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染血的嫁衣2

却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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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沉,或者天又大亮,唐东安不知道跪了多久,把心中的恨擦去,用别的感情来填补,确实需要时间。

    有人需要一生,有人需要一年,他需要整整一夜。

    日本人信,汪柏松不信,汪柏松翘着二郎腿坐在大桌后,手指胡乱敲击桌子,斜眼盯着大门,等着汪嘉先来向他求饶。

    汪嘉先背着手慢慢悠悠走进,“怎么,跟了日本人,礼节也不懂了。”

    汪柏松把二郎腿放下来,双手一撑桌面站起来,“爷爷,你倚重的人都已经滚蛋,现在是我们汪家的天下,你就不能好好享点清福!”

    汪嘉先冷冷盯着他,“我倚重的女儿和外甥都没享到福,这种福不该我享。”

    汪柏松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扭头走到门口,探头看了看,迅速关上门,回头瞪着汪嘉先,“你认了是你干的!”

    汪嘉先笑而不答,“现在是汪家的天下,你不是很有办法么,我认了怎么着。”

    汪柏松凑到他耳边,声音森冷,“为了唐家那兔崽子,你连命都舍得?”

    汪嘉先摇头,面容悲怆,“有些人为了点钱和权,连自家兄弟的命也敢要。所以,命向来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汪柏松愣住了,咬牙切齿,“你就是仗着我不敢动你!”

    汪嘉先摇头,“不,我仗着我是衡阳人,为衡阳的乡亲做点事情是应该的。”

    汪柏松大怒,“爷爷!你活了一把年纪,不要脑袋不清醒!”

    汪嘉先仍然摇头,“我活了一把年纪,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汪柏松无奈摆手,“行了行了,你反正一肚子不合时宜,关进去好好想想,我会派人照看。”

    汪嘉先笑了笑,“来不及了,我是从金田那来的,他看在校友的面子上,让我来跟你道个别。”

    汪柏松满面震惊,猛地看向窗外,窗外人影幢幢。

    汪柏松一把揪住汪嘉先的衣襟,“你想害死我!”

    汪嘉先低头看了看青筋暴跳的手,正色道:“这些年,我一直很担心你,我死了,最担心的也是你,所以只能跟你道别。”

    汪柏松手指骤然收紧,目眦欲裂,“你担心我?你担心的是江月明那个狗崽子!他被我杀了,你懂不懂,他是被你害死的!”

    汪嘉先已经不能呼吸,微弱的声音 ,“果然是你,我知道是你,但是一直不敢相信……”

    他忽而老泪纵横,再也说不下去了。

    泪水一滴滴落在汪柏松的手上,在灯火中幽幽发光,汪柏松定定看着,猛地松了手,恶狠狠道:“你就是想死在我手里,对不对?你是不是觉得,你死了这个罪名我也洗不脱干系?我老实告诉你,我给他们做了7年的狗,杀人放火无所不为,就是为了风风光光走到你面前,掐死你!”

    汪柏松把他推倒在地,用力掐在他脖子上,“你处处向着江家那些狗杂种,自己家的子孙死的死逃的逃,就连素素也差点被你害死,让你安安生生活到今天,我是冲着小叔的面子!”

    汪嘉先放弃挣扎,汪柏松突然放手,磔磔怪笑,“你想死,我成全你!我不会埋你,没有人会埋你,我会让你死得舒服一点!”

    汪嘉先艰难地爬起来,笑容满面点头,拍拍身上的尘土施施然而去。

    金田荣挎着军刀在一个大坑旁徘徊,坑边的土已经被他压实了,士兵面无表情看着他的动作,刺刀上锋芒四射。

    见到汪嘉先,金田荣连忙迎上,“汪老先生,您确定……确定情报是您送的?”

