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英豪

文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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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在你意外地出生后——唔,那真的是个意外,他们亲口跟我说的,是个意外。不过为了你,卡米奥和翠茜决定收敛,他们商量之后的结果是买了一大块地,做地主。”

    无所谓,我望着她消失处的黑暗,渐渐抬头,望向树梢。人为什么怅然的时候就喜欢抬头?祈求上苍么?

    他的身材很魁梧,这样的身材并不适合做刺客,但是他显然是个异数。他的手里已经拿着一把斧子,另一只手拿着一支烟,放进嘴里吸了一口,喷云吐雾。他说话的口气说明他是长辈,但却依旧在做杀人的活儿,所以我认为他在这个年纪混得并不咋样。

    我一惊。刺客之王让黑风到我家找东西,如果这个刺客之王指的不是阿玛狄,那么……

    她的眼睛依旧是那么明亮,在黑暗中如星光般迷人。

    但是我很感激,就算是许多年后我老死了,我也一定会记得路德王子对我的情谊。我在心底希望他长命百岁。

    我拉住她的手。

    “听了我的话,卡米奥和翠茜沉默了好久。他们正沉浸在幸福的生活中,想不到这样的事情从天而降。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缺乏心理准备。我对他们说,你们也可以为天下出刀的。但是卡米奥对我说,他盯着我的眼睛说,阿玛狄,我的儿子才四岁。”

    阿玛狄点点头:“这是她在医学院地位超群的重要原因。虽然她自己不知道,但是柏仙皇室从来没有忘记过。”

    破门声将我从情感的漩涡中剥离,很多人听到爆炸声冲了进来,刺客训练营是军情局的重要的机构,高手云集,我逃不掉。我叹了口气,不能再给我一些时间么?无数的事情,我还没有想明白。

    她问了一连串很直接的问题。我知道很多年前她就想问了,她那个时候没有问,是因为那时我不够平静,心理充满了怨恨,无法成熟地去面对。但是现在好了,我长大了,糟糕的事情也终于水落石出了,我有能力面对了。我仔细地思考过,沉静地对她说出我心底的想法。

    菲尼斯姨妈远远招手:“你们这是……哎,为了一棵树,别把人打得太重了。”

    钢丝断开,发出轻微的声响没入吉恩的袖口。娜娜的法杖散发出耀眼的光亮,魔法盾保护她的全身,天地之间的力量都向她倾斜。

    我猛然想起阿玛狄说过的话,我对她说:“珊珊,你的父母是密使,他们也是英雄,是当年派去救援的国王密使。”

    我猛烈喘息,即使在冰封中。

    他邪恶地笑笑:“告诉我,这种时候最想念哪个女人?我可以让你把这泡尿撒完。”他没蒙脸,我却根本看不见他的脸,他站在树影的分界线,斑驳的树影遮着他的脸,我只能看见他喷出的烟。

    “我被那个命令吓坏了。但是我知道,我要是敢推三阻四,说半个不字,我就得死。所以我点头答应,我说,要做的天衣无缝像个事故,这需要一点点时间。萨摩给我一个星期。他说,事成之后,我就是副处长。将来施罗德王子登基,我就是处长,可能还会更有前途,变成贵族。”

    “但是三十年前的命运不太好玩。”他叹了口气,“那时候辛格尔德陛下还是王子,而且不是仙都的第一王子。第一王子施罗德草菅人命,为人贪婪好色,想要的不惜手段也要夺来归为己有,这是他的乐趣。但是尽管如此,他并不傻。除了手段毒辣之外,他拥有为数众多的党羽,就连老国王也忌惮他三分。如果他加冕称帝,我都不敢想象仙都会是什么样子。”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人送去抢救了。我裹着一身纱布,从大教堂跑出去,回到涌冰湖,地面全都是血,应该不是我的血。我跑去你家,看到卡米奥和翠茜都死在院子里,而你正在地里挖坑,准备埋他们的尸体。我很惊讶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可以干这样的事情。我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是我没看到萨摩的尸体。我提心吊胆奔去找国王,发现辛格尔德王子已经不装死了。他们都在狂喜当中,因为忠于他们的人回报说萨摩没有回到军情局,至少也是重伤逃逸中。趁此机会,我们发动了镇压,急速更换军机处的领导人,由巴尔特公爵带领近卫军总领军机,由我接掌军情局,将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痛苦的力量,压抑的情感从言语中沉重地发泄出来。“那已经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我欠你的故事,现在可以全部告诉你了。”

    “你这么想?”他看上去很愕然。但是以他的神经坚韧的程度,他又不会很吃惊。“我明白了。”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很多。然后他站了起来:“时间紧迫。我们得离开这里。”

    他的故事讲完了,我没想到会有这么长的故事。但是我听得很认真。

    “我要回去上班。如果真的没有地方住,你就去我家。”珊珊长长地叹了口气,舒展了一下身体。

    “我一直跪在老国王身前,等待他给我指使。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让我做。他叹了口气,对我说,你走吧,找个地方躲起来。他的话暗示了许多,那仿佛在说立刻就要到来的狂风暴雨,而他已经不抱太大希望。”

    娜娜用法杖捅他的脸,厉喝道:“就你这副德行?你想死?我把你交给十字军法庭,控告你反人类罪,你就知道什么是得意。”

    小王子说:“很多年前,一对默默无闻的刺客夫妇拯救了仙都,为此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仙都王国,跟历史上所有声明赫赫的人相比,我觉得,只有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翠茜小时候在我记忆里就跟吉恩很像。她光芒四射,是个不折不扣的惹祸精。”

