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怪只怪你太贪心

晨晓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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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

    气力像游丝,一丝一缕被这深夜的钟声抽剥走。当钟声敲响十下,噗咚——行李包重重地砸落地砖,莫笑只觉得双腿霎时折了,整个人无力地栽了下去。她顺势摸着行李包跌坐了上去。顾不上街头稀疏路人的诧异目光,她呆呆地盯着夜空。

    夜,像漆黑的绒布,高楼厦宇的灯光洒映在上头,泛起一圈一圈的光晕。莫笑一眨不眨地盯着,竭力睃寻着。多伦多的航线划过这里吗?

    她下意识地抱住膝盖,眼睑重重地耷了下来。

    十点过了,航班飞了。她……又赌输了。

    她深吸一气,攥紧了双手,好像要攒足浑身的气力爬起身来。可她动不了。从指尖脚尖一路木到了脖子根,她只觉得脖子僵了,身体就像一块炭化的木头,一点一点失了知觉。

    嘀——嘀——手机响,掌心震得微微发麻。她吃力地低眉,瞥见他的号码。她想接,可手指动弹不得。

    手机一直响,她一直在挣扎。好不容易,她终于把肘子抬过了肩,又终于滑开了屏幕。

    电话通了,那头却是无声。她也无声,嘴角绷得连句“喂——”都说不出。一切尽在不言中,不是吗?多伦多只是南柯梦一场。

    好久,他才说,“我改签了。”

    莫笑觉得脑子里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声线被扯得一突一突。她很怕再听下去,却不得不求个心死。

    接着,他又说,“你的——退票了。”

    她就觉得脑子里哪根弦被扯断了,弹得她太阳穴猛地一突。意料之中,不是吗?可她为什么还是疼。

    “八千万,我明天过给你。”

    “不——”莫笑的声音像颗爆豆子,更像爆开的一根琴弦。“我不要。”她喃喃。如果多伦多是一场彻底的羞辱,那她至少得保住最后的尊严。可她太了解那个男人,他决定的事,不会让她半分。

    果然,手机那头,沉默几秒,又沙哑地浮出了声,“五千万是你陪爷爷百年的报酬。剩下的——算这三天的。”

    莫笑似乎闻到了喉咙直涌而上的血腥味。啪——手机滑落掌心,砸落地砖,莫笑盯着手机屏上那条刺目的裂缝,微搐着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假的,全是假的。多伦多,也是假的。

    “喂——莫笑——”手机那头的声音瓮在地砖上,听起来很诡异,竟然像有几分焦急。

    莫笑更加笑开了。到了这份上,她居然还妄想他急,他在乎。莫笑,你究竟有多可笑!

    她觉得眼角干涩,涩到心疼。原来,痛到极致,连泪都会熬干,却只想笑。她伸手捂住手机屏,似乎要把他的声音悉数都摁进地缝里。捂了好久,她机械地掐了电源键。

    嘀——嘀——手机又响。

    莫笑抓起,只想往马路上扔。可一霎,她瞟见屏幕上的名字,手就顿住了。

    “莫笑,是我!你在哪?我昨天到埠后就一直在找你。你怎么一直关机?叔叔和欧阳都很担心你。你在哪?”

    莫笑张嘴想说话,可嗓子好像哑了。

    “你别傻了!为什么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雷鸣霄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为什么还要一头扎进去!你——”

    “梁肖——”莫笑忽然绷出了声……

    天微明,中年女产科医生捧着病历来查房。看一眼窝在病床呆呆盯着窗口的莫笑,她摇摇头,再瞥一眼梁肖就阴了脸:“怎么一点生理常识都不懂?非常时期,不是说夫妻生活绝对不行,可总得——”

    莫笑蓦地回过神,苍白的脸颊泛起一抹尴尬潮红。

    梁肖的脸色嗖地很难看。

    “见红是要人命的。这次算走运。以后注意点!老婆和孩子都是自己的。”女医生直摇头,看着莫笑又缓了语气,“出院后,卧床休息一周,女人不心疼自己谁心疼?”

    医生走了。

    莫笑揪着被子,难堪到抬不起头来:“对不起。”

    “你怎么这么傻?”梁肖叹口气。他起身,侧对着床头:“这就是你为什么不跟我去香港?”

    莫笑没吭声。

    梁肖扭转了身:“难道你还想生下来?”他激动地叉了腰:“给那么个男人生孩子?你疯了吗?你现在什么处境,你清楚吗?如果坐牢——”他伸出巴掌:“五年!出狱你都三十出头了,还拖个孩子!你打算把孩子生在牢房里吗?你打算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莫笑觉得自己在哭,眼睛酸到了心里。可她埋着头,被单上不见潮润。她抹脸,手上也不见潮润。她连眼泪都没了。她掀起被子,挪下了床。

    “别动!”梁肖奔过来一把扶住她。

    “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莫笑抬头,“这辈子,我从没这样清楚过。即便坐牢了,又怎样?我出来,也不过三十一岁。过去的,不管故意还是无意,错了,我就接受惩罚。我心安理得。这也是我的孩子。我的错,我不要我孩子用命来承担。你明白吗?”

