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复活

文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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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一个意外。”我坚持,“她心肠很好。”

    这果然很糟。

    一声锣响,我就像子弹一样倒飞出去,贴在墙上。有个僧侣高举祭祀用的铜锣,大声说:“洁净之地,恶灵退散!”

    “不!”她说,“怎么可能?洗白白想法复活去吧。”说完她就走了,吃早饭去了,留下我们在那里干瞪眼。

    几秒钟的工夫天下大乱,门口火光骤起,狂风大作。无辜者的,惨叫声中,娜娜哈哈大笑,到处乱放火球,放飞弹,轰塌房顶。僧侣们竭尽全力想要将她抓住,如果让她继续到处乱走,王都就要毁灭了。

    我懒得理她。

    国王小声说:“喂!”

    娜娜突然又从外面跑回来,嘴里说着:“哦,差点儿忘了。”

    胖子愕然,小王子说:“就是个形式。”

    娜娜的脸色变了:“什么意思?不想复活?仪式失败了?”

    “难道她堕落了么?”那家伙总之是不相信弗勒。

    一道雷霆从门口带羞可怕的力量延伸开来,落在胖子身上,将他劈得抽筋,劈得在电光中手舞足蹈。大门敞开,我的未婚妻娜娜手持光芒法杖出现在门口。

    答案是一块钱。

    我卡迪南是刺客与刺客之子,为国王效力。辛格尔德陛下非常信任我,他七岁的儿子,小王子路德殿下崇拜我,拿我当真正的英雄来标榜。我为了救他而死,死而无怨。

    我再也不感到兴奋。在自己的尸体上满怀期待跳过一千多下之后还会兴奋的话,那是傻子。如果我手里有一根跳绳,大概看上去还不会那么傻。胖子开始流汗,国王和小王子的脸开始抽筋,但是忍住没有发火。

    娜娜放下心来,高高兴兴走了:“我买糖去!”

    拜战争所赐,我们满手血腥,谁也不能说自己杀的就都是坏人。我们这样的人,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教堂不欢迎,天使也不喜欢。据说好人死了都能见到圣天使,她会张开她宝光四射的羽翼,欢迎他们前往天国。我死了只能在硬币上见到她。我连一只鸡都舍不得杀啊!不要呀!我年轻,有未婚妻,又有钱,又好看,又能干;我偷来的宝藏还没来得及享用,还有大把的漂亮小妞刚留了联系方式没有约……

    在我们仙都芮拉,横死并不代表终结。仙都芮拉的意思是诸神庇护之所,只要灵魂不灭,尸身完好,就有一丝希望复活。

    比时间的洪流还要迅速,我不假思索地伸出了手,从未觉得一块钱如此沉重!

    “干什么?”我推开他。他的影子苍白而模糊,嗓音陌生,我不认识他。看样子,他死了有几天了,形体都模糊了。

    大家都很激动:“有希望?”

    国王、侏儒小妹、红袍僧侣们和我都目瞪口呆望着她。

    胖子却似乎早有准备,立刻拿出一串念珠,一副很正义的样子大声说:“恶灵退散!”立刻,所有的僧侣都拿出圣水瓶子来四处乱洒。我迅速跃起,吊在天花板上才幸免于难。一群白白胖胖的僧侣瞪圆了眼睛,用忠心护主的架势挡在国王和王子前面。这个姿势他们一定练过很久。

    胖子说:“这首歌是颂扬您的功德的,陛下!”

    我没来由地想起珊珊,很生气。她一点儿也不关心我!这个不靠谱的女人,复活了一定要去骂她。

    “我们圣徒无法复活一个恶灵。即使您要我的命。”胖子声嘶力竭,一副正义的样子说,“陛下,为了仙都王国的正义,也为了那些善良的人民,和您的安全,我恳求您……”

    他们手里拿着圣水瓶子四处洒,一面乱泼一面嘟囔着:“这里总是有些该死的幽灵!”他们懒洋洋地,明显有人还没睡醒,“国王陛下说为某人祈福。这混球到底是干什么的?还盖着脸呢。”

    我死了啊!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么?还有比这更大的事吗?