    “我无法表达我对令尊令堂的感激之情。”国王单膝跪在我的面前,诚恳地望着我,“许多年前,一对无名的刺客夫妻拯救了仙都。为此他们牺牲了生命,但是挽救了整个王国,避免了一场内战的爆发。多年以来,他们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他终于补充道:“但是在我昏过去之前,我听见涌冰湖的冰面破裂的声音,一个黑衣人带着汹涌的水花破冰而出,像一只雄鹰展翅高飞,我想那只能是卡米奥。是的,卡米奥可以跃得像鹰一样高。他手中的刀寒光闪闪,月光下,他的身躯伴随无数锋利的冰凌闪着寒光,仿佛一头愤怒的冰龙,无声地向萨摩当头扑落。与此同时,我听到翠茜的狂叫声在我背后响起,她的刀奇妙地燃起火焰飞过我的视野,刀身像从熔炉中取出的热铁一般赤红,脱手而出,在空中旋转着,渐渐化作一只火鸟,带着灼|热的呼啸声卷向萨摩的腿。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刀。”

    早知道我不躲着了。

    “我明白。”阿玛狄表情很平静,“那么你就可以走了。有了那份特赦令,从现在开始不会再有人想抓你。但是,我不能保证依旧有些人想杀你。这你清楚。所以决定了,就远走高飞吧,日子过得不要太张扬就没事的。”

    我已经猜到了。

    我忍不住问:“你要把她怎样?”因为没有杀死我而受罚么?

    我和吉恩对视,齐声惊叫:“他的斧子。”

    “是的。”回答一开始总是很简短,因为还不是切入正题的时候。他补充说:“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弗勒家?”我不能不为之动容,“珊珊·弗勒的父母?”

    我无言以对,因为我们心里都明白,这件事情没法追查了。已经过去快二十年,又没有任何的确切资料。最重要的是,珊珊现在是一名医师。她选择了去救人,而不是杀人。而我也根本不想再杀人。

    阿玛狄说:“有什么想问就问吧。”

    我说:“这个国家没有什么正义。我也不为自己的仇恨杀人。我父母或许是死于大义,但是我若为他们报仇就只是私人恩怨。既然家仇和国恨难以撇清,我觉得当农夫很适合我。”

    “幸好菲尼斯姨妈年纪大了,有点儿迟钝。”我们三个拖着人跑出很远,将那家伙往地上一丢。

    “说!”我一脚将他的头踢得颠起来,“谁派你来。为什么缠住我不放?”

    但是最终,人们都得活下去。因为活下去,命运就会给出答案。

    “说完之后,他哭了,他说他对不起仙都的子民。他想把国家平稳地交给一个宽厚仁和的君主,竟然也是力不从心。施罗德不是没有能力,但是他的野心使得他没有抗拒黑暗诱惑的能力。施罗德九岁的时候就有一个中央集权的计划,他继位后仙都一定会撕毁同盟协议,开始东征西讨,彻底用武力来统治其他种族,让仙都变成一个魔都。之后,就是四分五裂的结局,因为那些领主各自有各自的打算。谁不想独立称王呢?毕竟他们已经是领主了。”

    我再也不想当刺客了。或许国王对我这么好,只不过是想让我替他卖命。父亲那个路痴,母亲那个惹祸精,他们会是英雄?就算是真的,可我并不想相信。

    马车在寝宫门口停下,我们下了车,就已经踩在一条红色的地毯上。一般只有贵宾才会用红地毯,这条长长的红地毯从寝宫里一直铺到外面的草坪上。路德王子说:“这是我铺的。”他很得意,一个孩子能铺这么长的地毯就算是帮了大忙了。

    “我会的。”我向他鞠躬,作为他放过我的感谢。

    扑哧一声我从管道里滑出来,坐在一个柔软的沙坑里。我惊魂未定,已经有两个强悍的刺客架起我的胳膊,将我拎到一个人面前,揪着我的头发,扳起我的头。四周黑漆漆的,看不清人的脸。

    “那好!”我大喊道,“就在这里,告诉我,我敬你如同生父,是不是你杀了我的父母!”

    “他们是刺客?”

    我们微笑。

    我们迅速跑回去,原本将他的斧子丢掉的地方,斧子不见了。

    我对她讲了很多阿玛狄说过的事,珊珊神情激动,用手掩住了自己的鼻子,几乎便要哭出来。

    “一旦卡米奥和翠茜联手,就是天下无敌的。”阿玛狄大概其实想说的是这个意思,“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不过我更喜欢一个听话的女人,听话的女人都没本事,所以当第三我也认了。我们是很要好的三个朋友,也是同一训练厅的同门弟子。”

    说到这里,阿玛狄的神情开始变得有些严肃,我知道他很快要说一些秘密,足以让很多人送命的秘密。

    “希望你的余生都幸福快乐。如果需要帮助,任何请求,只要我做得到,都可以跟我说。”国王起身向我狡黠地一笑,“不过我看你什么都不缺,你那位未婚妻可是很富有的。只是你们的婚礼实在让人头疼,如果真的度蜜月、生孩子去了,这将威胁到统一战线的稳固。但我还是会支持你们,因为我需要你们幸福。”

    吉恩说:“我听说过那两把斧子,一把叫血魂,一把叫断头。施罗德王子以前亲手用这两把斧子砍死过很多人,砍掉他们的头。但是他喜欢砍断一半,让另一半连着皮肉挂在脖子上,看死者痛苦的样子。那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已经是魔物了。”

    我默不做声,将吉恩手上、脚上的绳子都解了。吉恩泪汪汪说:“不要相信他,他不是好人!”

    他生气地说:“你来得太慢了。”果然是阿玛狄老师。

    有人鼓掌:“不错不错,不愧是卡米奥和翠茜的儿子,阿玛狄的高徒,竟然这都没有砍中。”

    珊珊注视着我,没有说话。

    我噤若寒蝉:“那后来呢?”

    “我可以跟他告别么?”

