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意外的饭局(下)

真真水无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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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儿,你剧本改编的怎么样了?”杨然在里赵明礼离席以后问我,他看我一直没有说话,作为一个顾全大局的人,他总是擅长在话题和谈话对象之间穿针引线。这就是健康家庭养的健康小孩的标准样子吧。

    “恩,跟小关在联系,整理故事的主线,影视作品和书不同,需要一个明确的主旨主要人物,开端高潮结局,这样。还在学习。”睡眠不足的时候喝酒,特别容易头晕,我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都是支离破碎的,反应慢半拍。

    “你们两个还有这样的合作,我都不知道。”顾少言看了我一眼,好像我的确没有跟他提过这件事情。

    其实改编是件很琐碎的事情,构建一个影视作品是个很辛苦的活儿,从原作里面重新提炼提纲,就好像盖大楼的时候重新画设计图。有的时候作者本人构建的是一个村落,只为达成他的文学理想,编剧却需要按照市场的要求去构建一座够气派的高楼大厦。光提纲的整理我就和小关沟通了好几轮,她觉得我太重视人物的内心成长,但是这是在影视作品中非常难表现的部分,我还是太缺乏经验了。

    “什么都是从头学习,很艰辛呢。”我认真地切割着顾少言给我的那块牛排,想想减肥以后就很少这样放肆饮食,偶尔吃一次还真的很幸福,想起以前曼曼跟我说,人生的幸福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克制,好像的确如此,天天让我享受如此饕餮,反而味同嚼蜡。

    “说得好像自己有很多老本一样。”顾少言放下刀叉,还跟我碰了一下杯,说的竟然是挖苦我的话,这碰杯难道是祝福我保持无知,保持愚蠢吗?如果只有我们两个在,我一定把白眼翻出来给他看。

    “我想念儿的确有这样的资本,阅读量大,一直在进步,眼光很独特。”杨然这么圆润的人,自然会说一些给我点赞的话。

    “你最会夸人,我听完以后比喝了酒还晕。”我对杨然笑,喝了酒控制不好觉得嘴角还咧得特别开。

    “念儿你是不是喝多了。”顾少言向我投来一个不信任的目光。

    “最多有点晕,离醉可能还有一个去西天取经的距离。”我觉得嘴不受大脑控制,我刚只是在脑海中想了下顾少言这个人有点唐僧的气场,过分冷静又有一票热爱他的女子,但是没预料到嘴里却说出了如此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两位男士听了我的话不由自主都开始笑,不知道是笑我喝多还是我真的幽默,我想了下多半是笑我喝多吧。

    “笑什么那么开心,杨然你红酒选了没有?”赵明礼回到位置上,重新喷了香水,面上的妆也重新补过。我心里突然一阵感到悲伤,同为女人,才能理解挽回爱情的姿态是多么难堪。赵明礼这样漂亮的女子,追求者众简直是一定的,可是到头来,挽回爱情的手段只是漂亮本身,不免让人感到惋惜。就像我留得住余乐的是他习以为常的温柔体贴一样。

