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骇浪

牛语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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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恒紧绷的心松弛下来,全身感到一阵虚脱,收起阿耨多罗剑轻笑道:“幽儿,又一次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呼——”杨恒的身躯被爆炸所引发的狂烈气流不由分说地抛飞出去,视野里充斥着离乱的暗灰色流光,匡柏灵的身影刹那间就被这流光吞噬不知所踪。

    杨恒也终于切身体会到作为一个普通人在面对惊涛骇浪时的渺小与无助。他催发出一道神息,试图平缓海浪冲击的势头好教自己挣脱出来,然而效果不过是聊胜于无。天旋地转间,他只觉得自己被卷裹着撕裂,捶打……

    五年前当他第一次从桐柏双怪口中听到关于无量天照的故事时,虽有些震撼却并非十分的在意。毕竟上次无量天照爆发,已是近百年前的事。而这一次,他身临其境,深切地感受到了天地之威。

    翌日破晓时分,风雪愈来愈大,船上的众人终于远远地看到了久违的大陆。然而昔日阡陌纵横的广袤田野,此刻已在海啸的冲击下沦陷为一片泽国,到处都是微露出水面的残垣断壁和被洪水浸泡得发肿变绿的尸体,几乎寻找不到一点生气。

    “因为在这条船上除了我,就只有你一个男人。”厉青原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的,可脸上的酒红却像火一样在烧。“恰巧我又有些话想对你说。”

    他晃晃酒壶,听着酒汁在里面发出轻微的响动,还剩下不到一半,他轻叹道:“可惜这点儿酒显然不够。”

    两人忽然一起都失了说话的兴致。从厉青原的话语里,杨恒听出了他内心的苦痛。

    他瘦削的身躯像一根船木仰面漂浮在海面上随波逐流,动也不动。

    杨恒动了动手指头,虽然立时生出的一股强烈刺痛令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但至少可以聊以自|慰——身上总算还有几个地方能听自己的使唤。

    船板在波浪的颠簸中忽高忽低,杨恒竭力控制住身躯的平衡,不让这好不容易抓到手救命稻草被海浪打翻倾覆。

    她将鲨鱼肉洗剥干净,又折了些树枝堆在一起,催动真气点起一堆篝火。

    而现在杨恒却只能眼巴巴看着这群家伙不断迫近,他能够想像海平面下那些小眼睛里闪动着贪婪、穷凶极恶的光芒,可自己连想在船板上翻翻身也难。当然,任由鲨鱼将自己撕成碎片,满足它们对鲜血的渴望也绝非杨恒的选项。杨恒暗自凝聚神息,等待鲨群接近、再接近一些。至少,要在这群贪吃的家伙嚼烂自己以前,崩掉它们的门牙。

    但即便消灭了这十几头恶鲨,周围还有更多的鲨群在不断逼近。两人又如何才能逃脱葬身鲨腹的命运?

    石凤阳的身子仍是一动不动,却顺着水势被推到了船板右侧。杨恒的右手一伸,刚好够到他的左臂,猛地运劲往回提拉,将石凤阳拽上了船板。

    厉青原没有开口,将剩下的酒全部倒进了嘴里,扔下酒壶,他徐徐道:“多谢!”

    眼看黄山渐近,蝶幽儿停住马车道:“杨大哥,我得回祁连山去了,咱们就在这儿暂别,等有空的时候小妹再往灭照宫找你。”

    杨恒叹了口气,用劲撑住床板想试着下地走动走动,可腰上刚刚发力挺就疼得低哼了声,眼前金星乱舞手臂力量骤失,又直挺挺倒在枕头上。

    小筏走了三天后大水终于渐渐退去,露出了饱受蹂躏的大地。然而沿途惨象一如既往,而谁也无法预测下一轮风暴将会何时再临。

    杨恒舔舔发干的嘴唇,小心翼翼道:“你说以我现在这样的伤势,还能喝酒吗?”