    许多年过去了,我始终在逃避。

    “带他走吧。他是你的了。”吉恩说,“我不会再闯入你们的婚礼。请好好对他,不要对他太苛刻,也不要让他做危险的事。”

    王国真的陷入危机了吧,吉恩深爱这个国家,但不是我深爱的。这个国家绝大多数人痛恨我,巴不得我死。军情局已经分成两派,进行硬碰硬的较量。萨摩派若是获胜,这里将变成暗杀之国。但或许,也没什么不好,我就是半个刺客。吉恩要拼命阻止这一切。这是她的战争,但不是我的。

    我拖着长音,落入了一个陷阱。光线在我头顶合拢,我已经跟更衣室告别,前往另一个世界。我的鞋柜站立处竟然有翻盖陷阱!我站过好多年都不知道!我捏着那叠纸掉进了一个无底的管道,不停地往下滑。

    夜幕降临,吉恩在菲尼斯姨妈家门口的核桃树边等我。我家已经被烧毁,我能过夜的地方只有这里。

    她仰头望着月光下的枝叶,凄然落泪。她扑进我怀里,在这一刻相拥而吻。这一刻我们已经拖了太久,从六岁就爱上吉恩,不见面的对话便已是最大的幸福。但如果生命可以重来,我决不会后悔与她相遇。

    我向后爬了又爬,惊慌地站起来,发现全身的部件都在。这一次真是死里逃生,吉恩慌慌张张问:“你没事吧?”很少能见到她这么慌张,对手的凶恶不言而喻。

    “老国王的眼睛已经快看不见了,岁月不饶人。我跪在他的面前,他拉着我的手说,这是一双多么有力的手啊,但是为什么不能用于维护国家的正义。”

    那一切和我无关。因为英雄的儿子过着凄凉的猪狗不如的生活,从四岁就得自己养活自己。有一天失踪了,也根本没有人会想起去寻找。他们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才想起英雄的儿子。有一天我也会有儿子,娜娜会愿意抛弃一切跟我去过平凡的生活,我相信她早就厌倦了。如果我们有了孩子,难道我也让他从四岁就自己照顾自己?多么可耻,多么不负责任。

    “旧势力想要篡位,我们却找不到施罗德,只能尽力保护国王陛下。但是就和很多年前一样,这是一场暗战,一场刺客战争。三天后,也就是十三国峰会召开之日,阿玛狄老师决定和萨摩在涌冰湖决斗。这是全面战争,也是赌博。胜利的一派将掌握军情局的大权。”

    她这么容易就平静下来,我觉得放心了许多。毕竟珊珊是我们当中最年长成熟的。

    我的大多数日子都在无聊中度过,不是闲得难受就是跟自己玩命。虽然在女人面前说了很多漂亮话,但我还是得想一想,我就这么无聊地过一生么?真的不用去追求什么人生的意义么?

    “国王陛下,真是感激不尽!”我激动得诚心诚意想要跪了下来,但是国王立刻阻止了我。

    “我想你妈。”我决心将他激怒,这样可以更准确地把握他的出手时机。

    这说法真让我郁闷。

    我不明白我的人生有何意义,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样身不由己。

    吉恩那一刀很重,但是对刺客而言,只是废了一条手臂,并没有伤及要害。从他飞斧的方式看来,他一定两只手都很灵活。

    一个穿着睡衣、戴着睡帽的男人跑过来,迷迷糊糊地打了哈欠,在门口伸着脖子说:“你们来了啊。”

    “做掉他。”我拔出靴子里的刺客练习刀,和吉恩一前一后逼向地上的家伙。

    这我很能够理解。我们一起站起来,恭送他离开。“陛下慢走。”

    阿玛狄淡淡地问:“为什么?”

    我认得他。是小皇子,第一也是唯一的小皇子路德,也就是那个顽皮的路德。他只有七岁,但是很有权利。他对卫兵雀跃道:“开打门让他们进来,快让他们进来吧。”

    我无语。看来也不是没有仇恨,不知道这点儿小事情会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

    即使事隔多年,阿玛狄的眼神中仍透漏着恐惧:“你们以为我屋里的牌匾是说我的?不,我从来不认为我是什么刺客之王,他才是。他的武艺之高只可以用恐怖来形容,大多数人在他面前说话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牙关打架。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焰,他的杀气让人觉得冰冷得难以自控。”

    在我的心中充满疑窦,既然阿玛狄是如此得到辛格尔德国王的信任,为何军情局又会失去掌握呢?感觉上,公检法机构,许许多多的国家机构都在受到一股势力的影响。

    吉恩和阿玛狄,他们都用意外的眼神望着我。我喜欢让别人意外。吉恩欲言又止,但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对她做了手势,示意什么都不要说。

    “斩草除根。”

    他说着,虎目中几乎要落下泪来。我默不做声,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并不想流泪,因为我觉得他在说别人家的事。父母死得过早了,我对他们的死已无悲痛。

    我选择置身事外。

    “嗯。是啊。”

    我向他磕头告别。他有些意外,愣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阿玛狄说:“我昏过去了啊。你们不会认为我那种出血量还能看到最后吧?”

    “谢谢。”我收下画,蹲下来,凝视着小王子的眼睛。他的眼睛很亮,很纯洁,一点儿也不像是未来君王的眼睛。我对他笑笑:“也许他们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他们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照顾不好。”

    他在地上喘息着,烟头也掉了。一条手臂白骨翻在外面,但是手指却动了动,攥紧了手里的斧头柄。手筋怎么可能还没切断呢?吉恩和我同时出脚,一人踢手,一人踢肋。但是我们俩同时踢中了目标的时候,他一声爆喝,我们俩都被震开。他已经抓起两把斧头来回乱砍,挥舞得满地是血。

    “珊珊,你知道,在那个想要处决我的广场上,矗立着许许多多的英雄的雕像。”

    车子已经开始移动,几乎是立刻就上了一条街道,仍在仙都城内。这是一辆很普通的马车,赶车的两个人都穿着马车夫的衣服,带着大檐草帽,任凭谁也不会发觉异状吧。我们拉上窗帘,就和外面的街道没有关系了。