    漂亮,温柔,可爱,体贴,有意思,聪明,幽默,风趣,善解人意,在不再喜欢你的人面前,只是一把被漠视的烂牌。

    赵明礼落座,杨然起身去选酒,这次大概是要选一支配得起这个场合的酒,可我觉得四个人在一起,喝什么都无所谓了,食之无味就可以概括全部。

    只是杨然走了,场面就更尴尬了,我盘中无物,杯中空荡荡的。四个酒杯,只剩下顾少言喝得节制,杯中还有一大半红酒。

    “少言,你怎么都不喝啊。”赵明礼笑盈盈地来端顾少言的杯子,然后杯子顺势就倒在了桌面上,酒顺势就洒在了我的衣服上。一切浑然天成,顺理成章。

    “啊,抱歉我是喝多了,没有拿稳。”对面的女子作惊恐状,急忙忙地递给我纸巾。

    “不用,我这里有很多餐巾。”我挺淡定的拿起餐巾,于事无补的擦了下衣服。偏偏我今天还穿了件白色的针织毛衫,对红酒吸收非常快。

    “可惜了这杯酒,还没有怎么喝,念儿这酒好喝吗?感觉我们这桌就你在专心喝酒。”顾少言很淡定,酒洒完了,他扶起酒杯,既没有责难赵明礼的意思,也没有关心我的企图。

    “我喝着挺好,我的衣服也贪恋这味道,所以迫不及待。”我前半句说的是真话,酒是好酒,杨然这种会吃会喝的人怎么会选错酒。后半句我替我衣服说的话大概有点不仁不义,毕竟我也不知道我的衣服愿不愿意背负着毁容的代价尝一杯酒。

    “实在不好意思啊,吴小姐,我不是故意的。”赵明礼话对着我说,却直直地看着顾少言。顾少言不责备她,让她更紧张。我更同情她了,这样一个美女,在爱情里如此卑微,连最擅长的任性吵闹都变得不理直气壮起来。

    “没事,我这运动服,回去洗洗就好了。”我倒不是可以宽容大度,我这不值钱的运动服,从大学穿到现在了,洗得干净可以继续穿出来运动旅游,洗不干净可以在家做睡衣,是一件进退自如的衣服,很大方。

    “酒我选好了,是西海岸的酒庄的酒,少言肯定喜欢。”杨然回到位置上,然后还顺便加了几个饭后的甜品。

    “跟着你总是有酒有肉就对了。”赵明礼边说边拍拍杨然的肩,头一次在这个饭桌上对杨然表现出亲昵。

    “念儿你衣服怎么了,我不在了一会儿就挂彩了。”

    “没事,刚不小心打翻了少言的酒,大概他的杯子知道他想换你新选的酒了。”我接了话头来说,在这样的场合,我是不是应该感激赵明礼的顾全大局,也许这杯酒差一点就是撒到我脸上的。

    新的酒上场,依旧是赵明礼喝了很多,直至最后我觉得她喝得有点说话连不成句子了,我们四个人起身告别,女人喝多了可真不好看。

    “会怪我不在明礼面前维护你吗?”和他们两人分别后,顾少言问我。

    “不,就算她是故意的,我也是活该,上次在你家我图一时口快,挑衅过她。”

    “我反而不是这角度,我不想刺激她,因为知道更多我的真实想法,她只会更受不了。”

    纽约的初春夜晚,风大夜黑,我喝多了又特别想睡觉头昏,恍惚间觉得此刻顾少言的目光很温柔,我想一定是自己不清醒。酒杯倒了他也没有说半个关心,现在想想我又觉得有点生气了,于是我趁酒喝多了特别大胆地回嘴:“那你现在可以为你的前女友给我道歉了。”

    “酒又不是我洒的。”顾少言穿着黑色的风衣转过身,走进酒店的大堂。此刻觉得他的冷静和理智,都好讨厌,说几句客套的话,又不会损失什么,干嘛想任何问题都如此的运用逻辑呢,算了,如果懂得道歉的话,他也不是顾少言了。

    “你的前女友,带着‘你的’两个字,你就应该道歉。”我虽然心里不甘示弱,但是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说出口的话如此幼稚而没有说服力,如果我再清醒一点,一定能想出更好的论点让他给我道歉。

    “EX在我这里有expire,过期的意思,过去的就是过了,我没有义务给她道歉,我不为她的行为负责。但是我为你的安全负责,所以吴小姐,现在我可以送你回房间了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要送我回家的异性说话如此趾高气扬。算了,如果懂得收敛骄傲的话,他就不是顾少言了。

    第48章 纽约,赴天才的约(上)

    “大都会博物馆有很多世界一流的藏品,我以前学过一点画画……”早上醒过来看到小熊在我睡着时,给我发得长长的微信,我突然觉得脑仁疼,大概源于我昨天发了一条表达踏入异乡兴奋之情的朋友圈。我恨自己手欠,没事干嘛学刘姥姥进大观园,瞎显摆什么呢?

