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后天我就去自首

晨晓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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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后天的早班机,到埠就去看你。我还是那句。你不欠谁的,也根本没错。如果非要说错,你就错在不听劝,爱了一个压根不值得爱的男人。”

    语音又自动跳到了下一条,“可现在也不晚。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乖乖卸下包袱,等我回去。你不是一个人,你有老爸老妈,还有我。”

    雷鸣霄的脸绿了又白,白了又绿。他明明听不下去了,却又自虐似得胡乱点开了另一条。

    “放心,一切交给我。我找欧阳了解过,问题没那么糟。你不如趁现在想想有哪里是特别想去的,等这件事过去,先出去散散心。”那个男人的声音陡然兴奋起来,“不如就去尼泊尔,上次没成行,这次补上。我正好可以当向导。”

    雷鸣霄盯着那个熟悉的卡通图像,只觉得瞳孔刺得生疼,指尖却僵住了。脑子里胡诌的全是她的声音,她对那个男人是怎样的?撒娇?感动?还是像对他一样冷漠?他忽觉嗓子眼像被什么堵住了,指尖怎么也点不下去。

    可就这刻,那个女人的声音蹦了出来:“好啊,正好买了好多装备都没用上。”她的语气虽然淡淡,却很温柔,甚至没半丝犹疑。

    雷鸣霄的呼吸陡地急促起来。他摁灭屏幕,攥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他看到镜子里,他的嘴角也在隐隐发抖。拧开门把,他直想冲出去揪起她兴师问罪。

    可就这刻,砰砰砰,房外捶门声骤响,“老爷子不行了!不行了!”

    莫笑闻声惊醒,弹坐起来。她还未及缓过神,就瞥见一道身影嗖地从身边晃过直冲门口……

    莫笑穿戴整齐,溜进病房时,雷老爷子的榻前已经簇满了孝子贤孙。空气里弥漫着隐忍的低声抽泣。

    “呃——”老爷子半张着嘴已经说不出话来,却犹是竭力地嗯啊。他想抬胳膊却终究使不上力,只是指尖微颤,手背干枯得近乎开裂,指甲也悉数成了暗紫色。

    “爸,你放心。我会看好这个家。”

    这是莫笑出事后第一次看到前公公。此刻,雷霆军正握着老爷子的手,一脸沉重。

    老爷子似乎是想点头,可脖颈看起来应该是僵了。那双浑浊的眼眸迟缓地转悠,似乎是在睃巡什么,最终落在了心肝宝贝的孙子身上。

    莫笑呆站在床尾,离雷鸣霄足足四五米远。

    “呃——呃——”老爷子一张嘴就是浑浊的响痰声音。莫笑瞥见,爷爷似乎是在盯着自己,她想迈上前去,却撞见前婆婆尖刻的目光,陡地,步子就顿了。就这时,她只觉得胳膊箍了一道蛮力,整个人被不自主地拽着蹭向床头。她扭头,是路姨。

    “老爷子,孙媳妇来了。”路姨噙着笑把莫笑往雷鸣霄身边推了一把。

    莫笑惯性地撞上雷鸣霄的胳膊,只觉得身边的男人像道板墙,硬梆梆,冷冰冰的。她禁不住偷瞟他一眼。他半点不像平时,分明有挪动步子,可身体却一动不动,只是僵僵地倾了倾,双拳紧攥着微微都抖了起来。

    老爷子盯着孙子孙媳,干枯的双唇不住地张张合合,却哑然无声。

    “雷鸣!”雷霆军努嘴,催促儿子。

    雷鸣霄却还只是硬梆梆地倾了倾。莫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见老爷子吊着最后一口气,殷殷地想交代什么。她整个人都是木的,这刻,也不知怎么就冲动地贴近他,牵过他的手就覆在了老爷子的手背上。

    雷妈妈的目光再次狠狠地剜了过来。

    雷鸣霄迟缓地回眸,睨了她一眼。莫笑这才看清他的脸,那双眼通红,眼白似乎都蒙了血丝。她自觉唐突,局促地缩手,却被他反手扣住了。

    “爷爷。”雷鸣霄扣住莫笑的手,手掌旋着,十指交扣起来。他俯身凑近老爷子,声线微抖却刻意带着笑:“爷爷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的。我们商量好了,男孩就叫雷宇轩,女孩就叫雷雨辰。其他的名字都留着,要生一个篮球队嘛,总用得着。”