    “从我的角度来说,我认为那些英雄当中并没有一个人比我的父母伟大。”我注视着手里的杯子,轻轻地搅动茶匙,希望能通过动作使得我的语言更加平静,“他们很多人都号称拯救过仙都,也有人丢了性命。但是不会有人比我的父母更伟大,因为你要知道,他们是丢下无依无靠的四岁的儿子去做那样的事。即使只有四岁,我也记得他们非常爱我。但是,在那个广场上没有他们的位置。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辛格尔德陛下重新回来的时候,就像是个国王了。天气炎热,他穿着一件比较薄的礼服,上衣口袋里有一块怀表,看上去很有派头。他的小胡子修理得很整齐,体魄强健,但不是壮得过分。

    我怔怔望着她消失的树丛,心中无限感伤。刺客儿女不会婆婆妈妈,但是在我心里,其实是很渴望她哭着求我留下来。只要她开口,我一定会为她留下来。

    看了他的伤,吉恩吓得直往我怀里钻,我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们将他交给治安官法办去。”我们挥挥手,给姨妈飞吻,“晚安姨妈,您先睡吧。”三个人架着一具血淋淋的躯体一溜烟跑了。

    怒气在我胸膛里燃烧,我凝望着她的眼睛:“吉恩。以前我很自私,但是我改主意了,我经常动摇,不是么?让我们并肩作战,重铸秩序。”

    他继续说:“只要军情局在施罗德控制之下一天,人人都不敢为国王效力。萨摩会杀死任何反对施罗德的人,大臣,将军,现在是皇子,最后或许是国王。再隐秘的派遣行动也逃不过军情局的追杀,他们宁可错杀一百,不会放过一个。”

    “我决心做这件从来都没有人敢做的事情。然后,我约了卡米奥和翠茜在酒馆秘密见面。”

    更乱的是门吱呀一声从另一边开了,菲尼斯姨妈拎着油灯走出来:“你们这些年轻人大喊大叫……”

    “送给你。”他将手里的纸递给我,纸很厚,是一张蜡笔画。上面画着两个脸带蒙面巾的男女拉着一个小孩,脸上也是蒙面巾。腰里凸出物应该是刀子吧。从画上看,一家子都不是好人。

    “我告诉他们那个天大的秘密,国家将陷入的动乱。然后,我跟他们说,第二天夜里,我将带着辛格尔德皇子的‘人头’约萨摩出来,地点是涌冰湖畔的小树林。为了保密并灭口,萨摩一定会亲自来,他是个很自大的人。不需要让更多的人知道的内幕,他一定会亲自处理。”

    我和吉恩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使用什么样的礼节,说实话他也没给我们使用任何礼节的机会,我们也没有想过国王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喜欢你。”他说,“我爸爸也喜欢你。他从来不认为你应该蹲监狱,他一直都相信你是无辜的。你惹上麻烦后,虽然想赦免你,但是你跑的很快,我们最好的刺客也跟你说不上话。”

    他不会做多余的回答,我只好跟在他身后悻悻走了出去。门外已经准备了一辆马车,阿玛狄的两个手下驾车,我跟他坐在车厢里,将麻袋口解开,吉恩将头伸了出来,嘴里堵着一块布,两眼红红的。可以想象被一直信赖的老师绑起来是什么滋味,我一将布从她嘴里取出来,她就“哇”的一声靠在我肩头哭了。

    我眼珠动了动。不会再见面了,是么?

    我点点头,我想他真的是父母的朋友。我妈总是莫名其妙地惹出一些事情来,我对于四岁以前模糊的记忆就是经常有人来我家找我妈算账,然后被她痛扁。除了菲尼斯姨妈偶尔是来借东西的,其他的客人都是来找她算账的。

    “他带我去见老国王,我见到了那份已经拟好的秘诏,内容如我所料,是由小皇子辛格尔德继承王位。之所以还是秘诏,是因为辛格尔德的母亲只是个小贵族的女儿,而施罗德的母亲是王后,有超过五个领的贵族在背后支持。”

    “我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止一次给我讲你和你父母的故事。”

    “但你过的不是普通人的日子。从你生下来就过不了。我无法给你荣耀,也无法赋予使命。我只是希望你能帮帮我,我只能指望你,终于长大的孩子!只有你能帮助我!”阿玛狄说这些的时候,已经很像一个老人。他最终叹了口气:“有人会给你使命。那个人比我的信用要好得多。”

    “国家在危难中,我不能跟你走。”她柔声说,“或许有一天,小吉恩·朗斯顿和小卡迪南可以手拉手在一起玩。”

    尖啸声渐渐变成:“小南——!”

    背面用红色的蜡笔写着一行字:他们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他的斧子在月光下变得血红,空气中开始凝结血气,渐渐变成亡魂的影子在风中游动,发出凄厉的尖啸声。所过之处,树叶枯萎。越来越多的亡魂出现在血气中,回旋游荡。尖啸声汇成一片,我和吉恩的身体就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镇住了,手脚发麻,站立不稳。

    阿玛狄继续说:“对他们而言,这条件也不算苛刻。因为他们想的就是卿卿我我,二人世界。卡米奥那么聪明,两个人就算不工作也能轻松地得到很多钱。翠茜的绝招是去赌场,她的直觉敏锐程度令人发指,只凭着猜大猜小她就能拿走好多钱。他们过得很奢侈,偶尔还会干两起劫富济贫什么的,谁也抓不住他们。”

    “哈哈!”我和吉恩从两侧扑上去,乱刀齐下,只是一瞬间就破坏他全身所有的筋络。我挡住菲尼斯姨妈的视线,吉恩扯住他的手,一刀砍断他的手指,踢到树丛里以免被姨妈发现。娜娜抡起法杖当头砸在他脑门上,少说也是脑震荡,那些血魂立刻消散了。

    珊珊以大姐头自居,居然伸手摸我的头,而我就很窝囊地让她摸了。

    吉恩捧着我冰封的面庞:“你追寻的幸福,我以前不理解,但是现在知道了。所以追寻你的幸福吧。把一切都交给我们吧。你一直都相信我,不是么?”

