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最最酸涩的幸福

晨晓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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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阳拉开段子昊,厉娜弓腰大口直喘气。

    “你他妈谁啊?放手!”段子昊分明在游艇上见过欧阳阳,现在却翻脸不认人了。

    莫笑站在一米开外,想劝解,张嘴却无从开口。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指点点!”厉娜冲着段子昊委屈地哭诉,“你们了解我的痛苦吗?你以为我想啊!”她直了直身,背还是微弓:“我哪怕睡着了,没有知觉,意识是有的啊!你以为我想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吗?我就不痛吗?”

    段子昊被欧阳阳死死箍住,直发狠地挣脱:“痛?你有高子痛?你他妈活该!”

    莫笑总算缓过神。也许是同病相怜,她虽对厉娜没好印象,却无意识地走过去扶她。

    厉娜直推莫笑:“滚开!”

    莫笑一个踉跄,欧阳阳甩开段子昊就拦了上去,好在接着她的背,稳住了。

    段子昊这才发现莫笑在场。他愕然,顷刻,他就又对厉娜吼:“你他妈有病啊!”

    “我就有病也不关你事。”厉娜拂着刘海捋了捋。霎时,她直起腰杆,扯一扯毛呢短外套,傲然瞟一眼众人就趾高气扬地离去。

    段子昊愣住,顿了几秒才去追她。可追开两步,他忽然就住步,还狐疑地扭回了头。他盯着长廊上挂着的标牌“妇产科”,拷问似得睨向莫笑的肚子……

    小小的会客室,欧阳阳刻意避到了窗边,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而段子昊大咧咧地坐着,直盯着对面沙发的莫笑。

    莫笑拉着外套刻意遮了遮小腹。

    “你们一个个怎么回事?人命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段子昊火气未消。

    莫笑抬头,淡漠地看着他:“完全是两码事。”

    “怎么就是两码事!你敢说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雷鸣的!”

    一听到这个名字,莫笑就觉得头皮扯痛。她扭头看向窗外:“跟那个人没关系,你想多了。”她起身就走。

    段子昊爆豆似得弹起,一把拽住她:“既然没关系,就等他来。摊开来说清楚!”

    一听他要来,莫笑整个人都是一栗。她抽手:“放手!”真不该多管闲事,她真是后悔莫及。

    段子昊许是碍于雷鸣霄。他稍稍松了松力道,却没撒手。他缓了语气:“我知道,你和厉娜不一样。这事——”他顿了顿:“不能全怪你。”

    莫笑的眼瞬时就红了。

    窗口的欧阳阳原是要过来救火的,闻声也住步了。

    “即便分开了,这终究是两个人的事,你总该跟他商量吧。”段子昊边说边掏手机。

    莫笑见他怕是要给雷鸣霄打电话。她急得直夺他的手机:“段子昊,算我求你,别说!”

    “喂——”手机那头显然接起来了,段子昊稍微偏过头,避开莫笑。

    办公室里,雷鸣霄被老爸老妈左右夹击。他半捂着手机,隔开那对老冤家的争执:“走不开,快了。”

    “段子昊!”莫笑揪住他。她压着嗓子,整个人都些许微颤。她颤巍巍地摇头,目光尽是乞求。

    欧阳阳也禁不住走了过来。

    段子昊比手止住欧阳阳。他捂紧手机,压着嗓子:“我有分寸。”他抽开手就对手机那头说:“不用来了,晚……了。”

    莫笑松了口气,无力地松了手。

    办公室里,雷霆军和前妻还在互咬。

    “雷霆军,你也有今天。”雷妈妈冷笑。

    雷霆军的脸色越发难看。他没好气地冲儿子:“好好说话!电话挂了!还懂不懂尊重人。”

    “要儿子尊重早干嘛去了。”雷妈妈笑得越发冷。

    雷鸣霄黑了脸。他起身踱去玻璃幕墙角。如果前一霎,他在为高子忧愁,那这一霎,他怕是在可怜自己。婚姻到底算什么玩意儿?想当初沙发上的那对老冤家也曾爱得死去活来。爱情?真他妈狗屁。手机那头沉默无声,他只当昊子是气愤过头了。他劝:“没什么大不了的,那种女人压根不值得高子爱。”