    “呃——”老爷子似乎是舒了口气,嘴角似有似无地勾起一丝静谧微笑。

    明知这不过是句善意的谎言,可莫笑还是忍不住侧过脸看他,不期地撞上了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眸。她的心陡地一突,失神的刹那,额头竟帖上了一个滚烫的吻。

    雷鸣霄扣着莫笑的脑袋,重重的吻了下去,更是把她整个人都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莫笑整个懵了,她想推开他,可不知是碍于爷爷还是这样的夜太过凄冷,她也需要一个温暖的臂弯聊以慰藉,她竟没动弹。

    雷妈妈的脸骤黑,要不是身边的路姨死劲拉住,她恐怕都已经控制不住,隔着病床扑了过去。雷霆军也沉了脸,深深瞥了眼莫笑。

    老爷子的微笑越发舒坦。接着轮到雷茜、雷茵……

    午夜的临终告别,时空都近乎凝滞。

    “爸——”随着雷妈妈的一声长嘶,满屋子轰地哭声恸天。

    莫笑只觉得右胳膊被带得一沉,身边的男人已经屈身跪了下去。她回望四下,满屋子的人都跪倒了。她痴痴地随着跪了下去。她觉得鼻子酸,一抹脸,才发现自己早已满脸泪痕。

    她忍不住瞥他,他低埋着头根本看不清表情。她只是看见他膝盖下头的地毯上滴滴答答地浸润了一点、两点、许多点潮润,豆大豆大……

    雷家,堪称传统。莫笑从没见过这么郑重的后事料理。她想悄然离去,无奈右手像焊在了那个男人的掌心。她几次抽手,无果,反倒避无可避地撞见那个男人扭头的回眸。那双血红的眼眸,每一眼凝望都近乎要摄了她的心魄。

    这是他们分手以来,头一次这样对望。他眼眸里的哀戚、忧郁和落寞,悄无声息,没有野狼獠牙下救起她的深情,没有急诊室熊抱强吻的霸道,没有电梯口挡下尖刀的惊恐,却是从未有过的真实。而这种真实,莫名地让莫笑觉得悲哀,一种幻灭完结的悲哀。

    爷爷没了。他们之间唯一残存的一丝温情也彻底断了。

    莫笑盯着老阿姨送进房的孝服,孤零零的只一件。落幕了,她该下场了。“我该走了。”莫笑抽手,可从指尖到掌心再到腕子还是被他捏得死死的。

    这些天,莫笑一点都不愿意开口说话。可此刻她却觉得话憋到了嗓子眼,不吐不快:“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我承认,一开始留下来给爷爷送终,我多少是……为了那五千万。自由,谁不想要?可在高晏邺那里,我想通了,钱,我不需要了。我知道你又要说我装。可我之所以留到今天,的确只是想履行承诺,陪爷爷百年。”掌心的力道似乎更重了,捏得她的手腕都隐隐发麻。她咬唇:“我希望你答应我的,也能做到。”

    “我答应你什么了?”雷鸣霄的声音又低又沉,像极了困兽的闷哼。

    莫笑愕地扭头,直盯着他的侧脸。

    他也扭过头来,直盯着她,像复读机似得重复:“我答应你什么了?”他的眉宇簇着愁云,迷迷蒙蒙:“是当着爷爷的面承诺会照顾你一辈子?还是答应爷爷的,我们要生个篮球队?”

    “你——”莫笑的脸褪得苍白。他明明答应了,一切到她为止,放过她的家人。她不懂他这个时候变卦到底想玩什么。

    雷鸣霄微微凑过脸去,近乎帖上了她的额。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需要钱?你真以为……梁肖救得了你?你真以为他有通天的本事,不花一分钱就能摆平整件事?装清高?你有这个资本,他有那个本事吗?”