    原来是这样。事情有意无意,总会跟我有关。要篡位的话,还有什么机会比国王和大元帅都出去开会的时候合适呢?

    说起来,好像连续两天我都没有上过厕所。太紧张,根本没感觉。我转看四下无人,决定解决在姨妈心爱的核桃树后。我解开裤子,正打算爽快一下的时候,一股劲风袭向我的后背。我紧张地闪向一边,尿得淅沥哗啦,一把断头斧擦身而过,砍在姨妈的核桃树上,大树应声而倒。

    “我昏过去了。”

    我额头冒汗,裤子都不敢往上提,因为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会导致自己丧命。这个人是七级刺客,至少是七级,也有可能是八级。对我而言,那就是夺命凶神了。他的出现毫无前兆,就算我意乱情迷,也不会让人如此轻易地侵入身边五步,但是他离我只有四步,而斧子出手的时候至少离我十四步。这就是说他在一瞬间就来到我的身后。

    “但是我会替他们照顾你。”

    我起身离去。吉恩忍不住问:“喂,你去哪里?”

    “菲尼斯姨妈!”吉恩首先发话,一指杀手,“他砍了你的核桃树!”那家伙举着两把斧子,连带空气中的众多血魂都愕然望向吉恩。

    他做了手势,手下搬着一个大麻袋走出来。“来不来随便你。”

    娜娜反应最快:“打死他!”一个火球瞬间飞出,撞向杀手,让他发出嗷嗷的惨叫声倒飞出去,浑身燃起烈焰。几道光芒爆闪,我和吉恩身上都被加了一层魔法护盾,扑向我们的血魂都被挡在护盾之外。

    “因为你命中注定要成为刺客。”他一挥手,一道光线刺眼地照进来,原来是有人打开了密封的门。他说:“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但是你没有,结婚也不告诉我知道。你让我失望。所以我只好用我的方法来看看你自己成长得怎么样。”

    结束了。

    “因为我没有看过国家的正义。”

    阿玛狄解开领子,几乎整个身体都是炸伤之后留下的可怖的伤疤。那种伤疤和刀伤不一样,成片的皮肤疙疙瘩瘩,变成另一种令人作呕的颜色,跟癞蛤蟆的后背一样,左胸的乳|头也不见了。

    辛格尔德国王陛下笑了,露出很洁白的牙齿,示意我不要有任何动作,坐在沙发上就好。他手里拿着一卷公文,他将它轻松愉快地递给我:“看一下这个。”

    “我离开皇宫的时候,是辛格尔德殿下送我出去。他一直像是有话想对我说,但是最后没有说。我问他,是不是一切都已经有所准备。他神色怅然,说派往永生森林向精灵国求助的密使弗勒一家已经惨死。他已经没有任何把握了。”

    小王子天真的话让我笑了:“我不用你照顾。”

    阿玛狄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多年的闷气终于全都吐了出来。

    娜娜说:“不是我放火烧他。”

    “慢慢决定。”我扬长而去。我也不知道我何时变得如此狠心。

    “施罗德?”娜娜愕然,“陛下那叛逃的兄长?他又回来了?”

    吉恩又是“哇”的一声,委屈得简直是号啕大哭,不停抽噎。我只得暂停松绑,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抚慰。

    “我花了点儿耐心,在夜晚偷偷摸进了小皇子的寝宫,向辛格尔德坦白了一切。他很吃惊,然后对我说,阿玛狄,在这个国家有很多茁壮的杂草已经长成带刺的大树,但他们决不会支撑这个国家的房梁,因为他们的存在只是想占据整个房间。”

    我笑笑:“像我这样的人住在哪里都是一样。”

    她含着泪水微笑:“你怕什么呢?愿上天给你最好的。勇敢些,神勇无敌小密探。”吉恩在冰面上留下一个红色的唇印,向我挥挥手,瞬间隐没在黑暗之中。

    “……”

    “我点点头,我可以理解。我不能勉强他们。我说,我会一个人去做。但是我请求他们,如果我死了,请作为老国王的密使到永生森林去一趟。”

    “我去换身衣服。”国王光着脚跑了。

    国王走了。

    我大致明白了。原来是因为这个,我父母才无所事事。

    “不要这样。”他的表情很严肃,竟然手捧着胸口,反过来欠身向我行礼。

    再见了,吉恩。

    “不知道。”我顿了顿,自己也很混乱,“或许去索拉丁,跟矮人兄弟们一起生活。”我回身对她说,“你也可以跟我一起走的。”

    阿玛狄很认真地问:“你想给父母报仇么?”

    月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他根本就不像是人类。我们三人突然便多了一丝惧意。眼前的人明明已经无力反抗了。

    我昂首阔步,走出了皇宫。今天,是我的自由之日。阳光多么好,我的命运属于我自己,我不再迷茫。

    “我回到家,害怕地想了一整天。萨摩已经开始找人监视我,如果他要杀我,我根本就不是对手。就算我完成任务,杀了皇子,我也必定是被牺牲的那个人。因为他需要有人当替罪羊,所以才要我去杀。我根本不是他信任的手下,是用来牺牲的最好对象。最后,我决定去给辛格尔德王子通风报信,因为小皇子辛格尔德的母亲是一位品行很端正的女人,很懂得教育子女,我相信她。命令萨摩杀死辛格尔德的无疑就是第一皇子施罗德。他如此急于下手,我想原因只可能是一个,那就是小皇子即将继位。”

    对我而言,世界颠倒了。一切的执念都颠覆了。

    几乎是立刻,他的斧子在手里一掂,带着呼啸声向我当头劈下来。我向旁边一滚,那一斧没有劈中我,牢牢地剁在树干上。就在电光石火之间,树后闪出一道箭一般的人影,吉恩去而复返,刀光一闪,他的后背溅起一片血光。他的右臂外侧一直过肩到后背都被那一刀切开,他一声惨叫倒下来。

