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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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子卷之一

    播州录事参军袁孝政注

    清神第一

    形者,生之器也。心者,形之本也。神者,心之宝也。故神静而心和。

    心静无劳汝形。问静不扰其性情者,去尘远秽。故天清而白日昭,河清而圣人出,时清即太平,水清即鱼跃,神清即无累,心清即影直。神者,深智之名。清者,不浊之称。若能清洁其身,则垢不染秽焉。能静其心神,身无损累。故孔子以伯夷叔齐可言清矣。

    心和而形全,神躁则心荡,心荡则形伤,将全其形,先在理神。故恬和养神则自安於内,清虚栖心则不诱於外。神恬心清,则形无累矣。虚室生白,吉祥至矣。

    人心内若生白而不浊,则吉祥至矣。瞻彼不阕者,虚室生白。人心若空虚,则纯白独生。司马彪曰:阕,空也,止也。

    人不照於昧金而照於莹镜者,以莹能明也。不监於流波而监於静水者,以静能清也。镜水以明清之性,故能形物之形。由此观之,神照则垢灭,形静则神清;垢灭则内慾永尽,神清则外累不入。今清歌奏而心乐。

    韩娥善歌,欲之齐。唱歌行至雍门,大雨雪,粮尽,欲唱歌乞食,雍门人不识,以杖击之。韩娥乃悲哭,雍门人闻其哭,尽皆悲泣,三日为之不食。有智者谓娥曰:子既善歌,可止哭而歌。韩娥即唱歌,其歌清畅可动梁尘,雍门人闻之,三日忘其食也。

    悲声发而心哀,神居体而遇感推移。以此而言,则情之变动自外至也。夫一哀一乐犹塞正性,况万物之众而能拔擢以生心神哉。故万人弯弧以向一鹄,鹊能无中乎。

    鹊是奸点之乌,故人皆之於射,比喻人心万端,情乱心荡,如彼鹊中箭也。

    万物眩曜,以惑一生,生能无伤乎。七窍者精神之户牖也,志气者五藏之使候也。耳目诱於声色,鼻口之於芳味,肌体之於安适,其情一也,则精神驰骛而不守。志气摩於趣舍,则五藏滔荡而不安。嗜慾连绵於外,心腑壅塞於内,蔓衍於荒淫之波,留连於是非之境而不败德伤生者,盖亦寡矣。是以圣人清目而不视,静耳而不听,闭口而不言,弃心而不虑,贵身而忘贱,故尊势不能动。

    昔尧让位与许由,许由不受,洗耳於河也。

    乐道而忘贫,故厚利不能倾。容身而处,适情而游,一气浩然,纯白於衷。故形不养而性自全,心不劳而道自至也。

    防慾第二

    人之禀气,必有情性。性之所感者,情也。情之所安者,慾也。

    慾者,贵爱之原,奢淫之本也。故夏癸商辛以慾亡国,庆封智伯以慾亡家,皆由不防微虑远,积小成大枚。太公《六韬》曰:两叶不去,将寻斧一柯;荧荧不灭,炎炎奈何。此为小之不除,祸之大也。

    情出於性而情违性,慾由於情而慾害情。情之伤性,性之妨情,犹烟波之与水火也。烟生於火而烟郁火,冰出於水而冰遏水。故烟微而火盛,冰浮而水通;性贞则情销,情炽则性灭。是以珠莹则尘埃不能附,性明而情慾不能染也。故林之性静,所以动者风摇之也;水之性清,所以浊者土浑之也;人之性贞,所以邪者慾眩之也。身之有慾,如树之有竭,树抱竭则还自凿,身抱慾而返自害。故竭盛则木折,慾炽则身亡。将收情慾,先敛五关。五关者,情慾之路,嗜好之府也。目爱彩色,命曰伐性之斤;耳乐淫声,命曰攻心之鼓;口贪滋味,命曰腐肠之药;

    肥肉美酒,腐肠之药。

    鼻悦芳馨,命曰燻喉之烟;身安舆驷,命曰召蹙之机。

    疏受曰:贫贱常思富贵,富贵叉履机危。於是挂冠东都门外,辞老归家,群公送者千人。庾信曰:群公别二疏。二疏者,疏受两兄弟也。故曰:两疏见机,解组谁逼。《书》曰:居宠思危,罔弗惟畏。

