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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三章 东山
当夜色降临，在一艘缓缓驶离上海的军舰上，一个身影消瘦的人站在甲板上，儗望着渐渐远去的灯火辉煌的都市。他就是接到新的任命后，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的陈伯康。
这艘军舰本来美国政府是要援助国民政府的，后来才又改为将其馈赠给国民政府海军。这是一艘支援型（护卫）驱逐舰，原名是戴克尔号，是43年才下水的新舰，国民政府海军接收之后，将舰名为“太平号”，意为国泰民安。
此刻，心情沉重的他看着远处的那座城市，虽然心中很憎恶，却又充满了怀念和伤感。那城市是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是他享受过爱情的地方，也是他难以忘却的记忆，在哪里有过激情，有过痛苦，有过振奋，有过迷茫，有过欢乐，有过悲伤。
目光从这个不夜城的上空看向远处的星空，仿佛穿越了空间阻隔，一直向西延伸过去。那个地方是这个国家抗战的基石，是西部的重要城市和粮仓，也是他出生的地方，成都。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都没有回去好好看看。当初离家的时候是说好的，打跑了小日本，脱下军装回家孝敬父亲，可现在不但不能回家，反而越走越远，而且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父亲的生死。
想起父亲，心中就是一阵剧烈的绞痛，痛的他控制不住眼泪，任其往下不停的滴落。已经完成驱逐倭奴之后，而自己却不能还家，悲愤伤心之下更是如泉水般狂涌而出，连绵不绝，在夜风的吹拂下，无声的飘落到黑暗的海水里，寻觅不到一点踪迹。
城市上空被灯光照亮的夜空，随着向远方行驶的军舰的距离逐渐拉长，在夜空中慢慢的消失在视野中，仍旧站立在甲板上注视着西方，任凭狂躁而咸湿的海风吹拂着，久久不愿离去。
看着手中的任命通知，浑身就不舒服，心中泛起了五味杂全。这次的任命就是让他即刻到东山保密局就任，担任的职务是东山保密局副局长。刚接到这个任命，让他非常的惊讶，随之而来的是异常的排斥。可在了解实情之后，让他又不得不接受，不接受那不是直接扫了那位蒋太子的面子，让他下不来台，而自己可就真的没活路了。
重新收拾好心情，慢步回到船舱，躺倒舰上专门留给自己的铺位上，想着到东山后，面临的不光是人生地不熟，不通语言，不懂当地的风俗，还有新的人事关系，对自己而言简直就成了个聋子瞎子。
“这次之行当真是前路渺茫啊！”
深夜两点过，军舰缓缓进港了。
此时，看到码头上的情景，让站在甲板上等待上岸的陈伯康感到非常的惊讶。基隆港的码头上竟然是一片灯火通明，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渔船进出于港口，岸上也是乱哄哄的一片，有穿着制服的，有空着膀子上下货的搬运工，有穿着简陋衣服的渔民，有卖小吃食的档铺。
下了船，手里提着一皮箱，站在码头的堤岸边上，茫然的看着眼前串流的人群，身着上校制服的陈伯康不知道是否要去找个人询问一下，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去。“说好来接的人呢，这么乱的地方，上哪儿去找人。”
“您好！请问是陈伯康上校吗？”一个身材健壮，孔武有力，身穿蓝黑色中山装，左胸戴党徽的男子上前问他。
“我是。请问你是？”
“我保密局行动科科长马奎，是专门来接您的。”
“哦，马科长你好！真是有劳你了。”
“不敢，你是副局长，说来我还是您的手下，归您指挥呢，也该为您服务的，有劳是肯定谈不上。再说，咱们都是一家人嘛，也不用说这些客气话。陈站长，您这边请。”
面对热情的马奎，陈伯抗也不再说客套话了，跟着他走出闹哄哄的人流，在检查口旁上了他的车。陈伯康没有开门去坐后座，而是坐在副驾上，这让马奎楞了一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马上又明白似的，年轻人嘛，可能不讲究，也不习坐在后座。
“马科长是本地人？”
“不是，是福建闽南的。”
“来这边多长时间了？”