    “谢谢你,今天的行程刚好是去大都会。”我看了下时间,因为时差的原因我五点就再也睡不着了,而刚好是北京的下午五点,人家除了认真分享知识也没有说什么旁的啊。我能做的就是表达感谢。

    “你起床了啊,你应该好好休息,时差要调整好多天呢。”小熊立即回复了我的消息,突然觉得心情有点难受,想起以前等余乐的消息,耍不来心机,想着他回我的时候我不要回那么及时,秒回有的时候除了表露心际也给人很大压力。

    “刚好睡不着,可以起来看看书。”

    “都说女神有三宝,呵呵睡觉去洗澡,你倒好,说去看书,让人无言以对。”小熊的可爱和讨厌之处都在在于他说话过分直接,让人无处逃避。

    “好了,你也可以跟我说你提纲写好了给我看啊。”我只能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

    “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你一个人去的纽约吗?”小熊又扯出新的话题来说,像理不清的线头。我去把房间的窗帘打开,天空已经有要发白的迹象。正是泡一壶咖啡,看日出的时候了,因为时差,我能看一个特别清醒的日出。想起和余乐分手后的某天,在窗前守着等天明的心境,竟然已经和此时此地完全不同了。我感慨人类的巨大恢复能力,在时间面前,什么都不是。

    “和朋友一起,也是为了工作。”我本来不想解释是为了工作这一条,但仔细想想本来我也不是那种有闲钱可以出来玩的人,不想装这个蒜。可是真的写出来,又觉得是在向他解释什么。

    “男生女生?”小熊进一步追问,他就是个孩子,捕捉到了话语里解释的成分,他就忍不住穷追不舍。更可怕的是,我捕捉到我内心深处有一种被关怀的虚荣,我知道这种苗头一定要扼杀在摇篮里,否则连自己都能骗过自己。

    “小熊你就别问了,你有提纲发给我,我这边的作者都可积极了,你放寒假,没事就想想小说怎么写,上一篇反响不错,要乘胜追击。”

    “如果你是因为工作关系而不想跟我走得太近的话,那么我可以申请换个编辑。”小熊的话让人哭笑不得,孩子耍赖,有一种方式就是威胁。

    “如果你觉得我不专业,我可以给你介绍个新的编辑。”

    “念儿,为什么对我特别无情,你明明是个很温柔的人,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你是怎么鼓励我的吗,还记得在辅导员那里你是怎么维护我的吗,为什么一点点机会都不肯给我,我想了很久还是想不明白,你觉得我哪里不好,我可以改。”小熊噼里啪啦发来一段文字,我简直哭笑不得。

    喜欢是什么,我早就不明白了。我只知道不喜欢的时候,会有千百个理由拒人以千里之外,可是你要问我喜欢什么,我无法枚举。如果我告诉你,因为你不够成熟,你不够冷静,不够淡定,不够像那个让我觉得能担当的男人。那么你能一瞬间变好吗?不能,除了让你无法自处以外,没有任何意义。我只能说,经历了失败的恋情,我比你的心智更成熟一点,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更不想轻易改变现阶段的平和。

    “小熊,朋友之爱和情人之爱是不同的,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的道理,我希望能和你成为平和的朋友,而不是脆弱的恋人,也希望你能基于此来进行交往,如果在一开始不说清楚,只怕浪费了你更多的时间。”

    “不用安慰我,你只是觉得我不够好。”我和小熊并无太多的年龄差异,但是我们的对话仿佛处于不同的时空,永远无法接上线。什么是不够好?又如何能恰到好处?为什么很多人无法明白这种道理呢。

    “念儿,什么时候醒了的话,一起去纽约的街上逛逛。”顾少言的消息进来,把我从令人头疼的对话拯救出来。

    “醒了一会儿了,六点大堂见吧。”我跟顾少言说。

    因为太早博物馆还没有开,所以顾少言先带我去唐人街上走走。纽约的唐人街呈现的是一种略显古旧落魄的景象,用顾少言的话说,有一种把香港,上海和台北的背街背巷全部湊到一起的感觉。的确如此,店铺还在用着八九十年代的老锁头,点心铺子里的点心还谈不上美,黄澄澄地放在油纸上兜售,水果摊上的果子也长得不算饱满。很多营业到凌晨的店铺,拖着疲倦身体的店员正在做清洁,污水就在街道上流淌着。