    此五者所以养生,亦以伤生。耳目之於声色,鼻口之於芳味,肌体之於安适,其情一也。然亦以之死,亦以之生;或为贤智,或为庸愚,由于处之异也。譬由愚者之养鱼乌也,见天之寒,则内鱼於温汤之中,而栖乌於火林之上。水木者所以养鱼乌也,养之失理必至憔烂。色声芳味所以悦人也,悦之过理还以害生。故明者剖情以遣累,约慾以守负,食足以充虚接气,衣足以盖形御寒,靡丽之华不以滑性,一辰乐之感不以乱神,处於止足之泉,立於无害之岸。此全性之道也。夫蜂姜螫指则穷日烦扰,蚊虻嗜肤则通宵失寐。蜂蚊小害,指肤外疾。人入山则避蜂姜,入室则驱蚊虻。何者?以其害於体也。嗜慾攻心,正性颠倒。嗜慾大害,攻心内疾,方於指肤亦以多也。外疾之害,轻於秋毫,人知避之;内疾之害,重於太山,而莫之避,是弃轻患而负重害,不亦倒乎。人有牛马放逸不归,必知收之;情慾放逸而不知收之,不亦惑乎。将收情慾,必在脆微。情慾之萌,如木之将蘖,火之始荧,手可掣而断,露可滴而灭,及其炽也,结条陵云,煽嫖章华。

    熛者火焰飞也,煽者火然也。楚有章华之台,甚高大。楚王好勇,放火烧此台,令士卒救之,有功者一准陈头赏劳。於是士卒乃以泥涂其身,争入火救之。故曰:煽漂章华之台者也。

    虽穷力运斤,竭池灌火而不能禁,其势盛也。嗜慾之萌,耳目可关而心意可钥;至於炽也,虽襞情卷慾而不能收,其性败也。如能塞兑於未形,

    兑者,眼也。老子日塞其兑,闭其门。不见色慾也。

    禁慾於脆微,虽求悔憎,其可得乎。

    去情第三

    情者,是非之主,而利害之根。情者,利害之根,是非之主。非情,则物无所疑。有情,则应而成碍,故须去之也。

    有是必有非,能利亦能害。是非利害存於衷,而彼此还相疑。故无情以接物,在遇而恒通;有情以接人,触应而成碍。由此观之,则情之所处,物之所疑也。是以媒扬誉人

    媒扬,为媒之人,不知何代人也。

    而受誉者不以为德,身肤强饭而蒙饱者不以为惠,婴儿伤人而被伤者不以为怨,侏儒嘲人而获嘲者不以为辱。何者。挟利以为己,有情於誉饱,虽蒙惠而非德,无情於伤辱也。虽获毁而无憾,鱼不畏网而畏鸿,

    鹈,鹧鹅乌,亦名胡污,泽乌是也。

    复伟者不怨锁邹

    镆鎁,剑名也。闻鱼肠、属镂、子将、芙蓉、流彩、莲花,明月、七星,皆剑名也。

    而怨其人。网无心而乌有情,剑无情而人有心也。使信士分财,不如投策探钩;

    令人分财物者,财动足也。

    使廉士守藏,不如闲局全封。何者。有心之於平,不若无心之不平也;有慾之於廉,不若无慾之不廉也。今人目若骊珠,

    骊珠,黄帝时明目人也,百步之外视於秋毫。秋毫者,兔毫端末也。

    心如权衡,

    权衡者,秤是也。

    评人好丑,虽言得其实,彼必嫌怨。及其自照明镜,摹倒其容,丑状既露,则内暂而不怨。向之评者与镜无殊然而向怨,今之暂者以镜无情而人有心也。三人居室,二人交争,必取信於不争者,以辩彼此之得失。夫不争者未必平,而交争者未必偏,而信於不争者,何也。以争者之心并挟,胜情故也。飘瓦击人虚心,触己虽有恢心而不怒者,以彼无情於击触也。是以圣人弃智以全真,遣情以接物,不为名尸,