    “堕落很容易发生。痛苦和诅咒也可以给灵魂披上颜色,但是我们绝对不可以堕落。圣天使会惩戒你,而不是让你活过来喘气。千万不要跟巫毒教徒,或者是信奉恶魔的术士们打交道!这是基本的底限,除非你想万劫不复!”

    娜娜挽着袖子呆住,疑惑地问:“什么声音?刮风么?”

    冰冷而英俊的面孔上盖着白布,通体散发着寒气。珊珊的针线活是完美无缺的,我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闭上你们的狗嘴。”她怒发冲冠,身后站着一群从边境紧急征调来的红袍僧侣,手里拿着结实的棍子,很适合打人的那种。

    不!我还这么年轻!我的未婚妻又漂亮又有钱!

    仪式终于可以继续,至此我已经疲惫不堪,失去了生存的勇气。

    娜娜结结巴巴,一指四周:“太寒酸了。”

    黑暗中叮的一声脆响。

    无礼!大胆!贪婪!我惊讶于他们要钱的方式,我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这些衣冠禽兽!圣徒都是这么胖起来的吗?

    “滚开!”我不理他,跟在国王身后。

    在仙都芮拉一块钱可以买很多东西,因为我们用二百一十六分之一盘司的小金币,一块钱就是一点四五克金子压成一个十四毫米直径的饼,背面是性感的大仙女艾露妮,掌管生死的圣天使;正面是二十五岁登基时候的辛格尔德国王陛下,一个很英俊、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

    “开始吧。”国王下令,“复活他。”

    然后我看见了那一块钱。

    娜娜,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我开始想,我是不是个倒霉鬼?就算是很正常的事,到了我这里,都会出问题。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还有机会,我愿意让你打死。我一定会听你的话,再也不管别人死活,再也不惹麻烦了。

    他指的是娜娜的父亲,一个通常被忽略而在我们的婚礼上高喊“反对”的老圣骑。丈人不喜欢我,而我也很不喜欢他。

    娜娜完全愣住了:“我只是说说而已,他,他不会这么小气的。”

    我的未婚妻娜娜可是一位女领主,军团首长,大法师,大元帅。她又漂亮,又有钱。因此我非常爱她。尽管她有严重的暴力倾向,但是跟下半辈子不用干活相比,这只是一个很小的问题。每天娜娜的穿着打扮占据着《仙都日报》一个专版,大众媒体一致认为,她是完美无缺的。如果一定要找个缺点,那就是她的男朋友不太好,简直就是惨不忍睹。好花还要绿叶衬,我越差,就显得她越好。

    金米向来是吃定我的,对娜娜嚷道:“是你答应让我拍照的。我也有权见证好友的复活时刻,帮你们留下永远的回忆!”

    所有的人一起对着她大喊:“做点儿什么!”

    什么?你问我为何如此介意剑的尺寸?要是那么大一把剑插在你的身眼上,你会比我还介意!死亡的拥抱甜蜜降临,魂灵失却了躯壳,飘浮在空气里,世界一片苍茫。没事我绝对不想举起一块钱。

    一块钱在缓缓升起,停留在娜娜面前。

    “我不觉得。”我坚持认为,珊珊不会害我的。

    娜娜在十分之一秒的瞬间用手叉腰,摆了一个上镜的姿势,有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冒出来。“停!”她突然一声大喊,打断了复活仪式。

    金米自从我认识她以来,第一次放下相机停止了拍摄,难过地望着娜娜的背影。“她真的疯了。”

    我怒吼:“我不怕寒酸!”