    一室一厅的酒店式公寓。厅里,三个大男人并坐,挤得沙发都显逼仄。

    “梁先生,谢谢。”沙发这头,韩建国打破了僵局。

    “客气了。叔叔,你有什么打算?”沙发那头,梁肖一脸沉重。

    韩建国摇头,一筹莫展。

    欧阳阳夹在中间,愁闷地搓着手。他瞥一眼房门:“梁肖,我们该尊重笑笑。我不想说‘孩子多无辜’这种屁话,可她现在需要这个孩子。如果没这个孩子,她可能没勇气坚持到现在。”

    梁肖捂着额揉了揉。

    韩建国点头,抬头纹又深了几分。

    “我没说莫笑不能留这个孩子。相反,她必须留。我咨询过律师。即便他们报案,认定是……刑事罪,孕妇也可以取保候审、监视居住。如果自首,说不定还可以缓刑。”梁肖周身散发着寒气,“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他起身:“我在楼下租了间公寓,香港那边,我递了长假申请,实在不行,就辞职。欧阳,我和你一起搜集证据。”

    欧阳阳惊诧地抬了头。韩建国也是一脸震惊。

    “我先进去看看笑笑。”梁肖整一副主人翁架势,话刚落音,就转身走向房间。

    欧阳阳盯着梁肖的背影,面色有些难看。韩建国拍拍他的肩:“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个时候——”

    “叔叔,我懂。”

    其实,欧阳阳不懂。什么时候开始梁肖和莫笑竟然走得这么近?梁肖整个以男主人自居,莫笑保胎的这些日子,他陪在房里的时间甚至比韩建国还长。而莫笑似乎一点都不反感,甚至很依赖他。

    欧阳阳推开厚厚的那摞案件资料,疲沓地靠在了沙发上。他直盯着房门发呆。他们在聊什么?难道她改变主意了,觉得梁肖更适合做孩子的爸爸?他苦笑,这都火烧眉毛了,怎么有闲工夫瞎想这些?再说,从韩乐出现那刻开始,他就再没机会了。不,在十八岁那个夏天,他就再没机会了。

    手机铃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皱眉:“段子昊?”

    倚在门口,欧阳阳关切地看着床头。他已经三四天没见过莫笑了。

    她的气色似乎好了些,脸颊也总算有了些血色。“真的是段子昊?”她问。

    欧阳阳点头:“雷鸣霄的秘书确实有联系过韩叔叔过账的事。你也了解叔叔,你不喜欢的事,他绝对不会做的。”

    莫笑似乎是松了口气。

    “八千万的事算解决了。”欧阳阳撑着房门,直起了身,“段子昊让我问你好,还有一个叫高子的。他说,这五千万,是他们给……侄儿的见面礼。”

    莫笑的脸忽然泛了白。人穷志短,说的就是如此吧。“我跟爸爸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听。掏空老底也无济于事啊,还不如留点积蓄傍身。我只希望他早点去厦门陪妈妈。我自己去不了,我只想妈妈身边有个嘘寒问暖的人。”她抬头,眼神凄婉,“你帮我劝劝我爸。谢谢。”

    欧阳阳闷着脸点头:“你别这么悲观。我和梁肖都在想办法。”

    莫笑只是摇头:“我不是悲观。我是真想通了。我不想你们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你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谁都耗不起。我……”她顿住:“也耗不起。我想尽快了结。”

    医院VIP病房,雷鸣霄靠在沙发上打盹,忽的,一个激灵弹了起来。定睛,他就沉了脸:“你怎么来了?”

    露露笑着给他掖毯子:“是阿姨叫我来的。”

    雷鸣霄睨一眼拐角病床上那张苍白的脸,面色越发难看。他甩开毯子,起了身,话是冲着露露,视线却是死盯着老妈:“网媒纸媒都炒翻了天,我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自己婚期近了,要当爹了?炒作,也得懂分寸,别搞到收不了场。”

    露露求救似得看了眼雷妈妈。

    “这是我的主意。”雷妈妈发话了,“爸爸要是在,准容不了雷家的孩子流落在外头。只要羊膜穿刺DNA报告出来,证明是雷家的种,这婚——就非结不可!”

    露露的眼神有些慌张。

    雷鸣霄黑了脸。他盯着老妈手腕上的缠绕的纱布,眸子里的厌恶一闪而过:“那你就试试。寻死觅活的把戏,玩多了就不管用了。”

    那张惨白的脸顷刻就被愤怒扭曲了,雷妈妈绷直了身,发了飙:“你这是跟谁说话!那晚要你当着我的面给那个贱女人打电话,你还老大不愿意!现在呢,你做了什么?不早该去报案了吗?还等什么!”