    段子昊依旧攥紧莫笑胳膊:“到底是我们的小侄子,恐怕也是高子唯一的孩子。”

    “只要高子愿意,多的是人愿意为他生。”雷鸣霄扭头冷睨一眼依旧在扯皮的老爸老妈,眉梢尽是嘲讽。生了孩子又怎样?一生还生了俩,还不是一朝离婚永世仇人。

    手机没外放,可声音足够响。莫笑听到他的话,不知为什么,她只觉得心头悲凉,只因脑海一晃而过的全是他的冷漠。

    “那怎么能一样?高子要是知道了,命都要断在那只毒辣椒手里。”段子昊听着更加来气。他都搞不懂雷鸣是不是脑抽了,怎么尽说混账话。

    手机那头却还是冷漠,“那就别让他知道。哪怕知道了,伤心也就一时,或许反倒是好事,他该彻底能死心了。”

    段子昊实在看不惯哥们的冷漠。他瞟一眼前任嫂子,试探着挑了眉:“如果今天换做是莫笑,你还能说得出这种风凉话吗?”

    莫笑惊得又是猛抽手。

    段子昊稳住她,冲她直摇头。

    手机那头,足足沉默了半分钟。顷刻,就是一声哼笑,“有病!你是气糊涂还是失忆了?我和那个女人早八百年就离婚了。”

    脑海里,他嘴角勾起的那丝嘲讽细弧好像隔空勾住了莫笑的心,哼哧——划了长长的一道伤口。莫笑像被什么刺穿了,眸子睁得圆圆的,死死盯着那只手机。

    段子昊脸色微变,他却固执地紧住莫笑的胳膊:“我就问你,如果莫笑……有了你的孩子,你就不想要吗?你就不会像高子那样期待这个孩子吗?”

    莫笑越发圆睁了眼。她的表情很诡异,不知是气愤段子昊口无遮拦,还是忐忑手机那头的回答。

    还是初春,正午的玻璃幕墙,已经被晒得滚烫。雷鸣霄无意识地摁住玻璃,霎时,就觉得掌心灼得生疼,瞬间就焦了心一般。他只觉得喉咙眼都烧的慌。他禁不住干咳两声。顷刻,他就捂着嘴,很夸张地笑出了声:“要什么要?大的都不想要,还要个小的?开什么玩笑!”

    “雷鸣!”段子昊看到莫笑的脸霎时褪得惨白,他急了,“我没跟你开玩笑!”

    “到底谁在开玩笑?你去一趟妇产科,人都变傻了?我没你那么烂好心。就那个破女人也配跟我生孩子?开什么国际玩笑!”雷鸣霄绷了脸,“正忙着,挂了!”

    段子昊还想说话,手机那头已只剩嘟嘟机械声。

    莫笑就像尊冰雕,木木呆呆,连表情都冻住了。

    段子昊心虚地瞥她一眼,表情很难堪。

    欧阳阳实在忍不住走了过来,他虽没听到手机那头说了什么,可从莫笑的表情,他已猜得八九不离十。

    半晌,莫笑忽然抽手挣开段子昊,竟然挣脱那瞬间,骨关节还清脆地咔嚓了一声,直惊得段子昊冷不丁地退了一步,满脸愧色。

    莫笑的脸,惨兮兮的白,嘴唇,也是惨兮兮的白,似乎血色全冲上了眼眸,红彤彤的直骇人。她忽然勾着嘴角,苦兮兮地笑了:“满意了?我可以进去了吗?”她扭头要走。

    段子昊又拽住她:“雷鸣那个人,向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他以为我在开玩笑。”他抓着手机作势就要回拨:“我这就跟他明说——”

    莫笑反手夺过他的手机,噗地扔在了沙发上。她的脸越发惨白。她移开目光,躲开段子昊又避开欧阳阳。她喘息着,硬着嗓子,声音低得几近无声:“朋友一场,给我留点……尊严,可以吗?”她扭头,盯死了段子昊:“一辈子都烂在心里,可以吗?”