    “和想象中的纽约不一样吧?”走了好大一会儿,顾少言开口问。我才发现和他在一起,我经常可以处于一种头脑活跃或者在自己世界的状态,即使不说话也不尴尬。

    “恩,想象中的确会更繁华一点,但是超过想象本来就是旅途的意义。”

    “你猜在纽约最让我兴奋的是什么?”

    “肯定不是高楼大厦,也不是自由女神。”我想以昨天顾少言带我去华尔街和远观自由女神的情形来开,这些绝对不是他会动心的景致。

    “恩,大方向不差,给你点提示,包含在今天的行程里面,在大都会博物馆里,现代艺术博物馆也有。”顾少言卖关子,不过好在他的有趣心思,我刚好想猜。

    “梵高。”其实这是我最期待在纽约的博物馆里看的东西,虽然很多人喜欢梵高,但是我不介意和大部分人一样膜拜这样的大师,来之前我就在无数的网站上行看过梵高的画,可是想到有一天能领略他的真迹,心里还是很激动。

    “吴念儿,你是作弊了吧。”顾少言回头看我,一副很震惊的样子。

    “我猜对了你就直接承认,说得我像偷了你什么东西似的。”

    “恩,偷走了我的想法。”

    “为什么喜欢梵高?”

    “因为他的画作里面表现的是一种有舍有得的极致。”

    “第一次听这样的说法,何以解读有舍有得?”

    “因为在印象派以前,古典的画派都以精致细腻还原视觉效果为主要目标。而梵高在印象派里独树一帜,他能用自己的目光和独特的画法去重塑画面,放弃肉眼所看到的一切,这叫舍。有高超画艺的人,要放弃自己几十年习得的对形体的把控,凭意念将所见用独特的方式表现出来,就仿佛一个作者要放弃最基本的文法去写作。”

    “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解读,很有意思,太多人,把一切解释为癫狂。那你说他得的部分呢?”

    “梵高在用色上就是得,几乎到了奋不顾身地调动感官的地步。颜料的堆积,色彩的表达,浑然天成,站在远处看,你不会质疑那是星空,也不会质疑那是鸢尾花,更不会质疑那是梵高的自画像,而近看,笔触和色调的运用,狂放大胆,这是天才的造诣,有如神助。这是现场看梵高才能获得的感动。”顾少言说写作,说梵高,说阅读,眼睛里都有同样的一种光,那种对天才的珍惜和仰慕的光。

    临行前我曾经读过蒋勋的谈梵高的书叫《燃烧的灵魂》,其实是以画册为主的书,比蒋先生的《蒋勋说红楼梦》以及《美的沉思》要逊色很多。他挑选了个太难的角度,就是依次解读每一幅画。相比解红楼梦,解梵高的画实在难度太高。因为语言多少是更为具体的意思表示工具,而画,一个陷入癫狂的画家,美怎么能成为一种标准答案呢?

    所以对于梵高,相比蒋先生的解读,我更喜欢顾少言的寥寥数语的评论。美没有标准答案,有人传递,有人收到了,就是对创作者最大的尊重。

    而相对于梵高有舍有得的画作,他在感情中却是个拿捏不好分寸的人,爱人的时候呈现出一种舍身取义,宁舍不求得的姿态,像个孩子,对高更写热情洋溢的邀请信,对表姐一时冲动的表白,这样的爱得不到回应就会走向毁灭。

    而俗世中的我们,为保护自己往往选择在爱里不劳而获,即不舍却想得,这样的期许,燃尽了激情,痴迷,就会走向油灯枯竭。

    得以永存的,健康的,美好的关系,应该如梵高的画作那样,有舍有得,有来有往。可惜,三十七岁的天才,没有在生活中寻得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