    所有的人都傻了。

    “我立刻去换漂亮点儿的礼服。”她看到自己手里的东西,像烫到一样一松手,让光芒法杖当啷一声在地上滚动,“哎,我还拿着这种东西,太不好意思了。”

    “我爸爸昨天偷偷跟我说,不能出去玩了,大家都死了,都没法子活过来。军情局瘫痪了,那些坏蛋一定会回来杀我们的!你在听吗?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这个声音渐渐和四周的声浪融为一体,所有的胖子都在专心念咏:“奥特兰克奶酪,杜隆塔尔的果酱面包……”声音化作洪流,刺|激着我的耳鼓,以及我的肠胃。我知道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歇斯底里的幽灵了。

    “我知道,只是稍等一下,照片会上报纸啊。这太乱了,我不想让他复活后第一眼看见这样,以为我去打人呢。还有他这身衣服。应该给他穿那件红色的,他喜欢红色。”

    一个金币从小王子手里弹出来,落到地毯上。

    红衣僧侣的首领已经快要崩溃:“女主人,你穿什么样,他的灵魂肯定已经看见了,所以那些并不重要。我建议我们不要拖延,卡迪南大人平时不去教堂,要复活他本身就是很吃力的。”

    谢谢!小王子,你将来一定会是个睿智而且伟大的国王,对于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有信心。我希望我能亲眼看着你坐上仙都的王位,看着你幸福的每一个日子。我向你发誓,我愿意燃烧我的灵魂守护着你。复活之路虽然漫漫,但我一定会做到。我卡迪南是刺客与刺客之子,我发誓,我一定要复活!

    红袍僧侣提醒了一下,娜娜说:“噢,对,复活我的未婚夫。”

    “请陛下放心。”红袍僧侣沉声说,“苦修使我们掌握光明之力,使正直的灵魂可以得到救赎。”他们围成一圈,将手伏在我的尸体胸口,齐声念出了神名,光芒就像金水一样从他们的掌下溢出,灌满我全身。我感到生命的呼唤,神圣的光芒笼罩着我……

    “是,您不用挽袖子了。”对方肯定地说,“他的灵魂拒绝与躯体再次融合,力量之大甚至反震到我们。就直说了,他大概不想复活。”

    “骑士行会、德鲁依行会和牧师行会,三大行会当中都有一些强者可以跟亡魂沟通,也有能力举行复活仪式。但是你要快。”他说,“随着时间推移,你会开始失忆,形体破碎,变得喋喋不休,就算跟人说,也没人理会你了。”

    “是我。”他一再强调,“我们见过,国王的弟弟,辛格莱斯亲王。插|你身上的那把剑原本是我的。”

    是什么?我吃惊地发现了那个秘密,是伤口缝合线!细密的针脚敛藏在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里,我只要一碰,就有一股惊人的力量将我弹开,那不是普通的线!

    红衣僧侣的首领耐心地说:“女主人,停尸房都这样。”

    国王带着小王子来了,他们两眼红肿,为我的苦难哭过。我很感动,不枉我家世代为皇室尽忠,横死街头。我趴在地上跪拜,高声喊着:“陛下,陛下,我在这里!”

    我认出来了,差点蹿起来。实际上,是凶手扮成他,从背后捅了我那一剑。

    娜娜说:“您说的也有道理。”

    一干红袍僧侣乱棍齐下,打得胖子不停哀号。娜娜挽起袖子,拎住他的领口一举打在他眼圈上。噢耶,噢耶!我在一边不停“噢耶”,太解气了。娜娜最喜欢的运动就是打人,而我从未像今天这样支持她这项嗜好。

    十分钟后,歌声停止了,我还是没有复活的感觉。

    我发出一声尖叫,痛苦的程度之大,甚至让灵魂的能量冲破了生死两界的桎梏,让大厅顶端的吊灯坠了下来,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们仅仅是朋友。从六岁起我们几个就都认识了,我们的关系是这样的:娜娜把我打伤——珊珊把我治好——娜娜再次把我打伤——珊珊再次把我治好……如此循环,一不小心就是十几年。她成了圣光医学院的天才美少女,而我是她的试验体。

    本来我可以享受奢侈舒适的生活。

    “你这样的家伙能进天堂,才是没天理。我对你的唯一印象是全国人民要求你死。”

    我扑倒在圣水中。国王无力地说:“第二首第三首都省了吧!”

