住道:“真源,你方才在明镜师兄的藏骨塔前,为何要念起六祖慧能的遗偈?”

    杨恒心想:“依照斗笠人的说法,娘亲是和老尼姑一起前去刺杀杨北楚的。云岩宗想找灭照宫要人,道理上先亏了一截,除了动手强夺,别无他法。”

    杨恒惊愕道:“开什么玩笑,凭什么要送我去玄沙佛塔面壁?”却也晓得明水大师以新任云岩宗宗主之身,亲颁下的法谕那绝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当真要把自己关进玄沙佛塔去了。

    明华大师和颜悦色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事着恼,咱们先回屋里坐下再说。”

    过了一会儿三炷香送到,杨恒随明月神尼出了金顶禅院,来到供奉历代云岩宗高僧遗骸的万佛塔林外。

    两人默默无语离开万佛塔林,往雷洞坪的方向走去。那些黄衣僧人还是在后头远远地跟着,杨恒也只当不见。

    当时他只当杨北楚在心怀叵测挑拨离间,而今再与明镜大师的遗言两相映证,才发觉此言并非空穴来风!

    但人终究是死了,任身后多少荣耀赞誉,多少哀思怀念,都抵不过一个活生生的生命随风远逝。

    小夜注视杨恒的脸庞,难过道:“阿恒,这些天你可瘦了许多!”

    明华大师去后,临风院外又加强了防卫,对外说是保护杨恒,实则是将他软禁了起来。

    明月神尼脸上露出失望之色,说道:“明镜师兄去得这样不明不白,你身为当事人,真能吃得下睡得香吗?”

    没想到这真方的修为着实不弱,身子微微一晃便又似个钉子般稳稳定住,默运佛功与杨恒手上的劲力相抗,兀自面带笑容道:“师弟,你这是做什么?”

    突然杨恒心头一颤,记起杨北楚在平山佛堂里曾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小杨恒,你太年轻太幼稚,很多事现在还不懂。你以为云岩宗收留你真有那么好心……”

    ※※※

    “我娘亲?”杨恒心头一凛,暗道:“你怎晓得,大师去前终还是与她见过了一面。”

    “是明水大师?”

    只见真烦、真禅、真菜、真彦、小夜等人从道边奔出,后头还有十几个平日玩得极好的云岩宗小和尚,一时杨恒也叫不出这多法号来,愣道:“你们怎会在这里?”

    明月神尼暗叹一声欲待再说,忽听道旁有人唤道:“真源!”

    打定念头他缓缓起身,擦了擦被香烟熏得发涩的眼睛,又想道:“那晚娘亲也受了极重的伤,不知如今她的情形怎样。神会宗的袁长老、云岩宗的明镜大师都已先后因此事而亡,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有道是父债子还,无论娘亲做了什么,都该由我来替她担当。”

    杨恒摸摸自己的面颊,不以为意道:“没关系,瘦点还显得精神。”

    默念到这里他又自失地一笑道:“倘若明镜大师果真能听到我说的话,十有八九也未必会赞成杀了那斗笠人替他复仇。他是大德高僧,从来都讲求什么以德报怨,舍身饲鹰,可我杨恒没办法,就是俗人一个,却是一定要以牙还牙的!”

    杨恒满肚子是话,跟着明华大师进了屋,两人在桌边落座,明华大师打量着杨恒道:“看起来你的伤势恢复得很不错。”

    杨恒一愣,问道:“那我该去哪里,总不见得一直待在金顶禅院里吧?”

    杨恒沉肩侧晃,几下一动已是气喘吁吁,笑道:“对不住,我要出去转上一圈,等逛累了以后自会回来。”

    只是自己这么做,绝非为了襄助杨惟俨逃脱罪责,而是不想让娘亲成为众矢之的。

    就听明华大师说道:“也许那天你刚刚苏醒,心情激动之下难免会遗忘忽略了许多细节,经过这几日的静心疗伤,或许还能记起些什么?”

    “恐怕你们早已放弃搜索斗笠人了吧?”杨恒察言观色,嘿然道:“师父,你跟我实话,在你心里是否相信我的话,是否相信真有斗笠人的存在?”

    杨恒也不解释,微微一笑道:“我是在想,一个人要做到荡荡无心着,该有多难?”

    真菜不解杨恒的话意,笑着道:“我们整天待在山上,又能有啥事?”

    这一次所谓的玄沙佛塔面壁静修,实则便是拘禁,从此自己再无自由之身。

    感怀之下,杨恒不由自主轻声念道:“兀兀不修善,腾腾不造恶;寂寂断见闻,荡荡无心着——”心头几多明悟几多感伤,不经意里泪湿星眸。

    杨恒一皱眉道:“你们是在怀疑,那个斗笠人是我胡编乱造出来的?若是这样,明镜大师后脑的指伤又从何而来,难不成还是我做的?”

    杨恒知道临风院内外重重戒备,自己已是插翅难飞,况且此刻一走了之更显得做贼心虚,坐实了罪状,于是问道:“你们还没查到斗笠人的线索?”

    真烦还是那副笑呵呵的乐天模样,说道:“咱们来给你送行啊。先前到了金顶禅院,才知道晚来半步,你已和明月大师去了万佛塔林。咱们商量着,那是佛门净地,可不能涌进去一大帮人吵吵闹闹,便抢到前头来等你。”

    行走其间,寂静无声,唯有光影浮动,他的心底油然生出一缕惆怅之意,寻思道:“这些塔里所埋之人,生前无不是世人景仰的大德高僧,身后亦不免只剩下一抔黄土相伴。便似明镜大师,百年之后除了后世弟子偶尔会来祭奠缅怀一番,又有几人还会记得他?”

    杨恒晓得明水大师等人在向别人说明明镜大师遇害一案时,定也做了掩饰隐瞒,不可能做到毫无保留,因此真彦他们所知道的,也就更加有限。

    “我——”杨恒一时语塞,颓然靠倒在椅背上,半晌后自嘲地一笑道:“这才像审问嫌犯的样子,就让真凶在一旁偷笑吧!”

    正想着的工夫,杨恒朝白塔又是俯身一拜,毅然返身向林外道:“走吧!”

    杨恒意有所指道:“我这人的命已够苦的了,若不想法子让自个儿活得开心点儿,那还不如买块豆腐一头撞死得了。”

    一个法号唤作真方的僧人道:“明华师叔吩咐过,你的伤只宜躺在床上静养。如要外出,须得先得他和令师明月神尼的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