    “就和如今一样,在刺客训练营培养出来的刺客并不是人人都希望为国效力。与国家的正义相比,他们看到了更多国家的罪恶。出于失望,很多人选择更加轻松的生活方式。卡米奥和翠茜也是一样。‘我们不想做杀人的工具,一辈子出卖我们的灵魂。我们渴望自由。’他们这样说,然后放弃了高达一千镑的年佣和少尉情报官军衔,跑去过二人世界。在封口令生效的五年里,他们不能从事任何雇佣工作,否则就会被视为叛国。”

    我打开来,上面只有一行字:“赦免卡迪南·狄穆罗斯。”后面有国王陛下的亲笔签名,加盖了朱红色的国玺。文件上方贴着柏仙皇室专用的红色花标,表明这个文件属于国书,一经签署,效力可以在国务院下属的一切机构即刻生效。

    “你不能结婚。特别是不能跟娜娜结婚。对国家而言,你们都是太重要的人。”阿玛狄目光炯炯,“我本想指望你,但是现在看来,你还没有知道全部的权利。卡米奥和翠茜其实非常希望你过一种平淡无奇的生活,所以才买了那么大一块地。而你果然是他们的儿子。你那神来的胡闹和无端生事的能力,简直就是卡米奥和翠茜的绝对遗传。”

    脚下突然一软。“哇——!”

    “别逗了。”

    现在我明白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该面对的早晚都得面对。

    阿玛狄叹了口气:“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开始谈恋爱。那是被刺客条令所禁止的,但是我没有上报。我们是好朋友,我想,他们的心思跑到谈情说爱去了,就该我永远当第一。谁知事情正好相反,他们合伙作弊,经常两个人欺负我一个。自从他俩好上,我就没有得过第一。”

    “你还敢动摇!你还敢拉她的手!你当我死啦!”娜娜暴跳如雷。

    “再见。”她颤声说着,退入了黑暗。只是一瞬间,我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听不到她的声息。

    “唔,唔!”麻袋里发出堵着嘴的声音。我吃了一惊,是吉恩。

    “我没有让人烧你家。”

    珊珊走后,我觉得很无聊。

    “什么?”珊珊很愕然。

    “你们在这里等一下。”他很不想离开,“我要先去学画画。爸爸马上就来。”然后有人叫他,他就跑掉了。我望着他,感觉很羡慕。为什么我小时候不可以是这样的?

    我下意识地将画翻过来,现在我已经成了习惯,看纸一定要看两面。

    阿玛狄说:“我里面穿了防爆甲,但那根本就没有用。我的脸整过型,有两年完全没法看。后来一位名医帮我重新整容,整回原貌,才好一些。”

    经过走廊的时候,小皇子路德拿着一张纸跑过来:“喂,听说你要走了?”

    但是那一切跟我没有关系。

    月光盈盈照树梢,我渐渐起了尿意。

    但是现在问题是他拿着斧子,我拿着裤腰带。他随手就可以砍死我,我一定没有还手的机会。我不知道他打算让我活多久,所以我叹了口气。结婚原来是一场梦。

    我喃喃地说:“其实老爸、老妈不是老实人,我埋他们的时候就知道了。我之所以想当刺客,只是想明白为什么,是什么驱使他们去做那一切。他们既不贪财,也不喜好名利。对于遭遇的一切,我并不曾怨恨他们,我只是想更多地理解那一切。或许走上老爸老妈的那条老路,我就可以对他们了解多一点儿,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如果我只是去做一个农夫,或是别的什么,那么他们就会在我的心里消失了。”

    阿玛狄说着,顿了顿。

    “只管告诉我!”我拉着她的手,我是自私,但是没自私到昏了头。

    我点点头。我并不意外。真正的刺客之王、黑天使萨摩,在阿玛狄的故事里并没有被确认死去,就连国王陛下的哥哥,那个罪魁祸首施罗德王子也还活着。

    “我会照顾天下所有的孤儿,成为仁厚伟大的君王。”他花了几秒钟歪着头想了想,“我爸爸经常说,如果我做不到,就对不起刺客夫妇忍痛抛下的年幼的孩子。所以我一直想着有一天能见你。”

    “当刺客有什么好?”我厉声说,“爸爸,妈妈,他们都死了。难道还不够么?我只想要过普通人的日子、自由自在地活着!”

    “后来的事情成了历史。辛格尔德陛下继位,永生森林的最高女祭祀前来道贺,带了一支两万龙鹰骑手组成的精兵部队。施罗德不战而逃,后来发动叛乱,还未来得及调兵遣将就因情报被破获而被快速镇压,从此失去了踪迹。”

    他瞪大了眼睛,躺在地上望着天空的月亮,咳嗽了两声,开始嘿嘿冷笑:“别得意,死亡不是终点。很快,你们都会死。在萨摩大人无与伦比的力量面前,这个国家终究是我们的。”

    “不,就在这里说!”我大声说。

    捧着吉恩留给我的那些字条,我的心中感慨万千。这个世界如此奇怪么?很多年无法见到面,连样貌也不知道的爱情也可以存活么?一个人可以接受被冰封,可以接受被时间美化的爱,却无法承受丝毫被抛弃么?

    小皇子在等我们么?我很吃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车门已经被拉开了。

    我不吱声,原来是这样。我很想多知道一点儿父母的事。阿玛狄说了这么多,我很感激。

    我抬起头,缓缓问:“我父母是你害死的么?”