    汪嘉先点头,“我做的事情,我当然清楚。”

    金田指着大坑,“您活到这个岁数,想必很多事情看得通透,这被活埋的滋味可不好受,我奉劝您千万别尝试。”

    汪嘉先径直走到大坑前,露出无比满意的笑容,“这里很好,子孙不孝,省得我自己找人挖坑。”

    金田忽而深深鞠躬,“那就不好意思了,学长,一路保重。”

    汪嘉先笑得意味深长,“金田君,你回日本的时候,也一路保重。”

    话音未落,他已经直直跳下去,顺势躺倒,如同躺在责己斋的床上,舒适恣意,脚伸得笔直,双手交叠于胸口,含笑闭上眼睛。

    金田目瞪口呆,良久才轻轻挥手,同时深深鞠躬。

    赵理带着保安大队的人拖着铁锹走来,士兵朝着坑一指,赵理吐了两口唾沫在掌心,立刻热火朝天干起来。

    一缕惨淡月光冲破云层的阻隔,投射在深深的土坑里,赵理一探头,瞥见熟悉的白须白发,手一抖,铁锹掉落在地。

    众人察觉异常,纷纷探头,惊呼声此起彼伏。

    士兵怒喝,“吵什么!加快速度!”

    众人死死盯着赵理,不敢轻举妄动。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理一点点捡起铁锹,继续埋头苦干。众人都已心惊胆战,使不出多大的力气,剩下的大部分都由赵理来填完。

    土簌簌落下,很快把白发白须埋葬,把长袍马褂埋葬,把布鞋埋葬,又很快成为一个尖尖的土堆。

    金田终于直起腰,大步离去。

    赵理拖着铁锹带着原班人马撤离,走着走着,其他人悄然离去,最后只有他一个人拖曳着脚步,佝偻着背脊,如同一只丧家之犬。

    警察局门口又贴上了告示,这一次没有人驻足观看,众人脚步匆匆,远避着警察局的大门和告示,好似里面会跑出个恶鬼。

    汪争光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一整夜,早上出来时,头发已然花白,一夜之间苍老。

    赵理端着热水进来,刚把放在架子上,一抬头,悚然一惊。

    屋内一片狼藉,墙上血迹斑斑,赵理突然跪倒在地,无声痛哭。

    第二天中午,汪柏松带着人大摇大摆回到责己斋,唐平南早已带着一些孤山老人守候在这里,为汪老先生安排后事。

    汪柏松斜眼看着正中的“奠”字,踹翻脚边一个花圈,喝道:“从我家滚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老人家们满面怒容,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仍旧该做什么做什么。

    汪柏松红了眼,掏出枪指着众人,“你们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滚出去!”

    唐平南掏出一张纸,“汪柏松,你爷爷留好了遗嘱,责己斋留给巧七,该出去的是你。”

    汪柏松微微一愣,忽而仰天大笑,“连一栋破房子也舍不得给亲孙子,你们看看,这是什么狗屁东西!”

    汪柏松挥手,“我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给我烧了!”

    “你敢!”汪争光带着警察匆匆赶来,所有人衣襟都别着白花,汪争光用枪指着汪柏松,咬牙切齿,“滚出去!”

    汪柏松嗤嗤怪笑,“叔叔,你这是何必,他留了一根毛给你吗,没有吧!他宁可把家产全部给江家那些畜生,对自家的人刻薄冷漠,你不恨他吗!”

    汪嘉先的死彻底激怒了孤山民众,在接下来的镇长竞逐之中,唐平南以绝对优势当选,这一次就连金田荣为了安抚民心也站在唐平南一边。汪柏松钻营多年,没想到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气得砸了镇公所,这也阻挡不了唐平南带着自己的人浩浩荡荡进驻,执掌孤山行政大权。

    汪柏松和唐平南从此成了死敌,就连金田荣等人也要掂量着办事,生怕两人矛盾激化,不可收拾。

    衡阳陷落,全城尽毁,虽然战后人们搭建棚子继续做点小生意,到底不复战前。眼看着孤山镇上商户日渐增加,商业繁荣,赵理惧怕众人搞鬼,命令所有靠街道的房屋挖出一个一米大洞,方便巡逻队伍的窥探。