    “我根本没想过要谁救我,也没想过要摆平整件事。”自从妈妈告诉她真相,她就一直被钉死在道德的十字架上,逆来顺受。她真的扛不住了。她泪光颤颤地看着他:“我不是装清高。我只是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她倔强地扬了扬下巴,语气却有些虚浮:“这不是八千万能解决的问题,不是吗?即便还了外债,那些投资人也不可能放过我。”她的眼圈红了:“你会放过我吗?我不还欠你一个亿吗?”

    雷鸣霄的嘴角抖了抖。他的眸光霎时变得深邃,盯着她,近乎要一眼看穿了她:“你想我放过你吗?”

    泪珠不争气地滚落,莫笑逃也似地垂睑,敛回了目光:“职务侵占是刑事罪,一旦报案,钱清不清,都得坐牢。”他处心积虑地布下这个天罗地网,整整花了三年,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从她看到文件上的那点咖喱污渍,她就知道了。

    贴得这么近,雷鸣霄都清晰地闻到她泪水里的酸涩味,冲得他鼻子都有些泛酸。他沉了眼眸,声音低郁又邪魅:“知道要坐几年吗?”

    莫笑只觉得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如果病榻前的那个相拥曾给过她一丝暖意,那这一句彻彻底底地把她冷了。她闭了眼。深吸一气,她转身又抽手:“随便。欠下的,总要还。早还,早好。我后天就去自首。”

    耳畔嗡地,雷鸣霄只觉得像当头一棒,掌心蓦地就松了。而她哧溜就抽回了手。他惊疑地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匆匆忙忙地收拾行李,他总觉得眼前的一切不真实,刚刚的话更像是幻听。

    直到房门铿地作响,她拎着行李包都迈出了房门,他才抽筋似得喝住:“站住!”

    她卡在门口,没回头。

    “为什么是后天?”雷鸣霄的声音像绷紧的发条一霎爆了开。他掏出口袋里的那只破手机,扬了扬,嘴角紧绷着抽抽搐搐却说不出话来。后天?她是觉得那个男人回来了,她就连自首伏法都有了勇气?

    “因为后天,一切都会重新开始。”莫笑说得释然。

    “和他——也重新开始?”

    莫笑闻声扭回头。她看到手机,眉梢惊愕地颤了颤,可片刻,她就平静了,甚至嘴角还浮起一丝微笑。她点头:“其实,我该谢谢你,让我看清了我的生活原来就像俄罗斯娃娃,一个谎言套一个谎言。好在……”她涩然一笑:“假的都拆穿了。至少……还有一个是真的。”

    “梁肖吗?”雷鸣霄冷笑,眉宇簇着薄怒阴云。

    莫笑不解地看着他。她实在不懂他的愤怒。她更不懂自己的悲伤。她不懂,为什么到了这个份上他还在演吃醋泛酸的戏码。她更不懂,为什么到了这个份上她的喜怒哀乐却还要牵在他眉眼的一颦一蹙间。

    “你是真傻还是假蠢?他不知道后天回来是接你去自首的吧?哪个男人会要个阶下囚?你以为你是谁?他会痴情地在铁窗外等你五年?呵——”

    嘲讽响起,莫笑才恍然,他不过是想羞辱她,偷窥她的隐私,也不过是想羞辱她。“你以为他不知道除了坐牢,我无路可走吗?”莫笑问。

    她的平静,最让雷鸣霄受不了。冷笑凝在了嘴角,他拧得手机屏隐隐咔咔作响。

    她曾经那样爱过眼前的这个男人。可是,她的爱彻头彻尾只是他贬低、嘲讽和羞辱她的砝码。这刻,莫笑才真真切切地觉得,梁肖说得对,世上没什么比欺骗感情更卑劣的。哪怕刚才,在爷爷床前,他都还在欺骗她。她觉得隆隆于心的全是从不曾有过的忿怒。

    她噙着泪笑了:“我臭名昭著,负债累累,随时身陷囹圄,作为女人,的确……没一样拿得出手。”她拎起行李包,默默地抱到身前:“可他就是接受了这样的我。他说,‘最糟也没什么好怕的,’三年,他等我,五年,他还等我。他是……真的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