    那个高大的幽灵依然试图阻拦我:“我告诉过你的!”

    红衣僧侣们很着急,咏念的速度都快了一些。充满圣力的手按在我的胸口,竭尽全力念着神名,金色的光芒出来了!视野不再灰败,我感到我的躯体在召唤我。我顺从那种力量,倒向我的躯体。但是就在躺下的一瞬间,什么东西把我弹开了。

    他气呼呼反问回来:“你不是也在这里蹲着么?”

    然后娜娜想了一会儿:“咱们是来干什么来着?”

    我觉得很难。

    天亮时分,圣洁的晨光爬上了教堂的大理石台阶。大门在身后敞开,一些不怎么虔诚的僧侣穿着白色的祭司长袍因为早起而骂着街走了进来。白色,象征信仰;长袍,象征不被世俗约束;大肚腩,象征生活很好。

    一个粉红头发、身高不足三尺的侏儒小妹气喘吁吁举着照相机跑进来,是我的朋友,《仙都日报》的皇牌大记者金米。

    “这么说我打人的样子被他看见了。嗨,小南?”娜娜四处挥手。

    “一块钱。”她说,“出门捡到钱,好彩头!归我了。”她高高兴兴将金币装进自己口袋,自顾自走向门口,“我买糖去……”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求你了。”他的声音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幼小的身影在巨大而狭长的门缝里显得那么无助,孤身面对着巨大的黑暗。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路德兴奋得跳了起来,向我平伸出大拇指,“你答应我了,我会等你回来,我发誓。”

    拥有一头红卷发,穿着方格衬衫和破牛仔裤,站在那里背着急救箱喘气,被上述了不起的人围着叫喊,弱势在强权下如暴风雨中小草的辛苦女人,是医术超群的珊珊·弗勒,哦,她是我青梅竹马的朋友。

    “那真奇怪。”

    我竭力控制住自己想要尖叫的情绪,这个不要脸的家伙一定会遭报应的!愤怒使得我拥有了微薄之力,我用力一戳那个鼻涕泡,鼻涕泡猛然迸裂。那个僧侣一惊,从梦中归来,继续念咏经文。或许是离得太近,我突然听懂了,艰涩的韵律中,带着某种让人饥饿的涵义:“奥特兰克奶酪,杜隆塔尔的果酱面包……”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也不再念咏所谓的经文。国王陛下的脸上阴晴不定。

    国王摆了个雄壮的姿势:“难道还有什么比我来充当背景墙更奢华吗?”

    将一块钱缓缓地放在自己的尸身上,什么东西刺了我一下,手一松,一块钱滚落在地上。

    “不!”白袍的胖子一声尖叫扑上来,拦在我的尸体前,“这是恶灵,是……”话音未落,光芒法杖抽在他脸上,将他打翻在地。

    “但是我怕。”她说。

    “什么?他在这儿?”娜娜吓了一跳,四下张望。

    我拉她的手,但是拉不到。从倒地那一刻起,我还从未感到死亡是如此的无助。那种心酸的感觉渐渐变成绝望,没有眼泪可以落下来,我颤抖着,只想再拉一次她的手。

    “不是我杀你!”他说,“别人不知道,但是你应该明白,我早几天就被人毒死了。我说的我们见过,是上次检察院要绞死你的时候,我在边上看热闹……”

    我警觉起来:“你是谁?”虽然他的轮廓已经破碎了,但还是很眼熟。

    一点四五克对于一个活着的人没什么了不起,但是对于我来说就是极限了。很不幸我刚刚被人杀害,现在我身上插着一把一百四十公分长、七公分宽的大剑,穿胸而过,那里还在汩汩流血呢。

    小王子路德丢在地上的一块钱,只是二百一十六分之一盎司,一点四五克重。一个念头冲了上来。我扑向那枚金币,我想要举起它。金币正面向上,掌管命运的大仙女艾露妮,我求求你,我愿意放弃我的一切守护权,让我做到吧!