    我们在客厅里等待,路德王子要我们随意坐下来,有佣人为我们拿来茶点。老实说,我饿坏了,很没有规矩地狼吞虎咽。

    “像你这样把生活搞得这么乱的男孩真不多。虽然每一个人其实都很乱,但是没法比你更乱。你已经这么大了,居然还是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不过这不是你的错,因为你既没有好好上学,也没有父母告诉你应该干什么。”

    我有些想哭,路德并不理解。我拿着那张画,对他说:“我会永远、永远记得你的情谊。有一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君王,照顾全天下的孩子。你也是我的英雄,生活中的英雄。”

    “不可原谅。”她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掐在肉里,她颤声道,“不可原谅。”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了,别哭,别哭。”

    “但是我没有他们那么潇洒。”

    阿玛狄并没有阻拦,只是坐在我们对面饶有兴趣地看着。多年不见,他还是那么精壮,但是已经有些老了,眼角出现了鱼尾纹。我突然有些悲伤。就算真的是他杀了我的父母,我也没法子下手报仇。

    “嘿,见到你真好。”路德打开车门爬了上来,我连忙将他拉了进来。车子还在移动,身为第一王子居然做这种危险动作。看来柏仙皇室的教育不是过于好,就是很有问题。

    “你和矮人们很投缘。”珊珊开玩笑说,“你可以考虑娶个女矮人。”

    我点点头,老爸是路痴,这一点跟我记忆中没错,所以阿玛狄说的是真的。

    “卡米奥头脑很冷静,观察力细微,设计圈套的时候想法总是很奇妙。他从来不会上当,只会自己迷路。翠茜应变奇快,直觉的敏锐让人害怕,经常会反败为胜。他们都是武艺高强的单刀刺客,有趣的是,翠茜是左撇子,结果生下你双手都很灵敏。所以发现你的时候,让我开心了一阵子。是我让吉恩到你所在的幼儿园去的。你以为你来到刺客训练营是偶然么?不,那是我的精心安排。你和吉恩的储物箱,其实就是当年你父母用过的。”

    但我依旧需要和人谈谈。

    “我和卡米奥、翠茜都是刺客训练营的成员,和你一样,我们六岁就进营,一批入选,而且非常凑巧,我们同年,被交给同一位老师进行指导。我们在整个训练营名列前三,有时候你父亲卡米奥会赢过我,有时候我会赢过他。他是个天才,但是他是路痴。”

    “直到我接到一个命令。暗杀小皇子辛格尔德。”

    “我早该想到的。”她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她只知道一头发疯的野熊冲来咬死了所有的人,若不是永生森林的军队赶到,她也难逃一死。一头野熊怎么会对路过的马车赶尽杀绝?还有精灵女祭祀眼中的泪,她为何那般悲伤,又为何对自己那么好,现在珊珊都明白了。自从她被送回仙都王国就处处受到照顾,生活中从未遭遇任何困境,她家里有很多亲戚,她还是比我幸运。

    “他说他们会很快得到这个国家。”我的心揪成一团,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紧张,“吉恩,施罗德既然回来了,你们打算怎样做,告诉我吧!”

    “我知道。”珊珊垂下视线,“我也是孤儿。所以我们才会如此相似。”

    我愤怒地挣脱拉着我的手:“是你让吉恩杀我?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我痛苦得大声喊叫。

    “发命令的人是当时的军情局长,人称黑天使的一个人。他的名字没有人知道,只知道他姓萨摩,是一把专心于为施罗德王子开路的斧子。但这可能也是一个假姓,因为萨摩是传说中复仇天使的一位门徒。他被称为刺客之王。”

    我简直诚惶诚恐。不管怎么说,我还是通缉犯。而且不管怎么说,能赦免我的只有眼前的这个人。

    等她靠近了看清楚,发出“啊”的一声,三个人都呆住了。

    听到这个,我和吉恩都吓得不敢插嘴。仙都王国是联盟之首,辛格尔德是万民敬仰的国家领导人,可以想象,当初面临这个任务的阿玛狄是什么感觉。

    活在仇恨里毫无意义,或许能够放弃仇恨便已经是上天所给予的最大眷顾。珊珊最终没有哭,我也没有哭。

    我想了一会儿,问:“那么这和你让吉恩破坏我的婚礼有何关系,难道就因为我没请你么?你竟然把我家都烧了。”

    阿玛狄说着,将窗帘拨开一条缝隙看了看。拉车的两匹马发出响亮的蹄音,走上了青石铺建的宽阔路面。仙都城高塔林立,马车走过一座石桥,从拱起的桥面上可以看见大教堂的钟楼。现在是清晨九点,布道的白袍僧侣准时从大教堂中走上街道。四周巡逻的士兵越来越多,很快,马车驶过皇家广场,进入了内城。我顿时不安起来,因为这条路接下来只会通往一个地方,皇宫,也就是被世人称作金顶的柏仙圣母宫。

    阿玛狄立刻站起来,恭敬地说:“对不起,陛下。他们说您操劳到早上才刚刚睡下。”

    我点点头,微笑道:“或许有一天,你再次闯入我的婚礼。”

    “但是那时候,不知道世界是什么样。”

    他停止了疯狂的挥舞行为,一咬牙,发出响亮的咯咯声,让人毛骨悚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盯着我们,似乎满意于我的表情。他狞笑道:“你们以为世界上只有灭世双刃才算是利器么?”

    我和吉恩一起问:“那后来呢?”

    “结果他根本没事。”阿玛狄说起来的时候心有余悸,“我那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血肉模糊滚在地上。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毫发未伤。‘阿玛狄,你让我很失望。’他说着,走到我跟前,想要砍下我的头,我已经浑身抽搐,不能动了。”

    吉恩泪光闪烁,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我知道她是无法答应的。因为她的背后是仙都的正义,她的立场一直都跟我不同。

    她问:“你好好回答我,你是不是真的想当个密探,或者杀手呢?是想追求生活还是人生的意义呢?没有光荣的人生可以吗?”

    一道寒气袭来,撕裂地面。吉恩摆脱我的手,向后迅速跃开。本来我也可以跃开,但是一根钢丝轻轻勒住我,将我留在原地。冰霜新星的威力在地面扩散,保持着一个愕然的面孔,我立刻成了一个大冰块。

    因此我们选择放弃。

    我的心里还是有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但是我知道再问下去,他也不会告诉我了。那些都是国家的秘密,除非我选择了刺客之路,他才会告诉我。对于一个农夫而言,知道的越少越好。

    “他没有躲,炸弹在他手里爆炸,将十米外的树都炸断了。为了一击必杀,我抱着一起死的念头,离他很近才将炸弹丢出去,所以整个人都被炸飞。你们知道么?”

