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身葬妻

逍遥红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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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通的人家,在这个时候,正是晚饭之后的闲暇时分。女人在灯下织补衣衫,男人在一旁与妻子闲话家常,或是算计着家中用度,盘算着又要添置着些什么。孩子们早早的上了床,在被褥间打闹。一会疲累了,便沉沉的睡去。

    这是最为寻常的生活,却又在普通中有了几分让人艳羡的安宁。

    不求闻达于诸侯,不求留名于青史,只求平安喜乐,一生足以。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说,这不是值得追求的日子,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就这么平淡的生活,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岚颜轻轻地拍了拍墙根下的苏逸,“你已经听了半个时辰的墙角了,再听下去,只怕人家就要休息了,可就不知道听见什么了。”

    她的话语故意说的坏心又带着暧昧,试图哄苏逸走。

    其实她明白,明白苏逸向往的是什么。

    越是聪明的人,越容易看穿红尘世事,苏逸这种人,一生只有一个目的,又是这般的身体,那种平静中的幸福,最是容易打动他。

    一个普通的家庭,柴米油盐的算计,孩童的几声笑闹,都太容易勾动苏逸心中的那根弦。

    他本就是个不爱争权夺势的人,更不喜欢声名在外,却偏偏生在了苏家,想要粗茶淡饭,都是不可能的。

    “走吧。”他笑着回答,“你衣服可偷到了?”

    “当然。”岚颜晃了晃手中的两件衣衫,把其中的一件递给了苏逸,“不仅偷到了衣服,连我们要的东西都偷到了。”

    “你确定要这么做?”苏逸手中拿着衣衫,口气有些犹豫,可岚颜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藏不住的兴奋。

    那双眼睛直眨巴,分明是开心,骗谁啊。

    一个不留神,岚颜就又被那双眸的飞舞吸引了过去。这样的眸光,谁能相信它的主人根本看不见?

    岚颜背着他,来到一条巷子旁,前方人声熙熙攘攘,红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摇曳曳,明明暗暗,人声也喧闹着。

    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恬淡安宁,富贵人有富贵人的灯红酒绿。

    这里青楼林立画舫无数,河水潺潺流淌中,丝竹声、调笑声、猜拳声,声声不绝于耳。

    岚颜放下手中的一卷席子,顺势平躺了下来,苏逸跪坐在她脚边,一方白色的丝帕蒙上了她的脸。

    苏逸一捂脸,口中呜呜,低声的哭泣着。

    这声音不大,肩头抖动中,却透出无比的悲怆,身上白衣麻布,似乎什么都不用说了。

    脑袋埋在掌心中,嘴巴里却是低低的说着,“你确定行?”

    岚颜十分笃定,“当然行。”

    “你也不忌讳?”苏逸看着直挺挺的她,啧啧出声。

    “忌讳什么?”岚颜哼了声,“我是妖,人界的忌讳关我屁事。你小心点别让我睡着了,要是不经意翻个身什么的,就真的吓人了。”

    “知道了。”苏逸摸了摸蒙在她脸上的丝帕,“别说话了,不然更骗不了人了。”

    岚颜笑了声,“今夜就靠你了,明天能不能吃香的喝辣的,就指望你一会的能力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外加老鸨尖锐的叫声,“哎呀我的娘啊,你怎么把死人摆到了这里?哎哟,晦气真是晦气,我说今日怎么客官都不来了。走,你快走。”

    苏逸抬起可怜巴巴的脸,脸上的病气不用刻意掩藏就是满满的,“我、我与我妻来这里投奔亲友,谁知道亲友没投奔到,却染上了瘟疫,妻子也病死他乡。如今盘缠用完,我无力带妻子回乡,唯有、唯有求您可怜可怜,施舍一些银两,让我好就地安葬了妻子。”

    话说的软,轻中带着病态,一句话也是分了数次才勉强说完,那身体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可能倒下。

    “你、你、你可千万也别死在我门口啊。”老鸨吓的一声大叫,“你要死在这,我这一年多也别做生意了,太、太晦气了。”

    “我……”苏逸喘息着,“我不会的,我一定要葬了妻子、您、您要不要施……施舍……”

    躺在草席上的岚颜极力忍着自己的笑意,这苏逸开始一副“这样不好吧”的表情,实则玩起来比她还投入,此刻分明一个爱妻至深的痨病鬼姿态,简直太到位了。

    天才啊天才,这种人就是做乞丐,都是最出色的要饭人物。

    她原本想趁着夜色,玩一个卖身葬夫的戏,苏逸什么也不用作,躺着就好了。既互相陪伴了彼此,也不用他太着累。可她的想法一提出,就被苏逸阻拦了,然后就变成了卖身葬妻的戏。