    “够啦!”小王子路德很生气,“不要再浪费时间!我们起个大早不是来听歌的,现在小南哥哥的尸体还躺在那里,复活他!”

    被圣水泼到的无辜幽灵就跟遇到硫酸一样尖叫着四散奔逃,我也跟它们一起没头没脑乱跑。这混球干什么的?我真想抽他。有个很高大的幽灵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把拉住了我:“别过去!”

    他关上门,一溜烟跑了。大门合拢,一片漆黑。

    “能做到么?”国王和王子看上去又有了一丝希望。谢谢,他们是真正关爱我的人。

    侏儒小妹叹了口气,拿着相机回出版社去撰写特大新闻。这下新闻倒是大了,不是陛下摆个背景墙就能解决的。辛格尔德陛下愁眉苦脸,这一天糟透了,他挥挥手,散了散了。所有的人都走了。大门一关,蜡烛一吹,窗帘一放,一片漆黑。我呆呆坐在自己的尸体上,焦急而无助。

    她突然号啕大哭,发出失常的声音。

    他继续说:“现在我的尸体还在涌冰湖的湖底冰封着。”他满面愁容地叹了口气,“很快,我将不记得这些,灵魂不应该呆在这里。随着时间推移,我们的记忆将失去,变成一些歇斯底里的家伙,终日呻|吟。就是你妈都没法从那堆白痴里认领你。”

    胡说!胡说!不是我不想!我大叫,抓狂般四处盘旋,但是那没有用。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如此不顺利?

    “谨遵旨意,我的殿下。”胖子急忙让僧侣们在我周围围成一圈,谄媚地说,“也请陛下放心,我们有三十人,都是最好的圣徒里面最好的。只不过……”他一脸欠抽的样子将脸凑过去,“陛下,真是难以启齿。但是您得供奉点儿金钱,即使是圣职者,也不能做无本的买卖呀,这是对神明的亵渎。请您理解,就是个形式,嘿嘿……”

    娜娜突然扑向我的尸体,用力打我的脸:“混蛋!丢下我一个人!打死你!给我回来!只许我甩掉你,不许你甩掉我!”

    他扳着手指说。

    “仪式开始!”伴随着领头的胖子清脆的咳嗽声,数十名僧侣高声齐唱:神圣的太阳,神圣的王!我有些头晕眼花,大概是紧张,要不就是圣水熏的,但是一点儿活着的感觉都没有。多么高深的咒语呀,当年发明这种复活仪式的人一定是个诗人。

    小王子路德竟然悄悄地跑了回来。

    我想了想:“不会的。”

    我全心全意地呼唤,最伟大的仙女啊,看在我为做好事而死的分上,帮帮我。娜娜,我在这里。

    “但是我们一定要复活,警告他们!”他的意思是,对于对抗邪恶,我责无旁贷。既然已经脏了鞋,就不在乎继续趟浑水了。

    只有弗勒才能将伤口缝得这么好,我被她缝过很多次伤口,我熟悉她的气味,她的个性,没有任何不符。要假扮弗勒还是很难的,因为弗勒很特别。

    “不。”正相反啊,弗勒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表示怀疑,听起来会很顺利似的。

    珊珊走过来,抓住剑柄用力摇晃。那把剑本来就很大,现在伤口像是一个洞,血泛着红色的泡沫往外喷。周围的人一起紧张得尖叫,娜娜捂着小王子的眼睛,太血腥了,少儿不宜。珊珊眉头都不皱一下。然后她把那把巨大的剑抽出来,当啷一声丢在地上,说:“没救了。”

    娜娜还在摩拳擦掌地跟金米说着:“等他活过来我要狠狠打他一顿!都是他不听我的话,才会横死街头。早说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嘛,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男人不管是不行的。”

    红衣僧侣说:“他当然在。灵魂总会跟着尸体的。”

    娜娜手腕有些酸了,心满意足地停下手来。胖子眼圈像熊猫,牙齿掉光,没命往外爬。要不是他喊:“陛下,救命……”估计会被活活打死。

    “你比我年轻,比我聪明,比我有耐性,比我死得新鲜,死得帅。最重要的是,你比我坏得多,你还有个‘未婚老丈人’是骑士行会的头子。”

    我问:“为什么你都不行,还要我做?”