    尸,主也。虽然若以愚,然不为此名中,亦不为此图谋之府,故无际也。

    不为谋府,混然无际,而俗莫能累矣。

    韬光第四

    物之寓世,未尝不韬形灭影,

    韬,藏也。太公作书名曰《 六韬》 者:龙韬、虎韬、豹韬、人韬、驿骊、凤韬。张头曰:人当韬读以徒价,非自街也。

    隐质遐外,以全性栖命者也。夫含奇佩美,

    凡人当须隐质灭形,自求多福也。

    街异露才者,未有不以此伤性毁命者也。

    凡世上万物好佩华美,街示於佳异,迥露才者,未有不以此伤性者也。

    是故翠以羽自残,

    孔雀毛至青黄葱翠,堪为器用,多被世人取之。

    龟以智自害,

    神龟负图而出,人取钻灼之,则知吉凶之兆也。

    丹以含色磨,肌石以抱玉碎。质此四者生於异俗,与人非不隔也;托性於山林,寄情於物外,非有求於人也。然而自贻伊患者,未能隐其形也。若使翠敛翮於明丘之林,

    南方去中国九万里火山,凤出处也。

    则解羽之患永脱;龟曳尾於阳谷之泥,

    阳谷,在日出处也。《 书》 :日出阳谷而天下明。无所不照者也。

    则钻灼之悲不至;丹伏光於春山之底,

    春山,是荆山之别名,多出玉朱砂者也。

    则磨肌之患永绝;石亢体於玄圃之岔,则剖琢之忧不及。故穷岩曲岫之梓梁,生於积石,颖贯青天,根凿黄泉,分条布叶,轮菌嫘诡,麒磷戏其下,鹤鸾游其颠,浮云栖其侧,清风激其问,终岁无毫厘之忧,兔刀斧之害者,非与人有得也,能韬隐其质,故致全性也。路侧之榆,樵人采其条,匠者伐其柯,余有尺蘖而为行人所折者,非与人有伟也,然而致寇者,形不隐也。周鸡断尾,获免於牺牲;

    周文王欲以杀雄鸡祭庙,其鸡知毛色合度,乃自鱿其尾。於是尾断,不中祭祀,神明不敌,遂免死者也。

    山狙见巧,终必招害。

    山狙,灵兽,善能拍箭。楚王出猎,山狙逵树见巧。王问左右曰:谁能善射。对曰:惟有养由基善射。王令由基射之。由基至,则调弦捻箭。山狙乃即抱树而啼,知由基神射,无避箭,必见死也。

    由此言之,则出处之理亦可知矣。是以古之德者韬迹隐智以密其外,澄心封情以定其内。内定则神腑不乱,外密财形骸不扰。以此处身,不亦全乎。

    崇学第五

    至道无言,非立言无以明其理。大象无形,非立象无以测其奥。道象之妙,非言不津。津言之妙,非学不传。未有不因学而鉴道,不假学以光身者也。夫茧噪以为丝,织为缣执,绩以鲔敝,则王侯服之;学为礼仪,丝以文藻,而世人荣之。茧之不噪,则素丝蠹於筐笼;人之不学,则才智腐於心胸。海蚌未剖,则明珠不显;崑竹未断,则凤音不彰;

    黄帝使伶伦氏於崑仑山西解谷之曲,探竹为律管。其竹黄似金,吹之,声合凤音无异。故言凤音不彰者也。

    情性未链,则神明不发。譬诸金木,金性苞水,木性藏火。故链金则水出,钻木而火生。人能务学,钻链其性,则才惠发矣。青出於蓝而青於蓝,染使然也;冰生於水而玲於水,寒使然也;镜出於金而明於金,莹使然也;戎夷之子生而同声,长而异语,教使然也。

    戎在西,夷在东,其人言语各异。一同初生之时,孩子啼之声无有别异。及其长大,言语各别。乃是教习使之学教然异者也。

    山抱玉而草木润焉,川贮珠而岸不枯焉,口纳滋味而百节肥焉,心受典诰而五性通焉。故不登峻岑不知天之高,不瞰深谷不知地之厚,不游六艺不知智之源。远而光华者饰也,近而愈明者学也。故昊算质劲,非苦羽而不美;

    吴者,东吴。会稽出竹,质正坚紧,堪为箭艺。虽复端直,须要括羽镞之也。

    越剑性利,非淬砺而不钴;人性谖惠,非积学而不成。洽浅以及深,披间而睹明,不可以传闻称非得以泛滥善也。夫还乡者,心务见家,不可以一步至也。慕学者,情缠典素,不可以一读能也。故为山者基於一篑之土,以成千丈之峭,凿井者起於三寸之坎,以就万仞之深。灵珠如豆,