    所以他乖乖地咽下厉青原递过来的酒,喃喃道:“很奇怪,你会来找我喝酒。”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砰”的一声杨恒重重坠入了海中。这一下剧烈的对撞,使得他刚合起的伤口立时尽数开裂,咸湿冰凉的海水迅速透过衣衫和绷带渗入伤口里,疼得杨恒几欲昏死过去。

    “吱呀——”厉青原打开舱门走了进来,杨恒第一眼就是看向他的背后。还好,枪在枪囊里没拿出来,手里拎着的是一小壶酒。

    蝶幽儿飘落在船板上,瞧着躺在上头不能动弹的一老一少,问候道:“石剑圣,杨大哥,你们都没事吧?”

    对此杨恒已经习以为常,看着窗外的那股高逾两百丈的墨绿色飓风朝着东方海岸呼掠而去,在视线里留下一串残影。

    这树枝经过海水浸泡又被雪水打湿,原也不易燃着。但匡柏灵所施展的,乃是家传“七绝真芒”。虽说功力和火候比起父亲匡天正逊色不少,但要点燃些许树枝那还是小菜一碟。

    蝶幽儿笑靥如花,说道:“那也不一定——我这人哪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的。”

    然而无论何种等待都是漫长与难熬的。

    “砰!”匡柏灵撞开虚掩的舱门,刚刚来得及叫了声:“杨大哥,撞上隐雷了!”流云飞舟便在又一声刺耳的巨响声中爆出一团暗灰色的光火,轰然解体。

    它们就像一座座暗藏在暴风雪里的暗礁,稍一触碰就会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

    “鲨鱼肉味道很不错,鱼翅更佳。”石凤阳看都不看那群恶狠狠扑来的鲨群,淡然回应道:“阿恒,交给你了。”

    但也多亏了无量天照,使他们摆脱了吴道祖的疯狂追杀,暂时转危为安。如今船上所有人心中最想做的事便是回家——看看家人是否平安,看看故园是否依旧。

    他从座椅里站起身,步履微晃走向舱门道:“下船的时候我就不和你说再见了。”

    这事如果搁在杨恒没受伤的时候,别说几十头鲨鱼,即使有成千上万头包围过来,他也压根不会放在心上,只消轻轻纵身御风而起,这些海中霸王就只能流着口水干瞪眼,埋怨老天爷忘了生给自己一双翅膀。

    他的身上绑满了绷带,鼻子里除了浓郁的草药气味就是嘴里残余的血腥味道。每一次船体的摇晃,都会令全身上下的伤口发出锥心刺骨的剧痛。好在,他同样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伤痛。

    一股醇厚甘洌的火辣辣感觉刹那间从喉咙直通到杨恒的肠胃,他长长地吐了口气,看着厉青原高仰起头往嘴里倒出一条长长的酒线,忍不住又道:“省着点,就这么一小壶。”

    气温急遽下降,大海似乎也折腾得累了,由咆哮变成了喘息。大量的火山灰漂浮在海面上,一个巨浪打来,又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呼呼喘了两口粗气,忍疼笑道:“你的这式‘随波逐流’身法可使得真妙啊。”

    匡柏灵这时也望见了船板,兴奋地从地上跳起向蝶幽儿招手道:“幽儿姑娘!”

    “那时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厉青原静静道:“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

    他设身处地替厉青原想想,如果换作是自己,肯定喝得还要多。

    自始至终两人都没有提及任何关于石颂霜的话题——这是男人间的禁忌与默契。

    他凭借超强的意志再提一口真气,身子顿时一轻浮出海面。头顶上罡风呼啸,成千上百块流云飞舟的碎片四处抛飞,砸向海里。

    又过两日石凤阳已可行走,杨恒和蝶幽儿便用高地上的树木扎了一条小筏,顺着水势前往黄山。一路之上泽国千里,到处是聚拢在高地与山岗上的难民。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垂死挣扎在饥饿与疾病之中,妇孺老弱的哭泣哀嚎之声回荡在江南大地的上空,令上苍闻之亦要落泪。

    从石凤阳的脸上,杨恒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恐惧与慌张。相反,剑圣的神情从容而平静,就似此刻围攻过来的不是恶鲨而是绵羊。

    杨恒的伤势略微好转,至少已能忍着疼将胳膊抬起来稍作活动,但心情却更加沉重。

    “轰——”这时候,流云飞舟被一股飓风的边缘扫到,发出了一阵晃动。

    厉夫人神情一黯,说道:“在流云飞舟沉落时便失散了,我和青原找了很久。”