    “是月光蛛的蛛丝。”那个高大的幽灵又来了,叹了口气,“是术士们用来禁锢灵魂的,但是前提是缝合尸体的同时灵魂在里面,而不是在外面啊。刚才那帮胖猪都是欺世盗名之徒,我还以为你能创造奇迹的。”

    国王陛下和小王子都点了点头。未婚夫宁肯死也不回来,这一点谁都很难接受。她以前不在乎,事到临头才害怕了。家庭暴力太严重,做她男朋友天天挨打,刚扬眉吐气了一下,就立刻被人捅死,可怜的人。还有可怜的娜娜。说着,所有的人一起叹气,又一起点头。

    天气很热,在场的人都流汗:“这不是结婚!”

    胖子翻白眼,显然很不情愿。但僧侣们也只好开始吟唱,这一次铁定不是赞歌,复杂的咒语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在大殿回荡,我没来由地饿了。是的,我还没吃早饭,死前跟人打了两天两夜,也没时间吃饭。但是死了的人也会饿,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我插嘴:“你吃了什么?”

    “那好吧。这或许有点儿用。”珊珊于是打开急救箱,拿出针和一卷银色的线,开始缝合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她的手艺真好,血立刻就不流了,而且一点儿也看不见线头。

    “巧克力棍……”哈,仙都城第一勇士铁腕亲王辛格莱斯原来因为贪吃巧克力棍而被毒死,哈!他恼怒,“别打断!”

    一块钱从小王子的大拇指上弹起,旋转着,飞向我。他瞪大了眼,望着那枚硬币在黑暗中滑落,停在半空中。

    怎么回事?力量依旧存在,我紧贴着自己的躯体,但就是无法进入。躯体里有一股暗流在排斥我的灵魂。这难道不是我的尸体么?那是不可能弄错的!红衣僧侣们开始冒汗,有人呼吸急促。仪式时间过长,精神力量耗费极其巨大。他们的首领脸上青筋爆起,嗓音已经嘶哑,豆大的汗粒往下坠,已经撑不住了。

    “那有人装扮她么?就跟装扮成我捅死你一样。”他对于被人假扮深恶痛绝。

    辛格尔德国王陛下、王子殿下和我的未婚妻娜娜一起对着匆匆赶来的圣心会首席医师珊珊·弗勒尖叫。珊珊是喘着气,背着急救箱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见到我的尸体,她的瞳孔收缩了。

    胖子冒着烟倒下,我高兴得猛跳:“噢耶!噢耶!”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胸大无脑的一面。复活以后就算她打我,也一定要跟她说,丢人。

    “要增强精神力量,以便让人能看见。”他说,“你得告诉他们,把那些线拆了。如果你能复活,告诉他们我的尸体在哪里,或许我也能有点儿机会。就算我不行了也无所谓,保护仙都,求你了!”

    我对他们每个人的耳朵大叫:“胡说!胡说!胡说!”可惜那是徒劳的。没有人能听见我的声音。

    “那好吧,现在怎么办?”

    门突然敞开一条缝。

    我在一边跳跃,噢耶,噢耶!