    初如小豆粒,长大径寸,光明一室。人能读学,及成明,神智自明如斯也。

    不见其长,叠岁而大,铙舌如指,

    以铜为之,以木为舌。

    不觉其损,累时而折。悬岩滴溜,终能穴石;规车牵索,卒至断轴。水非石之钻,绳非木之锯,然而断穴者,积渐之所成也。耳形完而听,不闻者聋也;目形全而视,不见者盲也;人性美而不监,道者不学也。耳之初窒,目之始昧,必不悟百金,遭医千里。人不涉学,犹心之聋盲,不知远祈明师,以攻心卫性之蔽也。故宣尼临没,手不释卷,仲舒垂卒,口不辗诵;

    董仲舒,广川人,下帷读书,七年不窥园圃,弟兄不面,乘马三年,不知牡牝。

    有子恶卧,自碎其掌;

    有子,是有若也。读书恶睡,自划碎其掌也。

    苏生患睡,亲锥其股。以圣贤之性,犹好学无倦,蚓伊佣人而可息哉!

    专学第六

    学者出於心,心为身之主。

    心禀五常,嗜好不一,或谋经史,或爱琴书。时慕游俗,乍希恬静,莫不由心。故出心也。

    耳目候於外,若心不在学,则听讼不闻,视简不见。如欲链业,必先正心,而後理义入焉。夫两叶掩目,

    目主明,耳主听。两叶掩目,则无所睹也。

    则冥默无睹;双珠填耳,

    耳主闻,若双珠塞之,则寂寞无闻也。

    必寂寞无闻。叶作目蔽,珠为耳粳,二关外拥,视隔内听。

    心在於内,物在於外。目不见色,耳不闻声,既无视听,心隔於内。故云视听内隔。

    固其宜也,而离娄察秋毫之末,

    离娄,是黄帝时人,目明,百步视见秋毫。秋毫者,兔毫端末毛也。

    不闻雷霆之声;季子听清角之韵,不见嵩岱之形。

    季子,是吴之公子,善能别音听乐识存亡。清角,声角,是木声,雍和养育之声。乐中有此声,其国宁也。若无此声者,其国亡也。季子入外国听乐求此声,专用心於耳,不用其目,则不见嵩山岱山之形也。

    视不关耳而耳不见,

    目主见而耳不能见。专心驻於目,铃忘其耳,则听不闻,故也。

    听不关目而目不闻者,何也?

    耳主闻而目不能闻。专心於耳,铃忘其目,则视不见,由心不能两用也。

    心溺秋毫,意入清角,故也。

    离娄用心则弃耳,用耳则弃心。心溺者,没溺於视听者也。

    是以心驻於目,必忘其耳,则听不闻。心驻於耳,必遗其目,则视不见也。使左手画方,右手画圆,令一时俱成,虽执规矩之心,回划劂之手

    剟,方刀也,今之划像矩。劂,圆刀也,今之刻镂刀曲也,像规。规者圆,矩者方。虽执方圆之手,运而不能成也。一云剧攘是黄帝时律疾能走人也,俗云剧攘律疾也。

    而不能者,由心不两用,则手不并运也。弈秋,通国之善弈也。

    弈秋,是古之善棋人名也。因善博弈,乃得姓弈。

    当弈之思,有吹笙过者,乍而听之,则弈败矣。非弈道暴深,情有堑间,笙猾之也。猾,乱狡之。隶首,天下之善算也。有呜鸿过者,弯弧拟之,将发未发之问,问以三五,则不知也。非三五难算,意有暴昧,鸿乱之也。弈秋之弈,隶首之算,穷微尽数,非有差也。然而心在笙鸿而弈败,等挠者是心不专一,游情外务也。瞽无目而耳不可以察,专於听也;鳖无耳而目木以闻,专於视也。以瞽鳖之微而听察聪明,审者用心一也。夫蝉之难取而黏之如剟,

    剟,急也。仲尼适楚,见偃楼者捕蝉,黏如攘。孔子曰:巧哉!巧哉。

    卷耳易采而不盈倾筐,专与不专也。

    后妃叹曰:若得君子将共治国。不知祭祀之时以过,专与不专,则斯见也。

    是故学者必精勤专心,以入於神。若心不在学而强讽诵,虽入於耳而不谛於心。譬若聋者之歌,效人为之,无以自乐,虽出於口则越散矣。

    刘子卷之一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