    杨恒倚靠在床头,望着船舱外昏暗的天空,心情无法平静。他想到了远在千里万里之外的母亲、明灯大师、石颂霜还有小夜、真禅……甚至还想到了灭照宫群雄和杨惟严。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们在干什么,是否还安好。

    他苦笑着望着天花板,调匀急促的呼吸,正准备再做一次尝试,耳朵里却突然听到从流云飞舟的船头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一记轰鸣。

    只见数里外的海面上,数十道恶鲨的背鳍如同一面面旌旗飘扬,正飞速往两人所在的位置包抄过来,显是闻到了从杨恒伤口里散发出的血腥气息。

    就这样众人暂时在高地上安营扎寨,疗伤休养。到了第六天头上,大雪停歇风势渐小,一轮旭日从东方冉冉升起,晨曦闪烁着幽绿色的光晕穿透云层照在水面上。

    “呼——”奇魔花迸射出数十道银白色的精光,精确无比地贯穿过每一头恶鲨庞大的躯体。先是从伤处飙射出一股血柱,继而整头恶鲨的身躯都在白光里迸裂,顷刻间海面上再看不到一条活着的鲨鱼。

    他强提一口真气施展铁衣神诀护住周身,却无力摆脱气流的束缚,索性放软身子,任由其将自己抛掂翻转,卷向未知的地方。

    蝶幽儿道:“我差点忘了,那船板上还有一大块鲨鱼肉可以烤来吃。”

    厉青原回过脸向他点了点头,拉开舱门迎着迫不及待扑入室内的风雪深吸了口气,回答道:“你也是。”很快,他的背影消失在砰然关闭的舱门后。

    “厉兄,”杨恒靠在床上,望着厉青原的背影沉默须臾后缓缓说道:“一路顺风。”

    ※※※

    而男人间酒喝多了通常只会有两种结局:要么拍桌子撸袖子打得头破血流,要么拍胸脯搂肩膀哭得一塌糊涂。

    然而人间已是一片地狱景象,哪怕修为再增加十倍,亦一样无法阻止无量天照的降临与肆虐。

    蝶幽儿怔了怔,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道:“这好办,咱们先上岸。”抬起纤手凌空虚摄,已将一块百余斤的鲨鱼肉抓上了船板。

    流云飞舟自逃离凤凰岛起,不知遭受了多少重创,护持船体的先天道符逐渐灭损,能撑到现在已实属不易。而如今撞上的这团隐雷,譬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最终使得曾经称雄空域的流云飞舟土崩瓦解。

    匡柏灵经历了这一次的磨难,骄纵之气消去不少,自告奋勇道:“幽儿姑娘,你先歇息会儿,这事儿让我来吧。”

    远处还有一座海底火山仍在喷发不停,亮红的岩浆不断涌出海面,滚滚的黑烟冲上高空,如同一条舞动的巨龙。

    正北方的十几头恶鲨见状,在略微迟疑后齐齐冲向船板,露出一张张血盆大口。

    能够从凤凰岛活着回来,固然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何况在与吴道祖的一番惊心动魄追逃决杀中,他的禅心境界亦由此得到大幅的提升,而所有获取于生死边缘的经验与感悟,也会对日后的天道修行产生不可估量的帮助。

    千钧一发之际,半空中倏然传来尖锐清亮的啸音。从数里外的一道巨浪后,蝶幽儿御动奇魔花乘风破浪朝向杨恒和石凤阳急速掠来。

    她驾驭着船板驶近一看,就见厉夫人、匡柏灵和厉青原正在高地上休息。

    石凤阳回答道:“老朽已记不起有多少年没受过伤了,这次伤得恰逢其时。”

    杨恒接过马鞭,与蝶幽儿依依惜别,而后驾马车偕着石凤阳继续北上。

    杨恒闻言心头微动,悄然望向蝶幽儿的俏脸。只见她面色苍白,娇小玲珑的身躯在风雪与海浪的卷袭拍打下似乎在微微发抖,不禁低声唤道:“幽儿……”

    杨恒想点头表示赞同,却沮丧地发现自己的脖子也几乎不能动了,只得苦笑道:“看来你是有备而来,想灌醉我。”