    苏逸的理由很简单,她的脸有伤太容易被人发现,现在躺在地上,只要白布一蒙,没有人会掀开死者的布看,尤其是在原城这种极度忌讳丧事的地方。

    苏逸的手哆哆嗦嗦地伸在空中,想要抓住老鸨的衣衫,“您施舍点钱、我、我就是死了,下辈子也为您做牛做马……”

    “啊呀要死了啊。”老鸨的尖叫声简直刺耳,“你有瘟病,不要碰我啊!”

    苏逸伸在半空中的手默默地缩了回来,低下头不敢再看老鸨,“我、我不碰您,无论您施舍不施舍,您都是好人,将来一定健康长寿。”

    那声音弱中带着畏惧,身体颤抖着。

    “喂喂喂,你千万别死在这,我给你钱去安葬妻子,你赶紧走好不好?”老鸨急了,想也不想地丢下十两银子,“快去买口上好的棺材,走吧、最吧。”

    “谢谢您的好心,谢谢您的好心。”苏逸不住地点着头,捡起自己面前的银子,双手撑上地似乎正要起身。

    老鸨看着抬起半个身体又忽然坐了回去,刚刚放下的心又抬了起来。

    刚才门房对自己说,门边必经的小巷子里,坐着一个要饭的丈夫和躺着一个死了妻子,她才终于明白了今日自己的门可罗雀,急急赶了过来。

    “钱给了你了,你赶紧走好不好?”老鸨觉得自己额头上都要出汗了。在原城,人们很是忌讳死人,如果被客人知道她家门口死了两个得瘟病的,只怕一年内都没人来光顾了。哦不,不需要一年,半年她就要回家吃自己了。

    “我是准备走。”苏逸忽然抱歉地望着老鸨,“我妻子是得瘟病死的,我只怕也是这病,我若现在背起她,难免病气沾染了你,不如你到巷子外面去,我这就带她走,一会你来看看就行了。”

    老鸨想了想,脚下不由又退了两步,“行行行,你现在就挪走!”

    她脚步飞快,犹如被鬼追似的跑了。

    直到确定没人,苏逸才拍拍岚颜,“喂,你睡死啦,起来。”

    岚颜掀开脸上的白布,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睡的正香,真是扰人清梦啊。”

    “别装了,我才不信呢。”苏逸手中抛着银子,脸上是满满的得意。

    好吧,小心思被揭穿。

    她的确没睡,一直在紧绷着弦,他们两人之间一举一动都没能瞒过她的耳目,并非她多心,而是她害怕苏逸被看穿。

    看穿他眼盲腿脚不便,他们此刻的身份不能被暴露,她怕苏逸有危险。不过她显然低估了苏逸的本事,他不仅干的漂亮,甚至圆满的超过了她的预期。

    岚颜在他面前蹲下身体,“上来吧,我们走。”

    “等等。”苏逸拉着她,“把席子卷卷。”

    岚颜看着地上的破席子,“干嘛?你要带回破庙睡?”

    “不啊。”苏逸笑的贼贼的,“我们换一家青楼,继续。”

    “什么?”岚颜看着眼前的苏逸,忽然发现他的笑容像极了一种动物,猫儿。

    对,就是猫。

    看上去温顺又可爱,实则鸡贼鸡贼的,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时候。那算计写在脸上,却又让人起不了厌恶的心。

    “你这是卖身葬妻卖上瘾了?”她打趣着他,却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将那破草席卷了卷,外加白布一块全部带上,这才背起苏逸,

    这一夜,岚颜也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次,反正苏逸是卖的非常开心,以一个寻常人家的普通收入来看,他们也可算是一夜暴富了。

    长夜已经寂静,街头看不到什么人影,他们两人可以肆无忌惮地聊天说笑了。

    岚颜侧脸看着背上的他,脑袋架在她的肩头,正抓着自己手中的钱袋,一个个摸算着,那模样真像一只吃饱了鱼儿的小猫。

    她甚至想要伸手,揉揉他的脑袋。

    “可惜,青楼就这么多,适合骗钱的也就这么几家,不然我天天这么要下去,不出几日……”苏逸幻想着喃喃自语。

    “不出几日,你就被人家打成肉饼。”岚颜又好气又好笑,“天天卖身葬妻,亏你想得出。”

    苏逸很是不爽的叹了口气,忽然异想天开地拍着岚颜的肩头,“你说,将来我们出了原城,一个城一个城这么玩下去,不出三个月,我们就能富甲一方了。”

    “呸。”岚颜啐了口,“你还真想得出。”

    “多好啊。”苏逸继续肖想着,“你上哪找这么容易赚钱,只要躺着不动就财源滚滚的事?反正都是我动,结束了你数钱就行。”

    说的倒是,躺着不动,反正一切有他,自然收钱就行了。

    不过这话听起来,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

    “你这个欠揍的家伙。”她笑骂着,忽然脚下一停,看着前方翻飞的招牌。

    她背上的苏逸不明所以,“怎么了?”