    “好吧。”我承认我名声很差,像我这样的好人总是容易被误解。

    说到这里应该交代一下头绪。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

    我没有勇气抬头。就算我想回答,他也听不见。

    国王陛下站我尸体后面当背景墙,本来表情很严肃,但是又觉得应该笑笑。自从他登基以来从没这么尴尬过,于是看上去像脸抽筋。

    “不能这样。”娜娜下了决心,“我们芝兰家可是仙都芮拉第一贵族,要是我的未婚夫复活跟偷偷摸摸一样,这传出去——太寒酸了。这对他不公平,他一定会不高兴的。”

    初升的阳光越过地平线,越过台阶照进来,金色的光芒在艾露妮的神像上一闪,爆发成刺眼的强光,缓缓从地面升起。大厅里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呆呆地望著那一块钱。

    谁说我喜欢红衣服?以后谁跟我说喜欢红衣服我就跟他拼命!还有,你、你、你难道没打人吗?

    娜娜一把将金币抓在手里。

    愤怒,我就是要复活的灵魂啊,让我退散了复活谁去?这些白痴!等我活过来一定要好好修理他们。国王登上台阶,四周的胖子们一起高歌,整个大殿充满胖子们牙疼的声音。满地都是圣水,我浑身冒烟,疼得四处乱蹦。谁说死了就不会受伤,没事我再也不来教堂。

    他问:“你得罪过弗勒医生么?”

    我扑通倒地。

    金米一直举着照相机,手都酸了:“现在究竟是……”

    “恕我直言,您是有点儿过分。有时候一句话也会让人很难接受的。”

    我点点头,关于这一点我很清楚。不去教堂可以,但是绝对不能背离圣光!在仙都芮拉,这是活着的基本条件。而我的职责,就是保护仙都,哪怕牺牲一切,包括我的生命。邪恶力量在对仙都造成影响,只有我们两个死人知道这一点,所以我们必须要复活。只不过,现在才说要积德行善,是不是有点儿来不及了?

    她说:“我要淑女些。”

    “嗯?”娜娜好不容易回到现实世界。

    珊珊代表的是当前医疗界最高水平,既然她说我没救了,就只好洗白白复活去吧。

    难道一个复活仪式真的会这么长吗?我从来都没听说过!吟唱声中夹杂着某种类似于鼾声的低沉韵律,我吃惊地看到一个鼻涕泡从某僧侣的鼻孔里冒出来。我小心翼翼地飘过去,他嘴角带着甜美的微笑,轻声呓语:“太太……”

    如果我还活着,现在已经气得吐血身亡。我为什么会喜欢这个虚荣的女人?对,是因为她有钱,还很好看,全世界的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女人。

    或许是因为她偶然爱我超过了爱自己,所以听到了我的声音,可是她丝毫也没意识到这一点。她喋喋不休说着:“要红地毯,一百二十个银烛台,都要圣银的,教皇应该也在,把那老头从芝兰郡接来,另外我希望一些德高望重的人在场……”

    这些红袍僧侣都是对娜娜绝对忠诚的斗犬,我可以感应得到他们体内澎湃的圣力,跟那些白袍的猪完全不同。他们的首领是个剽悍的人,脸和脖子上都布满了久远的战斗中留下的伤痕。他检查了一下我的尸体,对娜娜说:“女主人,尸体缝合得很好。”

    我一扭头,四周挺好啊,柱子挺粗,挺凉快,天花板挺高,上面还有花玻璃。那和我复活有什么关系?我真的要发疯了,金米,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举起照相机?还有我讨厌虚荣的女人!

    “把这群丢人的东西赶走。”红袍僧侣的首领指向躲在墙角的白袍众人,还没动手,那些家伙就屁滚尿流夺路而逃,跑得慢的都被打得杀猪一样号叫。

    娜娜说:“死一边去。”

    官僚主义害死人。

    “我也很奇怪。”我疑惑,“你为什么不去天国?”

