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一丝真相的痕迹

晨晓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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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些天,莫笑始终没从婆婆的那句话里走出来。那晚,她其实很想贴着房门听真切,可还是不争气地逃了。闷在被窝里,她不断地催眠自己,那是错听是幻听,可似乎都不管用。

    女人的直觉很可怕,这些日子,她不自觉中在观察。她发现他尽管看似体贴入微,管接管送,可只要她不主动聊天,他对自己永远缄默其口,而且,他似乎抗拒和她的一切肢体接触。

    这不是错觉。

    那天早晨,莫笑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试探。趁他系安全带的间隙,她咬着一颗木糖醇,攀过去凑到他跟前,嘟着嘴刻意撒娇:“嗯嗯,嗯嗯。”

    新婚那会,他们不止一次这样腻歪。他总会叼过木糖醇,一边夸张地咀嚼,一边故作嫌弃地擦嘴,然后赏她一个爆栗子,或搂着她一顿乱啃。

    可这次,他一霎愣住之后,竟然避到紧贴着椅背,甚至还掌着她的肩把她送回了副驾座。虽然他事后又体贴地为她拉安全带,还打趣她:“都几岁了?还这么不懂事?脏不脏啊?”,可她总觉哪里不对。尤其是她分明看到他眼角闪过的那缕纷杂,似乎是无奈,又似乎是不耐。

    一切似乎都不同了。

    最不同的是,他们再没亲密接触,算来,从八月到入秋,快一个月了。这对新婚夫妻来说,太不正常。

    她已接连着好多天失眠,腰围似乎又缩了一圈。高强度的工作成了她舒缓压力的唯一树洞。午休时间趴在桌子上小憩,成了她一天之中最惬意的时光。她越来越多地加班,有时,同事们走光了,她还坚守在座位上。

    家是冰冷的,婆婆是冰冷的,而他……

    莫笑现在道不清他是冷还是热。唯一能让她感到丝丝暖意的,莫过是他坚持着接她下班,还时不时送点小惊喜来公司。

    同事们艳羡的目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幸福渐渐变成了负担。莫笑觉得苦闷,却又有苦难言。她有尝试找机会和他开诚布公,她撒娇过,正色过,可每每都被他或是玩味或是认真地糊弄了过去。

    “看不出啊,竟然变欲女了?”

    “不是说女人三十如狼似虎吗?你才多大?嗯……”

    “太累了,你以为那些集装箱轻啊?”

    他总有花招搪塞。连集装箱都给搬出来了,他难道还要徒手扛集装箱不成?

    莫笑发现,每每此刻,他都会搂着她,拂开她的刘海,暖暖地在她额头烙下一个印子。刚开始,她还觉得他的吻滚烫,渐渐的,她总觉得他的一切亲昵都是节制的。他像一夜之间成了修行的居士,而她像成就他清规戒律的炮灰。

    莫笑的感情经历近乎苍白。她看不清眼前的迷局。

    直到今天中午,雷鸣霄破天荒地来找她吃工作餐,她才第一次搜寻到一丝真相的痕迹。

    他没在餐厅等她,而是径直来了公司。当莫笑刷卡出门禁,走向前台时,第一眼就被那袭黑给吸引了,似乎连灵魂都被吸走了几魄。

    这个男人是天生的衣架子,一件款式简洁的黑夹克都能成为所向披靡的战衣。

    不等莫笑迎过去,雷鸣霄已风度翩翩地走了过来,一把揽过她拉进怀里,肉麻兮兮地问:“想不想我?”

    当着同事的面,莫笑禁不住害羞,只是笑着朝他努了努嘴。

    “不介绍我给你同事?”雷鸣霄问。

    同事们很大方,笑呵呵地自报家门。这是莫笑第一次看到谈笑风生的雷鸣霄。他堆着阳光笑脸和她的同事攀谈,甚至还邀请同事们一起午餐,说是谢谢他们出差时照顾他家的迷糊虫。

    不知为什么莫笑就笑不出来了。她出差三天,他虽然早晚一个电话,可都是例行公事般问她吃了没,睡了没,听着没半点温度。他也从没叫过她“迷糊虫”。她抬头看着他含情脉脉的眼神,就只觉得莫名的心酸。他都多久没这样看过自己了?