    岚颜再度抬起脚步,朝着那店铺的方向走去,店铺外掌柜的正在收拾,显然准备关门歇息了。

    一缕淡黄色的光从店内打出,落在岚颜的脚边,散发着无边的吸引力。

    岚颜把苏逸放在墙角边,“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苏逸乖巧地点点头,应了声。

    岚颜看看路边,随便地抓了把泥土糊上了脸,这才举步走进了店中。

    店家正专心地收拾着,确认一切都妥当了,双手推上门板,准备落闩。就在他的手碰上门闩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店家被吓了一跳,接连退了两步。

    他的面前,一个蓬头垢面满脸泥巴的乞丐,正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店家,等等。”

    声音很干脆,眼睛也漂亮的不像话,店家心中竟然闪过一丝可惜。他见过无数乞丐,都是浑浊而无望的眼神,很少有这么坚定又明亮的眸子。

    不等店家说话,岚颜已经把银子放在了桌上,“店家,我买药。”

    桌面上的银子,一锭锭的,也与眼前乞丐的破烂完全不符,不过店家并未多问,“你要什么药?”

    “你这有‘幽拢草’吗?”岚颜拧着眉头,问道。

    这味药是苏逸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寻到的药,说是所有药方中的药引,岚颜自然也最为重视。

    “有。”店家思量了下,从桌子下摸出一个小匣子,打开匣子后露出一把干草似的东西,“不过这东西不便宜,五十两。”

    岚颜心头的石头落下,“没关系,买。”

    “那您还要什么?”

    岚颜心头牢牢记着苏逸的话,将所有的草药重复了一遍,店家随着岚颜的指示,飞快地抓着药,为她包好。

    “客官,这些药您也可以明天早上抓,不必如此着急的。”店家看着药,口中絮絮叨叨地念着,“大晚上的,您刚才那火急火燎的动作,可吓死我了。”

    她火急火燎了吗?

    岚颜以为自己已经掩饰的很好了,或许是看到店家要关门,又想到苏逸的虚弱病态,不自觉的就流露了心思。

    “家中有人重病,需要您这药救命呢。”岚颜无奈之下解释着,“您是医者,应该知道病经不起拖。”

    “可是这些药,根本不是救急病的啊。”那老者将几包药包好,送到岚颜的手边,“您开的这些药可外敷可内服。外敷收伤口的,内服通血气,您又指明要‘幽拢草’,这药更是淡化疤痕的,非救急之药。既然以‘幽拢草’为引,可见是外敷的,却又没有止血的血竭之类,大概您要救的人已经止血了,只需要收拢伤口。老夫能问问您家中人到底是什么伤吗,会不会是误遇庸医开错了药?”

    开错了药?

    药当然没开错,甚至那千叮咛万嘱咐的最重要的药也没有错,唯一错的……

    苏逸根本开的不是救他自己的药,而是为她开的药。

    她出身妖族,对于一般的草药至少是心中有数的,这老者说的没错,苏逸开这些药方给她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些药都是通气血的,也就不疑有他。而“幽拢草”她并不熟悉,苏逸告诉她是最重要的药引,她更是完全的相信。

    如果不是老者出于医者心态啰嗦了两句,岚颜怎么都想不到,苏逸开出了一张由药引来主导方向的药方。

    收拢伤口,淡化疤痕,苏逸从一开始,就打算治的人是她。

    “对不起,大夫。”岚颜想了想开口,“这些药我……”

    好不容易弄来的钱,她不能全砸在自己身上,苏逸比她更需要药,她不过是脸毁了,他却是随时可能丢了性命。

    “多谢大夫,药方没有错。”门外传入男子淡淡的声音,“劳烦您了,我们这就走。”

    岚颜的目光瞪向门口,晕黄色的光照不远,只能看到在光影的边缘,一个隐隐绰绰的身影坐在地上,脸上是一种不容反驳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