    这时候正南面的八头恶鲨最先迫近过来,杨恒抬手发出雷火鞭。一道赤红的光电划破风雪,“喀喇喇”劈斩向群鲨。八头恶鲨无一幸免,均被雷火鞭轰得支离破碎,体无完肤。血水登时染红海面,附近的鲨群凶性大发,舍下杨恒和石凤阳,竞相扑食同伴的残体。

    也许老天爷垂怜,又或还想让他活着再多吃点儿苦头,一块丈许长的船体碎片刚好落到了不远处。杨恒咬牙努力把身子靠了过去,伸手搭住船板,跟着一个翻身伏到船板上,双手紧紧扣住两边不放。

    蝶幽儿费尽周折找到了一辆马车。那匹拉车的马已瘦得不成模样,走在路上车板吱吱呀呀响个不停,让人担心它随时会散架。

    这时候远处水面上露出一块高地。蝶幽儿眼尖,说道:“上面好像有人。”

    忽然他模模糊糊看到有一点青色的东西正被海浪向自己推来。他吃力地抹了把脸,擦去脸上咸湿的海水,这才看清那竟是剑圣石凤阳。

    厉青原不耐烦地哼了声道:“就你话多。”不由分说将酒汁灌进了杨恒的嘴里。

    “放心,我不是酒鬼。”厉青原淡淡地应道:“只是有酒的时候,话会多些。”

    “哪儿来的?”杨恒的手不能动,只好冲着酒壶咧嘴。

    “什么话?”杨恒被酒熏得微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觉得浑身骨头在发痒。

    杨恒瞧着闷头一口口喝酒的厉青原,在想象他们两人会属于这其中的哪一种。

    杨恒感到一阵意外,笑了笑道:“这话你在几个时辰前好像已经说过。”

    杨恒摇摇头,笑了笑道:“这次亏了你,我以前对你的许多误会很是不该。”

    杨恒问道:“幽儿,你一路寻来有没有见到其他人?”

    石凤阳刚要回答,眉头却忽地急不可觉察地微皱了一下。杨恒立有所觉,叹了口气道:“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些家伙是来聚餐的。”

    厉青原放下酒壶,苍白的面颊上泛起一抹红光。显然从喝酒上来说,他和杨恒是半斤对八两,一喝就上脸。

    “老爷子,你饿不饿?”杨恒的掌心勉力凝起一道雷火鞭,这几乎已是他此刻的极限,却用轻松自若的语气问道:“我们吃顿大餐如何?”

    杨恒点点头沉默下来,从石凤阳的话语里他听到的不仅是信任,更是一种沉重——设若剑圣哪怕能够动上一根手指头,又岂会将所有的恶鲨全部交给他来对付?这一次,曾经令宗神秀和杨惟严自愧不如,知趣让步的剑圣石凤阳,伤得真不轻。

    就这么一个平时不费吹灰之力的动作,而今竟似登天般困难。等他把全身都挪上船板时,已是气喘如牛。

    厉青原默默点头,见石凤阳脸色灰白,问道:“石剑圣,您的伤势如何?”

    两人间的距离慢慢接近,石凤阳忽然睁开眼来问候道:“阿恒,你好!”

    杨恒等人的伤情逐渐好转,厉青原母子和匡柏灵陆续告辞离去。

    想了半天,直到厉青原想起来该喂他一口酒的时候,杨恒终于有了肯定的答案:以上两种皆不是。原因很简单——自己躺在床上根本动不了。

    他微微一笑道:“没想到老朽第一个遇见的会是你,很好。”

    “我很想喝,尤其是在遇到这种见鬼天气的时候。”杨恒望了望从窗外掠过的一道惨绿色幽光,叹了口气道:“可惜我动不了手。”

    杨恒大叫道:“石老爷子!”催运神息驾驭船板迎向石凤阳。

    蝶幽儿一边操控船板往陆地方向疾速行驶,一面说道:“没有啊,想来匡姑娘她们都不会有事。毕竟她和厉青原、厉夫人都身怀绝艺,又不像咱们伤得这么重。”

    众人劫后重逢尽皆欢喜,蝶幽儿问道:“怎么不见了厉掌门的遗体?”