    整个团队的人早对莫笑的神秘丈夫八卦得不行,自然是欣然应邀。

    当一群人聚集在电梯口时,雷鸣霄的表现又发酵了莫笑心底的酸楚。

    他笑问:“梁总呢?群龙不能无首啊……”

    在雷鸣霄的坚持下,梁肖搁下一桌子工作应邀了。

    从两个男人握手那刻起,莫笑就嗅到了火药味。她感觉得出,这两个男人在暗暗运劲,他们的手背都绷得泛白,青筋都有些微突。可到最后,两个人都佯装是初次见面。

    一顿午餐,莫笑装得很辛苦,似乎是耗尽了毕生的演技。

    期间,雷鸣霄不吝恩爱地为她夹菜,甚至还拿自己的湿纸巾给她擦嘴,低声笑她:“小迷糊。”

    这些,他从没为她做过,哪怕在他们最恩爱的时候,他也没做过。她差点没止住酸涩的眼泪。她觉得自己成了一只扯线木偶,只是他手里的道具。

    她有用余光偷瞟梁肖,或许是姜还是老的辣,又或许是人家压根就是冷眼旁观,他对雷鸣霄宣布归属的举动似乎毫不在意。

    好在毫不在意,否则,莫笑只会觉得更难堪。

    一群人散去,莫笑借口要去便利店买东西,避开了同事。

    最后,她钻进电梯,一口气登到了顶楼。她躲进安全通道里,近乎是放声痛哭。

    那刻,她似乎明白了,那一点点的暖意,或许全然无关爱情,而只是男人之间争斗的武器。他管接管送,只是为了把自己禁锢在他眼皮子底下,这种强占未必就关乎爱。如果七夕那夜没有梁肖,或许,他们早就结束了。

    浑身的力气都被这个假想的真相给抽空了,她虚脱在冷冰冰的楼梯间。

    盯着冰冷的阶梯单调地往下延伸,她错觉他们的爱情早像冬日里的雪球从顶楼的楼梯口滚下,咯噔咯噔磕在一级级台阶上,磕得雪屑四溅,越来越稀薄地坠入无底的深渊。

    “他或许早已经不爱我了。”

    当这个心声从太阳穴打入她的脑海,她像缺氧一样瘫坐在冰冷的阶梯上。平静了很久,她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怎么舍得给我打电话啊?”莫阿姨这会正在疗养院查房。她对女儿甚少和颜悦色。

    可莫笑就想听听妈妈的声音:“没事,就是想你。”

    “糖衣炮弹。是吃完饭无聊才想起了我吧……”

    莫笑听到妈妈咯噔咯噔,似乎是走到室外接电话了。她帖着墙壁,深呼吸,刻意抚平了语气:“妈,你当年和爸爸离婚,你们还有感情吗?爸爸还爱你吗?你是不是很痛很痛?”她想说,她现在就很痛很痛,痛得恨不得立刻闭上眼睛。可她不能。有些苦,难以启齿,还不明所以。

    她听见手机那头的脚步卡住了。她的心跟着突突地,骤急骤僵。她揪紧了外套口袋,竭力抑住泪水。

    “问这个干吗?你和雷鸣怎么了?”

    莫笑摇头:“没……你别瞎想。是爸……”她东拉西扯:“爸昨天给我电话,说要在上海开家公司,把棉袜厂的外贸业务搬过来。老家那边只负责加工。他想我来负责,顺便把你接来上海帮手。”

    爸爸的确三番四次地提过,还壮志凌云地描绘着商业蓝图,扩张海外市场啦,开拓内销啦。莫笑知道,爸爸一方面是想女承父业,把这摊事慢慢地交给她,另一方面是想他们母女团聚,也给莫阿姨找点事情打发晚年。

    莫阿姨顿了半晌,语气很不高兴:“陆梅能答应?他别给我们添堵,就他那点小产业,谁稀罕?一把年纪还惹事。我可不愿意陆梅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三!”

    这一句唤醒童年一路的记忆。在莫笑记忆里,妈妈离婚后就再没笑过。自己也会这样吗?

    莫笑深吸一气:“妈,你是因为爱情没了,才决定离婚的吗?离婚时,你还爱爸爸吗?”她明知这样问很残忍,可她很想知道,她想给自己一点勇气。如果妈妈当年也像自己这样深爱,却还是斩得下情丝,或许她咬咬牙也能做得到。

    “什么爱不爱的。他做了那种事,你觉得还会有爱吗?除了疼,除了恨,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手机那头,妈妈又变得歇斯底里起来。直到最后挂断电话,莫笑也找不到答案。许多话,她压根没听进去,唯一只有一个词入了脑,“尊严”。

    莫笑掏出纸巾轻轻擦去眼泪。这是好久以来,脑海里第一次闪过了“离婚”的念头。如果他真的不爱了,那她绝不再纠缠。

    她打电话给租客,免一个月房租请对方提前解约。她想,或许,他们即将结束了,又或许,他们早就结束了。

    结束?