    你,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为首的胖子痛心地说:“陛下,仪式失败了。虽然我很不想说,但是刚才的声音您也听见了,这位大人恐怕已经变成了一个恶灵。杀死恶魔的人终因沾上恶魔的血而堕落,虽然我也不愿意这样说……”

    灵魂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辛格莱斯的理由我都不爱听,特别是那个“未婚老丈人”。但是我都无法反驳。

    国王苦恼地扶着自己的脑门,无可奈何地对她摆摆手:“娜娜,停下,我的大小姐。”

    “你,你!”任何华丽的词汇都不能像这几个字那样直接地表达我的愤怒,我激动得跳起来,想要穷尽毕生所学,咒骂他的祖宗八代以及下一代。但是他们听不见,而且我刚跳出来,就有圣水劈头盖脸浇在身上,浇得我冒着烟缩回去躲起来。

    我很难过。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娜娜。她是任性妄为,但是其实她也很脆弱。

    国王陛下瞳孔收缩,一声大喊:“快来人,大领主疯啦!”红衣僧侣们如临大敌,大呼小叫追了出去:“快去通报光之塔!”

    国王和小王子目不斜视地从我手上踩了过去。那个高大的幽灵说:“省省吧。他们是看不见你的。听我说,别过去……”

    红衣僧侣们额头冒汗,危险信号呼之欲出。娜娜一抬手说:“冰霜新星!”一团寒气撕裂地面,在众人的惊叫声中爆发开来。一些光盾及时形成魔法屏障,将在场的每一个人保护起来——除了我。玻璃哗啦啦碎裂,寒气退去,我的尸体已经被坚冰所覆盖,封在一个坚固无比的冰棺里。

    我用尽全身力量想要扑入自己的躯体,娜娜的牢骚话听得我岔了气,随即什么东西像刀锋一般锐利地刺伤了我的灵魂,让我哀号着从自己尸体上滚落。同一时刻,受到力量的反噬,红衣僧侣的首领喷出一口鲜血,一声大叫坐倒在地上,好几个红衣僧侣都一起倒了下去,急促地呼吸着,脸色煞白。在场的人倾听着我凄厉的声音,悚然竖起了耳朵。

    马车疾驰,车轮扬起滚滚尘土。国王命令皇家卫队运送我的尸体到圣光大教堂,抵达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一路上我不停听见白狼的嗥叫声,没有形体的幽灵狒狒一样举着前爪,没有品味地尖叫。它们不能看见整个世界,只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记得自己想记得的那一点儿事。死亡逼疯了很多人,再怎么尖叫,生者也听不见,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或许这种被遗忘的感觉才是世界上最大的痛苦吧。

    “终于赶上了,见证这个时刻!”金米举起了照相机。

    我活着的时候她可是从来没在乎过自己是不是淑女,她还经常穿着内衣在屋里到处走。难道死了有这么大不同?

    “快来人!阻止她!”国王和王子冲过去,用力拖着娜娜的胳膊,大厅里一片混乱,金米喀嚓喀嚓拍着照片。

    僧侣首领喘着气,用袖子抹掉嘴角的血,坐起来摇了摇头:“女主人,我恐怕,卡迪南大人不想复活。”

    临走的时候她瞥了我一眼,就好像能看见我一样。但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刚死的灵完全透明,除了天使,谁也看不见。对于她的态度我很生气,因为她不伤心也不着急。

    幸好这些恐怖的事和我无关。

    娜娜的手颤抖着,我们富有的未来,都寄托在这枚金币上。

    娜娜来了,任何人敢在娜娜面前说我坏话,下场就是死;任何人敢欺负我,下场也是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名正言顺地打我,那就是我老婆!我呜咽着扑到娜娜脚下,娜娜,我要对你说我从未如此爱你!可惜她看不见我。天人两隔,原来真是很麻烦。

    “弗勒医师,救活他!”

    国王陛下!我感激涕零,是您救了我的命,不管我帮您做过什么,现在我们扯平。您让我去杀谁我就杀谁,让我扶谁过马路,那我就天天扶那个人过马路……

    他说:“最近似乎有邪恶的力量在对仙都城造成影响,你看那帮白痴牧师,精神腐蚀、堕落的结果,指望他们是没可能了。弗勒医生的行为也是很不正常的,难道你不觉得吗?”

    我只盼着赶紧复活,然后和娜娜一起吃早饭,忘了这些可怜人。好几天吃不到她家厨子的菜,我死了胃里都没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