    段子昊为难地沉了脸。

    “可以吗?”莫笑从来没这样咄咄逼人过。她红着眼,声音都夹了哭腔,却始终没落泪:“你说过,如果雷鸣霄对我有二心,你把脑袋砍下来给我当板凳坐。我不要你的脑袋,我只要你守口如瓶,可以吗?”

    段子昊内疚得头都耷了下去。他皱眉,连掌心的力道都松了几分:“对不起,我——”

    “我当你答应了。”莫笑截了他的话。她瞟一眼挂钟,抽了手:“都迟了一刻钟了。”她转身,拧开了门锁。

    这回,段子昊就那么傻杵着。他似乎再找不出一丝理由来阻止她了。

    会客室里,两个大男人面对面地傻坐着。

    欧阳阳打破了僵局:“喂——”他撂过去一瓶木糖醇。

    段子昊捻起一粒,扔进嘴里:“你——遇过这种事吗?”

    欧阳阳自然是摇头。

    段子昊苦笑:“我也没遇过,不想,一天之间送走两个……小侄子。真他妈作孽。”他嚼了嚼:“我老爸成天骂我,不务正业成天鬼混,迟早要遭报应。”他摇头:“没想到真有报应。”他指指天花板:“老天真他妈来折磨我,不是我自己的,也要让我堵心。”

    欧阳阳一脸沉重:“想开点,其实,也就是……几个细胞。”他说完却立马皱了眉。

    手术室里,莫笑平躺着,叉开腿,吊得高高的。她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只觉得一朝沦作了……牲口一般。自作孽不可恕。她闭了眼,攥紧了拳。

    无痛,就是没有知觉,没知觉,就没痛苦。她给自己打气,可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句,“就那个破女人也配跟我生孩子?开什么国际玩笑!”她一直都没哭,这样平躺着,不知是不是特别催泪。鼻子一酸,眼角早已一片潮润。

    医生瞥一眼她的表情,好心安慰:“别害怕,很快就过去了。先给子宫消毒,再麻醉。”

    莫笑闷闷地点头。她睁开眼,向医生捎去一眼感激,可就一霎,她的目光全然胶着在医生手里的那根冷冰冰的机器插管上。心狠抽一把,她惊恐地睁大了眼。就在她看到医生走到床脚时,她半个身子都禁不住弹撑了起来:“干……干什么?”

    “消毒。”

    莫笑都不敢看医生手里的……凶器。她有些哆嗦:“这个……会……杀死……她吗?”

    医生愣了愣。如果不是在私家医院,见惯了傲娇大小姐,她肯定没耐心去解答这十万个为什么:“消毒是消毒,两样的。当然,一旦消毒,孩子也就不能要了。”

    莫笑垂睑,一个劲摇头:“那……不要消毒了。”她没办法在有意识的情况下,接受自己又当一回刽子手的残忍事实。她自欺欺人地坚持着:“给我打麻药。”

    医生皱了眉,却还是顾客至上:“那先麻醉手术,再消毒,可以吗?”

    莫笑躺了回去。她早已泪流满面。她远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今天是她的战场,却是腹中孩子的……坟场。她做不到心平气和地送她离去。好多个夜,她其实都在幻想,肚子里的宝宝是不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小公主,她的眼,那个男人的挺鼻梁,她的眉,那个男人的薄嘴唇……

    她咬着唇,直想逼出这个荒唐的幻念。她不能再想了,再想,她直恨不得去死的是她自己。只怪她,都怪她。如果她带眼识人,她的宝宝不会这样命如草菅。她该是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不该是见不着天日的折翅天使。她死咬着唇都哽咽出了声。