“东山光复后就来了，算起来，也有一年多了。”
“哦，这么说来，你可是元老了。”
“元老算不上，不过是时间呆得长一点，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
“那家里人都过来了吗？”
“都来了，要不然这日子还真不知道怎么过呢。”
“其他人都一样吗？”
“有些来了，有些没来。”
“为什么没来？”
“还不是闲这边乱，物品也很奇缺，而且在这边除了工资不涨，其他的什么吃的用的都在涨价。生活不便，谁也不愿意让家人过来吃苦啊。”
“涨价没什么可奇怪的啊，上海也是每天都在涨价，很正常，不奇怪啊。”
“呵呵，陈局长你刚来，很多事都不知道。等过段时间，你就什么都清楚了。”
“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嗨，您说到哪儿去了，那有什么不能说的。嗯，反正路上还有一段时间，跟您说说就当时解解乏吧，您猜猜现在台北大米多少钱一斤？”
“猜不到，不过应该不会超过上海吧，上海的官家也不过30块，这里是多少？”
“32块一斤了！估计到月底要涨到40块一斤。”
“这么高！那不是比上海的市价都还要高啊！”
“所以啊，你说局里的人谁愿意把妻儿老小的带过来，过来了连饭都吃不饱，那不就成了让家里人跟着来吃苦，简直是活受罪啊。瞧瞧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凭这点薪水要养家糊口，怎么够？！”
扭头看了眼陈伯康，见他头向后靠着闭着眼，没有回答自己的话，马奎很识趣的也就闭嘴不在言语了。而闭着眼的陈伯康，在听到马奎所说的情况之后，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以前只知道东山被倭寇强占，岛内民众心思祖国，但一点也不了解东山的情况，特别是现在的情况。按马奎所说现在东山岛内生活物资匮乏，物价高启，民心怎么会安定。
如果连生活必需品都难以保证，岛内的实际情况很可能埋藏着巨大的风险。通过阅读二十四史，他很清楚内部的动乱影响最大的因素就是民众，如果肚子都吃不饱，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难说了，搞不好就会出一个大乱子。
天蒙蒙亮的时候，汽车开到了城市的边缘。马奎将车停在路边的一个小食摊前，下车说要请他吃早饭。陈伯康跟着下来，觉得浑身酸疼，做了几个伸展运动，顺便左右看了看。
在四周都是一片青翠的景色，远处的山峰薄雾飘飘渺渺在山腰飘荡，显得异常的神秘。往前一点茂密的树林，几只早起的鸟儿不时地从树林里间或的飞起，穿过几处村落模样的建筑，向着海边飞去。
“陈站长，快过来坐下吃早点，这家的早点不错，最主要的是便宜。”
陈伯康答应了一声，开门下车走过去坐下，只见桌上早已摆上了一碟像肉肠的东西，一份鸡蛋饼，一碗粥，还有两张烧饼，全都冒着热气。
“嗬！这么丰盛啊！”
“这哪称得上丰盛啊，也就是日常的饮食罢了，跟本不能同上海相比，连台面都算不上。”
“哦，平时都吃这些，那你平时一天吃饭要花费多少。”
“在这里差不多吧，都是当地普通饮食，无论身份高低都相差不大。价钱嘛，就桌上的这些，至少也要十块钱，一个人的话，五块就够了。”
陈伯康慢慢的品尝早餐，体会着与上海的不同。按照马奎介绍的情况，以城市边缘的这个价格，用他一个人的薪水要养活一大家子确实不够，说来还真是不容易。
“对了，马科长，这边能看到上海那边的报纸吗？”
“能看到，不过就是看不到当天的，一般都要晚上好些天。”
“晚几天？”
“两三天吧。”
陈伯康点点头没再问，默不作声的吃着肠粉，马奎也没在继续说，跟他第一次见面，又不熟悉，怕话多有失。
吃完饭后，陈伯康抢先将钱付了，看到马奎感到很诧异的看着自己，笑着对他解释说，自己是没结婚，家里父母也不在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一个有家有室的人跟自己不能比，所以这顿饭还是不要跟自己争了。
半个小时后，到了一处明显是日本殖民时期留下的建筑前停下，门口已经站着了十几个人。
“陈老弟，真是久仰大名啊！”
“林局长，陈伯康前来报道！”陈伯康下车之后，看见这个中等个子，体形消瘦，两眼炯炯有神的中年男子，立刻就猜到这个站在中间的人，一定是台北保密局局长林顶天。