    比亡魂的声音大多了,声源从我背后飞速靠近,我和吉恩连带我们的对手都忍不住扭头望去,是娜娜的声音,她一面跑一面哭:“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打你了,回来吧!”

    “那天晚上,整个涌冰湖杀机密布。萨摩在外围布下天罗地网,而我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面钻。但是我也有几分把握,因为不管是不是看破了我的伎俩,不管是为了灭口还是取人头,萨摩都必须亲自来见我。我所谓的人头是一颗炸弹,像人头一样的炸弹,血肉之躯绝对无法抵挡的炸弹。只要我躲在暗处等待,他就不得不现身来见我。一个像他那样蛮横的人,是会往我这样简单的圈套里钻,正如我也在他的圈套中挣扎一样。”

    娜娜犹豫了一下:“好吧。”

    “你不需要知道。”吉恩犹豫了一会儿,咬着嘴唇。

    他的身体突然又开始燃烧,这一次是自燃的。他发出诡异的声音大笑着,一直看着我们,只是几秒钟就化作了灰烬。

    娜娜一下子站在原地:“吉恩,又是你。你,你们在干什么?怎么气喘吁吁的?”

    离很远就有人在雀跃欢叫了:“喂!”

    他在阿玛狄旁边坐好,还伸出头对赶车的人说:“请直接到寝宫门口去!”他穿得就和所有平民的小孩一样,禁得起摸爬滚打的布料,一双小皮鞋。很难想象他就是王子,但是他确实是。

    珊珊回去的时候似乎已经完全释怀,甚至有点儿开心,因为她从我这里得到了父母新的遗产,那就是荣耀。父母作为国王密使而为国捐躯,总比无辜的旅人惨死而容易接受。但是我呢?只因为我的父母是刺客,所以就得不到任何照顾。我们没有得到任何荣耀,除了国王的口头谢意和特赦令,外加王子的一幅画,我们没有得到一尊雕像,一分钱抚恤金,一点点嘘寒问暖和照顾,得到的只是人肉冰棒的生活和追杀,并美其名曰对我进行保护了。

    事情办完,他松了口气:“好了,我该去跟大臣们商议十三国峰会的事情了。原谅我,我不能义无反顾地支持你。”

    “他来了,看上去只有一个人。我拎着人头出现,他第一句话就是,阿玛狄,你竟敢背叛我!我知道他只是随口试探,因为反正他都会杀了我顶罪。我故作不满,将‘人头’丢过去,说,你自己看。”

    “谢谢。你现在见到了。”我将小王子搂在怀里,真心实意地说,“谢谢。”

    纸条像雪花在屋里飘,一张一张的“混蛋”,有好几百张。我从地上捡了几把,立刻就有字典那么厚。她每天都留一张么?骂了我很久,我似乎能够感到她的伤心。但与其说在骂我,又像是在等我回心转意。

    她没有想到我会说这个,但是点点头:“是,我知道。”

    自从决定离开刺客训练营,我就没有再打开这个柜子。我不敢面对吉恩的字条,也不敢面对她的失望和愤怒。

    “他本来就是我的。”在娜娜的观念里,我向来属于私产。

    “你以前暗算我一次,以后再也别想了。看在小南跟你的关系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不想。”我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这样说。

    “我不希望我的儿子也四岁就给父母刨坑。”我厉声说。

    阿玛狄说:“杀死你父母的人还活着。”

    该说正事了。

    “嗯。”阿玛狄点点头,“你做出了你的选择。虽然我很意外,我原本准备了一套说辞想提醒你,但我尊重你,一旦选择了就无法再回头。”

    我恨不得在马车里把他当场打死。

    茶餐厅里,我将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珊珊,在这个世上其实也只有她关心我的这些事情,我也只能讲给她。随即她对我掩口轻笑,一面吃泡芙一面对我的幼稚表示了哀悼。

    初吻,已是离别的吻。

    这是什么?我很勉强才站在路中央,骇然望着那些即将向我扑来的东西。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斧子,将亡魂拘禁变为自己的力量。亡魂的尖啸声中,灵魂仿佛要挣脱躯体飞走。这样的东西,叫我们如何能够抵挡!难道我们要一起死在这里了么?

    “不,他们是贼。”阿玛狄沉声说,“其实这个仙都芮拉,从来都没有光荣过。”

    “我对辛格尔德跪下,求他原谅。他很惊讶,说从未怪过我,他很感激我。我对他说,两天后,再派密使吧。军情局长萨摩一定会死,我一个人做不到,但是三个人可以。然后,我斗胆求他失踪两日,装死,他满怀期待地答应了。”

    我踢中他手肘的脚面疼得站不住,他的斧子却没有脱手。我及时后退,没有被他砍中,吉恩也是一样,谨慎地盯着这个气喘吁吁的家伙。他似乎是不怕疼的,他的手臂血脉全断,一般人只需要一分钟就会失血而死,他的脸色也因而变得惨白,但是他根本不在乎,反而狞笑起来。我和吉恩都感到骇然,这就像是他故意把自己的血都洒出去了。

    这就好像是吊足了胃口之后不给上正餐,实在是天底下最残酷的刑罚。他总是喜欢这么干。

    “我选择等待报效祖国的机会,所以一直在军情局苦兮兮地任职,虽然一开始报酬不算高,但是我升职很快。很快一些有难度的工作都落在我头上,我接触越来越多的秘密。然后我发现,整个军机处——是一个空壳子,比我们先前感到失望的那个还要空。政治斗争无比残酷,他们置国家的法律和正义于不顾,谁和他们作对就干掉谁。但是不管多乱,这都和我无关。只要国家强大,大多数人仍在安居乐业,这就成了。”

    我不该拉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