    此令一出,众人哗然,能想到这么笨的办法,全天下也只有他一个,日军经过小街,发现各商户情况一目了然,大大嘉奖了赵理一番,在衡阳全面推广此种经验,赵理到处指点工作,自觉凌驾于其他人之上,立刻摩拳擦掌准备做一番“大事业”。

    平安码头附近的孤山驿客栈仗着有甘亚平这一股东当靠山,迟迟不肯就范,赵理一声令下,带着宪兵队所有人出动,当场揪出甘亚平,用枪逼着他一锄头一铲子挖出大洞。

    自此以后,孤山三条街靠街的房屋全部洞洞相连,蔚为奇观,令人痛恨不已。

    甘亚平吃了大亏,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暗中联合汪柏松,要将赵理置于死地,一场狗咬狗大战就此拉开帷幕。

    金田荣一旁坐山观虎斗,同时想方设法推行储币。

    推行储币的会议在秦家大院的堂屋召开,除了金田荣、、甘亚平、汪柏松和赵理,其他相关人等谁也没来。

    对于这种不值钱的玩意,汪柏松和赵理一点兴趣也没有,三人对坐许久无人开口,金田荣只得单刀直入,“储币不是不能用,非用不可的时候,他们自然也就收了。”

    这里所指的“他们”,自然是各街上的商贩,农人猎户等都是以物易物,至今还在用铜子银元,连法币都不肯接。

    汪柏松只得接茬,“小甘,盐、香烟和布匹都在仓库里堆了不少,你拿我和金田君的条子去领出来定时定量抛出,只准许储币交易。”

    甘亚平和汪柏松交换一个眼色,忙不迭点头,这可是个油水十足的美差,汪柏松肯交给自己,说明他到底还是选择站在自己这边,要对付赵理。

    金田荣顿时被鼓舞了,笑道:“还有,各大码头用储币收购粮食和农副产品,听话的给好处,不听话的让赵理动手教训教训。”

    赵理笑着点头,“没问题。”

    汪争光怒气冲冲进来,“汪柏松,你带来这只刘老虎这是怎么回事,买东西不给钱,反而要到给他钱,吃饭喝酒不会账,要钱就砸人家铺子,老子做警察十几年,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败类!”

    汪柏松冷冷一笑,“叔叔,你真是坐在金山银山上讨饭,有福不会享。”

    汪争光怒喝,“就算坐在这金山银山,也要有人抬才能上山,孤山没人了,衡阳发了瘟疫,你们享个屁的福!”

    汪柏松摆手,“叔叔,你没别人的本事,就吃你的闲饭,我又不会砸你的饭碗,何必自讨没趣。”

    汪争光冷笑,“行啊,敢情这个饭碗是你赏的,老子在孤山干警察的时候,你他妈的还在吃奶!你小子反了天了!”

    汪柏松哈哈大笑,“叔叔,我叫你一声叔叔是给你留了几分面子,要排资论辈,你在日本人面前狗屁都不是,可不就是我赏你一碗饭吃!你要是不服气,跟赵理好好学学,他能畅通无阻地进秦家大院的门,连家也搬进了进去,你能吗!”

    汪争光一愣,咬牙切齿,“有你在,我真后悔姓了汪。”

    汪柏松转身,“难得我们意见一致,从出生起,我就后悔姓了汪。”

    这可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金田荣有些下不来台,无奈摆手,“汪所长,这事你全权处理吧。至于我们推行储币的事……”

    “储币?”汪争光目光一闪,毫不犹豫接上,“义不容辞,不过……”

    汪争光有了尚方宝剑,逮捕令转头就写出来送到唐平南面前,唐平南头也不抬,“你是警察所长,抓人也该是你去抓。”

    汪争光将逮捕令拍在他面前,“你镇长敢签这个字,我就敢抓!”

    罪状一百三十二条。

    枪毙刘老虎示众。

    唐平南看着这几个字,突然哈哈大笑,挥手写下自己的名字,再重重盖上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