对这个林顶天的情况，以前只是听说过。据说在抗战时期，被戴笠定位为最高绝密，多次强调对林提供的情报只能"被动运用"，绝不能主动要求林搜求容易导致暴露的情报。
即便如此，这位打入日本警视厅，后转入日本特高课的高级特务，长期潜伏在厦门，可说是为中国抗战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从这方面来讲，自己跟他比起来，可是要差上了许多，绝不是一个档次。
“哎，老弟，你的威名，我可是早就听说了。当我听说是你在上海干掉了日本的两个大人物，真以为是听错了呢！今天见了真人，没想到你这么年轻，让我都觉得自己老了！好了，闲话短说，先给你介绍一下，在这里的都是咱们局里的人，待会顺便今天中午一起聚个餐，给你接风洗尘。”
陈伯康本想拒绝，可看到那些欢迎他的人，一个个开心的样子，又想起马奎在车上说的话，便点着头，微笑着答应了下来。
介绍众人之后，林顶天亲自带着他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而其他的人则纷纷回到各自的办公室去了。
进了办公室后，林顶天递给他一支烟，陈伯康接过来顺势替他点上。待两人腾云驾雾的抽了一会儿烟，林顶天将烟一灭，脸色一正，严肃的而轻声的对他说道。
“老弟啊，说实话，真没想到毛局长会把你给派过来。”
陈伯康苦笑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才好。说自己是被发配来的，显然这对林顶立来说会很不高兴的；如果说自己一直以来就被闲置在一边，跑到东山来是混日子的，不知道听了这样说，他会怎么对付自己呢。
“林局长啊，我这人太年轻了，把很多事都给搞砸了，也得罪了很多人，结果就一直被单独放在一边。跟你说实话吧，本来根本就不想来的，只想在上海待着，混日子，哪想到这一次是背后有人专门点了名让我来的，当时就把我给吓坏了，没有办法啊，只好夹着尾巴来了。”
“哦”，林顶天楞了一下，思索着他说的人是谁，专门点他的名，还能够让毛局长下这样的命令，除了那几位之外，就再没人有这本事了，“嘿嘿，来头不小啊！”
“呵呵呵，老弟，既来之则安之。你有什么想法没有啊？”
“局长啊，我来的匆忙，事前根本就没想过，到了这里也不过才几个小时，人生地不熟的，还能有什么想法，入乡随俗吧。林局长，您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小弟我一定会按照您说的去做。反正我年纪轻，更是您的下属，有什么吩咐的，需要我怎么做，您尽管说。”
“老弟，你可真是个直肠子！不过，对我脾气，我喜欢！嗯，你看这样好不好，情报和行动队这一块都由你来带，怎么样？”
“啊！”陈伯康吃了一惊，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安排，“林站长，这样不好吧。我才刚刚到这里，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更是连这里的话也都听不懂，不说行动队需要熟悉环境，了解当地情况等等这些条件，我根本不够格，还有让我去搞情报更不合适啊。您看能不能等我熟悉一段时间后，再做安排啊？”
林顶天又楞了一下，心里对他这样说更是看不懂了，别人都是嫌自己手上的权力不够大，哪有像他这样往外推的，“老弟啊，既然你这样说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这样传出去不好，嗯，那暂时就由你来管行动队，马奎熟悉情况，找他了解情况，不会出错的。”
见陈伯康又想推辞，阻止他说：“老弟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是有能力的，不然怎么能坐上法租界霞飞路警察局局长的位置，又怎么能当上上海警察署副署长。这个事就这么定了，等一下我先让人带你到住所去，等你先收拾收拾，休息一下，然后再让人接你，跟咱们汇合一起出发去吃饭。”
陈伯康见他说得坚决，只好点头同意了，想着这样也好，这个马奎跟自己接触过，感觉还不错，看起来是个做事的，还算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只要他不给自己捣乱，也许自己还能就这样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