    医生睨她一眼,似乎是见怪不怪,捻着医药棉签在她手背上擦了擦。

    手背凉凉的,莫笑偏头,泪眼迷蒙中就见一根细细的针管插进了自己的皮肉。她抬头,看着那瓶活像生理盐水的液体,一点一滴地注入她的皮囊。

    “睡过去就好了。”钱买来的人情味不过是个过场。

    莫笑听着,心底冷抽。那些个液体,一点一滴,似乎滴滴都扎破血管,像只冰舌奔腾着一霎就吞了她的心,冻得她生疼,脑子也渐渐像被冻住了,眼皮子也结了凌,越来越沉。

    “你既然这么讨厌我,说我这不好,那不好,说我像爸爸,干吗还要生我?”莫笑忽然像回到了十几年前,她看到餐桌的那盏白纸糊的灯罩下,莫阿姨执着长长的竹条狠狠地抽着她的手掌心,而小小的她,咬着牙,死忍着疼,还在一个劲顶嘴。

    她看到莫阿姨边打边哭:“混账东西!放学不回家,在外头撒野,叫你不回家,叫你不学好,打不死你!顶嘴!好样不学,学死鬼韩建国,打不死你!”

    眼皮好沉,她渐渐耷了眼睑。黑漆漆的,她又看见,莫阿姨摸黑,借着拧得小到不能再小的台灯微光,噙着泪,摊开她的小手,轻轻地擦着绿药膏。她还听见,莫阿姨边亲她的手边哽咽:“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妈妈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讨厌你?生下我的小宝贝,是我这辈子最最幸福的事。”

    最最幸福的事……曾经这句话,映在莫笑的脑海,安慰了她多少个不眠的夜晚。每每在妈妈歇斯底里、专断独裁的时刻,她总会回想这句话,想着,她也会感觉到酸酸的幸福。哪怕没有爸爸,也幸福。

    莫笑忽然呼吸不畅似得大口呼气。

    麻醉师吓着了,赶紧跑过来:“怎么?哪里不舒服?是过敏吗?”

    莫笑一个劲喘着,就像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她闷在被子里偷偷哭到快岔了气。也就是从那晚起,她决定做一个乖乖女,听妈妈的话,做真正让妈妈最最幸福的小宝贝。十几年了,她再努力都终究没做到。妈妈偏瘫不遂,她难辞其咎。她似乎怎么做,都是错。可妈妈不管怎样,都在守护着她,这才是……母爱,这才是妈妈。

    她算什么啊?她又在干什么?做女儿做不好,做妈妈……更是泯灭天性。她没能耐找个深爱自己的男人,没能耐给孩子一个慈祥的父亲、一个完整的家。她的错,却全然要自己的孩子承受。莫笑,你算什么啊?

    耳畔又响起那句,“就那个破女人也配跟我生孩子?开什么国际玩笑!”她忽然死死攥紧了拳。他没心没肺,她怎么能学他?他不要她的孩子,难不成她就不生了吗?凭什么?她的宝贝,为什么要别人来判死刑?为什么?

    莫笑忽然半弹起身。天旋地转的,她看到两个世界在重重叠叠地交错。她搞不清是麻药发作,还是她哭岔了气。她哆嗦着去拔针管,血红的液体霎时倒窜回一次性输液器。她死劲拔了下来,也顾不上捂手背。她拉着裤子、裙子胡乱地扎着。

    “哎——你干什么?”

    莫笑一把甩开上前搀扶的医生,就往手术室外逃。

    欧阳阳看到这样的莫笑就吓呆了。他狂奔过去扶住她。

    莫笑倔强地挣开他。

    护士捧着一份文件递过来:“如果确定放弃手术,麻烦签个字。”

    莫笑接过水笔唰唰就是两笔。

    欧阳阳讶地微张了嘴。

    “孩子是我的。我不会因为别人不要她,就不要她。”莫笑拂了把泪。她扭头问主治医生:“麻药……会对孩子有影响吗?”

    “麻药代谢很快,你刚刚输入的剂量很小,应该没事,产检密切观察吧。”医生忽然又扭头,瞥一眼欧阳阳,对莫笑道了句,“恭喜,这是好事。”

    段子昊站在几步开外,同样一脸惊色。

    莫笑深吸一气。她抢在段子昊要开口前,堵回了他的话:“你答应我的,就要办到。我的孩子从今天起就只当没有爸爸。”眸子闪过一道倔强冷光,她忽然又改口了:“不……我会给她找个好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