    在墙角理盆栽的路姨赶紧奔过去,拉着露露避出房间。

    可母子俩实在吵得厉害,房门实在是关不住。

    “如果不是我拦着,你都带着那个贱女人私奔多伦多了。你怎么就这么狼心狗肺?你忘了你妹妹是怎么死的?那个女人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真是无药可救了!”

    露露探头,竭力想听清楚,却被路姨一路拽着直往安全通道走。最后,她只听见那个男人闷吼一声,“我的事,你少管!”房门就随着安全通道的门一起被哐当摔了开。

    车后座,雷鸣霄黑脸心不在焉地理着袖口。

    “对不起,干妈问起,我也不好不说。”路云风坐在副驾座上,扭头一脸歉意。

    雷鸣霄冷哼:“少跟我来这套。解决完蔡峰,再来收拾你!”不及车驶入停车位,他就喝了声,“停车”,摔门就冲电梯间扬长而去。

    FAX公司会议室,沉闷到像口密不透风的棺木。

    主座上,蔡峰啪嗒摔下一沓文件,指着满桌子员工,怒喝:“解释!为什么奇乐抢先推出的手游,跟我们的新产品一模一样!”他弹起身,捶得桌面砰砰响:“谁是内鬼——”他环顾四下,抽扯着嘴角:“我——清楚得很!”

    满桌子的人都埋着头,十分局促。

    “泄露商业机密,是刑事罪!这次,我们的损失上亿!手游,是跟时间赛跑的行业。谁占了先机,谁就称王称霸。泄密已经是事实,我不想过多追究。”蔡峰撑在会议桌上,睃寻着每个人的微表情。

    满桌子的人都惊诧地抬了头。唯独副座的顾海涛依旧一脸愁容。

    “我要解决方案!”蔡峰刻意平静语气,“新产品我们投入了一个亿,全是财务投资人的钱。那群人吃人不吐骨头,对赌条款足以叫在座的各位和我一起赔得只剩下底裤。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逃不掉。方案!我要方案。”他重新落座,故作轻松地翘起了二郎腿。

    哐——会议室的门被毫无征兆地推了开。

    “蔡总,这位先生非要闯进来。”秘书避在雷鸣霄身边,唯唯诺诺地解释。

    蔡峰阴着脸皱了眉。他挥挥手,起了身:“什么风把雷总吹来了?”

    雷鸣霄冷笑,环顾四下。耸耸肩,他说:“来看看我的新公司。”

    蔡峰的脸不自在地抽搐,探究地盯着雷鸣霄。

    “蔡总,我想你还不清楚。”路云风跟了进来,“雷总是PIN基金最大的投资人。”

    一语道出,四座皆惊。蔡峰整个人都定住了。顾海涛起身,冲四座的同事捎了眼色。

    转眼,会议室就只剩四人。

    雷鸣霄拖着正对主座的座椅,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蔡总,根据FAX老股东和PIN基金签署的对赌条款,一旦新产品业绩不达标,PIN基金有权按调整后的投资价格,收回您名下的FAX股权作为补偿。现在新产品泄密,价值直接报废为零。”路云风一脸得意,“按调整后的价格,您名下70%的FAX股权都应收归PIN基金所有。”他扭头,看一眼雷鸣霄:“也就是说,从今天起,雷总才是FAX的实际控制人。”

    蔡峰的嘴角止不住轻搐,一直牵到肩膀都止不住轻搐。

    雷鸣霄安坐着,直勾勾地盯着蔡峰,一眨不眨。

    顾海涛上前圆场:“新产品泄密,我们已经采取法律手段,也在想方设法进行补救。”

    “补救?”雷鸣霄摊开手,挑了眉,“怎么补救?COPY奇乐的手游,抢人家吃进嘴的蛋糕?”他又盯回蔡峰:“蔡总,你不会这么天真吧?”他起身,顺了顺袖扣:“当然,对赌执行的日期是月底。你——还有五天时间。”他转身就走。

    “为什么!”蔡峰忽然爆发,怒吼出了声。

    雷鸣霄顿在门口,眉稍眼角绷得生紧:“你心知肚明。”他扭头:“怪只怪你太贪心。”

    雷鸣霄走后,蔡峰呆站着一动不动。

    顾海涛拍他的肩,却被他一把推了开。

    “我没这么容易倒!”蔡峰整张脸都因愤怒焦虑扭曲到近乎狰狞。他指着顾海涛:“你瞧着好了。五天嘛,五天就他妈够了!”

    【对赌条款:新创业公司为了发展找基金融资,一般都会签署对赌条款,设定未来某个时点的业绩作为投资价格的依据。如业绩达预期,则皆大欢喜。如业绩未达预期,则证明基金当时给的投资价格虚高,基金将主张股权或现金补偿。老股东须把名下等值的股权或现金补偿给基金。不少创业家盲目乐观,因对赌条款铩了羽,赔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