    石凤阳忽然睁开眼,说道:“以厉兄的生前抱负而论,万里东海未必不是好归宿。”

    鲨群听到啸音不由得一阵骚乱不安,或是焦躁凶狠地用尾翼拍打水面,或是悄悄往深海里下潜。连那些正忙于吞食同类残躯的恶鲨,亦停止了进食。

    没等杨恒反应过来,无数条暗灰色的光缕沿着船体从前往后飞速递进,如同精准无比解牛刀,将本已千疮百孔的流云飞舟割裂成数以千计的碎片。

    神息在缓慢地复原,原本空荡荡的丹田里又有了丝丝缕缕的真气生出,在惊仙令的灵力辅助之下,身上的伤势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略略平定呼吸,艰难地举目向四周望去,却根本无法在汹涌的波涛里看到其他同船人的身影,倒是隐隐约约地发现了远处陆地的轮廓。

    蝶幽儿低头问道:“有什么事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蝶幽儿驾驭船板靠上高地,厉夫人和厉青原上前相帮着将杨恒、石凤阳抬了上来。

    杨恒抱紧船板长舒一口气道:“老爷子,你可真吓了我一大跳。”侧身向他伸出右手。

    杨恒背靠树干盘膝运气,看着匡柏灵忙碌的样子不自觉想到了石颂霜。那边石凤阳和蝶幽儿各自合目运功,厉青原母子亦是若有所思,心神不属。高地上忽然变得异常寂静,只有铺天盖地的雪花在怒吼的狂风中纷扬乱舞。

    杨恒瞧了眼瞑目运功的石凤阳,说道:“咱们都好,就是饿了,想吃鱼。”

    这块高地原是海边的一座小山,海啸袭来后便只剩下十余丈的山头还露在水面上。几具被海水冲刷来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泥泞的地上,已经开始腐烂。其中一具竟是胸口被高地上的一株大树枝桠贯胸而过,死状极惨。

    杨恒试图再催出一道神息,可即便有惊仙令襄助,在凝聚的速度上也已完全赶不上鲨群的扑袭。他暗自微凛,不动声色地从掌心催吐出尚在修复中的阿耨多罗剑,左手扣住三枚九绝梭,准备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说是轮廓,其实就是暴露在海水上方的一些礁石和高地。由于海啸的缘故,原本的海岸线至少向内陆推移了上百里。杨恒无法想象那些世代居住在海边的渔民,此际所面临的是怎样的悲惨命运。

    暴雨骤歇,雷电像隆隆开动的战车碾压过跌宕起伏的云层,向着东北方的天际疾驰而去。天色稍亮了些,但是灰绿色的天空里又纷纷扬扬飘起了大雪。绿莹莹的雪花被狂风吹卷着,不停飘落在流云飞舟上,很快积起厚厚一层寒霜。

    许久之后,他再一次浮出了海面,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着含着浓郁刺鼻的腐臭空气,却已毫不在乎。只是大片大片绿莹莹的雪花亦随之被吸入口中,不仅冰寒彻骨,而且蕴藏着腐蚀性的毒素。好在杨恒业已百毒不侵,可肠胃仍感一阵不适。

    杨恒听出石凤阳蕴含在平淡语气里的欣慰与欢喜,心头的温暖扩散开来,驱走了海水冰寒,也是一笑道:“您老怎么样?”

    所谓的“隐雷”并非匡柏灵自己发明的新词,而是来自于曾经历过上次无量天照浩劫剑圣石凤阳,指的是悬浮于空中又或水里未曾炸开的雷团。

    众人一愣,觉得石凤阳的话里暗藏玄机,仿佛意有所指却又不甚明了。

    石凤阳身子躺在船板上,也不见他用手抓握,无论海浪如何颠簸,始终没有丝毫滚动,就像背心已被牢牢粘在了上面一般。

    “船上找到的,”厉青原在杨恒床前拉了把椅子坐下,“喝不喝?”

    “不对,”厉青原仰脖又将酒倒进嘴里,说道:“我想灌醉我自己。”

    厉青原瞥了眼杨恒被绷带缠得已见不到肌肤的两只胳膊,把酒壶递到他的唇边。

    而他也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一道超过二十丈高的浪峰不管三七二十一从后袭到,将杨恒和他身下的船板一下吞没在墨绿色的狂涛里。

    昏暗的天空中隐约看见一缕缕流光在闪烁游弋,飞鸟已经绝迹。即使是在中午时分,气温也低得可怕,而此季正值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