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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某种尊重，苏一亦站起了身，却被佟将军误以为他这是种抗衡的姿态，一时怒起，伸手指向他——苏一当即意识到自己或许犯了某种忌讳，马上致歉道：“对不起将军，我刚才的话可能触及到你们军人的某个忌讳，但事实的原本走向即如此，或许我的表达欠妥……”
面对他的情恳意切，佟将军无法施展他的“权威”，只得以一种无奈的口吻挥了挥手说：“好了，不知者无罪，你接着讲。”
一旁作为政委的罗将军在这场即起的冲突中既未阻止也没出声，见佟将军重新坐了回去，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苏一回身看了罗政委一眼，他示以鼓励的目光，苏一遂也坐了下来，稍稍调节了一下思绪说：“我们重新说回先前那位参谋汇报前线战况一事。如此重要的军事情报，却于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宣示出来，可见防谍意识多么的不堪。”
他的话似乎又触及到佟将军的某个敏感点，他马上道：“这是在咱们红色的延安，我们的战士都是坚定的革命志士，你要我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们吗？”
苏一频频摇头道：“将军，此言差矣。战争时期，间谍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您忘了？就在一个月前保卫部曾破获保密局的一个特务组织。集宁一役我部的增援调动情报泄密就与这些潜藏的特务有着莫大的关系，不得不防啊！”
佟将军似乎想了想，痛快承认道：“言之有理。老罗，即便是防患于未然，这个工作你得抓一抓。出了问题，我找你。”
罗政委欣然道：“这个自然。在这方面，我还得向苏一同志好好讨教一番。苏教员，刚才你说到我们即使增援一个团的兵力，仍无法与马步芳的一个整编师抗衡，那你认为这个失地我们还要不要夺回来？夺回来怎么做？不夺回来如何向方方面面交代？”
他这是在抛砖引玉呢。
眸光骤凝的苏一思量有顷，面色沉肃道：“这个题目有些大，因为它不仅仅针对某一场仗，而是一个战略性的课题。一场战役的目的通常情况下以攻陷、占领敌方的某个要地或城镇为终极目标。而在实施或执行的过程中，却又往往不在于一城一池的争夺，而是以有效歼灭敌方的有生力量为前提，为未来维持和运营这座城市打下一个牢固的基础。”
佟将军以一种奚落的口吻道：“你说的确实有些大。未来？老罗，你知道你未来在那儿吗？”
显然不满意他这个态度的罗政委第一次当苏一的面打他的板子道：“老佟，正经点儿。我的未来至少不在战场上，你满意了吗？苏教员，别理他，继续说你的。”
苏一遂道：“那好，我们说回到当下。现阶段，无论‘双马’还是胡宗南，对我采取的是层层推进步步为营的战术，而我对应的则是层层阻击稳扎稳打的方略。这对于攻守双方，看似颇为恰当。但相较于我方，这样的对策却是鲜血和肉体堆砌而成。”
佟将军和罗政委对视了一眼，因为苏一的话里带有一股血腥的味道，令人为之悚然。
“造成这种现象的本质在于敌我双方兵力和装备的悬殊。勿庸讳言，我们的战士的意志力强大无敌，某种意义和情形下确实可以做到以一当十。可他们毕竟是血肉之躯，精神在炮火面前渺小得不能再渺小，但他们依然要秉承上峰的旨意，用一种虚无的意志力量去抗衡无坚不摧的炮弹、子弹和血淋淋的杀戮。”
佟将军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起来，貌似苏一的每一句话都在指责他。但罗政委看得出，他在压抑着自己，至少说明苏一的某些观点他是同意并接受的，否则早就一脚踢翻了他面前这个喋喋不休的说教者。
讲到此处的苏一，情绪显然有些波动地站了起来，在两位首长面前来回踱起了步子。
这时，先前的那位参谋跑步过来了，刚欲报告，佟将军对他做了个手势，要他小点声。参谋有些诧异地分别看了他和罗政委一眼，压低嗓门报告，336团已抵达指定地点，请首长指示。
佟将军看了眼尚明亮的天色，略焦躁地申斥道：“天不是还没黑吗，急着去投胎呀。让他们等着！”
一直关注着他的罗政委似乎松了口气。
待参谋离去后，调整过来的苏一才接着往下说。
“如果我们的指挥员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不为外界所干扰和左右……”
佟将军语锋犀利地打断他道：“苏教员，你所指的所谓外界是什么？”
略略一怔的苏一回过身来，扫视一眼操场一侧墙上的标语。
佟将军和罗政委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一条“誓死保卫党中央保卫延安”的口号。俩人心情复杂地对视一眼，佟将军对苏一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苏一长呼一口气对佟将军道：“其实如果真正意识到了敌我兵力悬殊这一点，接下去的仗就好打了。以334团目前的状况为例，若以剩余的兵员组成若干个小分队，攻击或袭扰敌方的辎重和后勤，足以滞缓他们进军的步伐。或者将他们放进来，我集中优势兵力将其围而歼之或分而食之，而不是与其展开一城一池刺刀见红的拉锯争夺战，消耗自身有限的有生力量。佟将军，罗政委，二位以为然否？”
佟将军和罗政委再一次互视一眼。作为一名高级指挥官，苏一所论其实是一个极为浅显的军事常识，他二人乃至绝大部分的指挥员之所以一味坚持一城一池的阵地战，乃是受苏一所指“外界”影响甚深、“誓死保卫党中央保卫延安”的固有理念。
见两位将军似有所悟，苏一见好就收，分别向二人微微鞠了一个躬，正欲转身而去，却被佟将军叫住。
“等等苏教员，你一个搞情报工作的，怎么在我看来，却像一个军事家。”
苏一微笑道：“我……在某军事学院系统地学过一些粗浅的军事知识，今儿班门弄斧了。您刚才提到情报二字，我以为贵军的情报工作略有些滞后。现代战争，情报之于某个战役甚或整个战争起着至关重要甚至决定性的作用，务必予以重视。”
在两位将军的注目下，苏一朝渐渐暗下来的夜色里走去。
“这家伙够狂！但似乎有他狂的资本。若用好了，将来可是个大宝贝！”感觉被自己的搭档罗政委拉来上了一课的佟将军有感而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