    想到这里,她又泪流满面。她站起来,可心肺抽搐的疼痛让她直不起身来。她顺着墙壁缓缓地又栽了回去。即便到了今天,她都怀疑他不再有爱,可一想到“离婚”,她就疼。哪怕只是想想,她都疼。

    她见过太多的离婚,离婚无异于诀别。迈过那步,就是永远。她曾经看过爸妈好些次目光碰撞,夹杂着幽怨、缱绻,纷杂到让人扼腕。她不想走他们的老路。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都愿意坚守。

    她偏着脑袋,咯噔咯噔地磕在墙上,那一声声都像催眠师手中怀表的滴答声。她想说服自己坚守。可任凭她再用力,她也无力再催眠自己,无力再驱散离婚的念头。她感觉得到,一切……都不再是爱情。

    她觉得自己像半截身子埋在了雪地里,冷得直哆嗦,走不开逃不掉,除非她徒手把雪堆刨开。否则,她的体温会随着她的心跳一起,慢慢地结冰。

    那堆雪……就是真相。

    她想,她不该再逃避。无论她选择坚守还是放弃,她就要徒手刨开那堆雪,否则她怎么安心,或是,又怎么死心?她鼓足勇气拨通了欧阳阳的电话……

    入秋,不到七点,天就渐黑。茶楼里,乌烟瘴气。

    欧阳阳忧虑地探头瞥一眼对面的卡座,皱了眉。莫笑正和对坐的眼镜哥对峙着。欧阳不禁怀疑,帮她挖出这个私家侦探到底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眼镜哥松松垮垮地裹着件破风衣,挠着稻草一样的头发,吧唧吧唧嚼着口香糖:“雷太太找我有事?我们好像没有业务往来。”

    “那些照片是谁让你发给我的?是谁让你跟踪我的?”莫笑开门见山。她神色落寞,恨不得掏空整幅身家来买一个安心,或是一个死心:“你出个价,我买你这个消息。”

    “雷太太更想知道的是谁出钱为你买春的吧?”眼镜哥扶了扶板材眼镜,神色带着一丝嘲讽。

    莫笑的脸煞白。她局促地缩回手,合在了桌子底。

    眼镜哥似乎稍稍有点怜香惜玉,语气客气了些:“请原谅我冒犯,也请原谅我无可奉告。我们这行最讲信誉。保护客人隐私,是职业道德。对不起。”

    “那……”莫笑问得犹豫,“为什么最近……没那些照片了?”

    “你是指雷先生的照片?”

    莫笑止不住抬手捋了捋头发,这是潜意识里典型的逃避动作:“最近……还有吗?”

    她问得这么含蓄,其实不就是想问,老公在外面还有没有花吗?真搞不懂这些阔太太。眼镜哥拧了眉,不耐烦地呛她:“雷太太想买?”

    莫笑盯着他。她在犹豫,要不要买,要不要买。她觉得脑子嗡嗡的,快炸开了。她的眼睛像被满脑子的火气蒸得蒙了一层雾气。

    不等她回复,眼镜哥已经起身了:“已经有人花钱了,雷先生的照片绝不能卖给雷太太,只能又对不起了。”

    那件破风衣晃荡走好久了,莫笑还是保持着那副坐姿,那个表情。真的还有照片?他除了上班,几乎天天都守在自己身边,还会有什么照片?他和那个蔓蔓还没断吗?还是又换了新的目标?她胡思乱想,最后,所有的杂乱都拧作了一团。

    她忽然就像一块搭得高高的积木架子,嗖地坍塌了。只因她忽然想到那个花钱的人很可能就是他。他有事瞒她。他或许就是晓丽形容的那类出轨,被外面的女人榨干了,交不出公粮,家里的老婆自然就犯疑了。

    她把头埋在双手间,只想死死埋下去。她不想再思考,可脑海里不断闪现的都是他推开自己的片段,折磨得她恨不得把脑子掏空了,把心掏空了,这样她才不会再乱想,不会再心疼。

    “笑笑?”欧阳阳犹豫了好久,到底坐了过去,“不如……一起找个地方吃饭吧?”

    那件破风衣逛荡到路口,回头看一眼,警惕地掏出了电话:“已经按您的吩咐回她了。”他挂完电话,扭头走时被迎面撞来的助手吓了一跳:“干嘛,走路没声,是个鬼啊。”

    小个子笑嘻嘻的:“师父,干嘛有钱不赚?”

    “三家茶饭要吃撑死啊?”眼镜男怒。转眼,他就勾着小个子的肩:“我跟你说,有一种人的钱,不能赚。”他端着一副老师父的架势:“受害人的钱。这个女人……啧啧……”他目露惋惜:“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