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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苏一没想到的是，反驳像他这样意志坚决的会是外面的炮火。这位青年学生的话刚一落音，新一轮的炮火轰隆隆而至，有几颗炮弹就落在距临时指挥所不远的地方，佟将军指挥调研组的人马上撤往镇子里。
苏一向身边的罗政委请求留下来参加战斗。罗政委笑眯眯地回答他，这样的决定他可不敢，必须将他囫囵着带回延安。苏一再次请求，那就在镇上多呆段时间观战，这样总可以了吧。
回到镇子上的苏一选择了一个高点，从望远镜里观战。
猛烈的炮火持续了半小时之久，在他的镜头里，整个山梁硝烟弥漫乱石横飞，大部战士隐蔽在山梁后的峭壁下，不多的几个观察哨在炮火中一个个被炸飞，紧接着又有人补上。半小时后炮火延伸，一排排钢铁巨兽般的装甲坦克车乌泱泱一片向阵地扑来。阵阵嘹亮的军号声中，所有掩蔽在山梁后的战士们一跃而起进入阵地。
坦克车发射着炮弹愈来愈近，车后黑压压的士兵端着枪嗷嗷叫着的声音苏一仿佛都听见了，各阵地上不断有战士身上揣着炸药包和集束手雷跃出工事向坦克扑去，大多在半路上不是被坦克车的炮弹击中倒地就是被从车后窜出的敌人打死，少部分在己方战士的火力掩护下冲向坦克将其炸毁，但仍阻止不了敌人前进的步伐，坦克集群愈逼愈近，有的已经沿着山梁向阵地疾速驰来。
苏一从未见识过真正的阵地战，以他的感知，阵地即将失守。镜头里，一个孱弱的身影跃出战壕，苏一认出，他就是那名青年学生，身后跟着十余名扛着炸药包的士兵，有一个身影在阵地上立了起来，是老郭，端着一挺机关枪边扫射边与青年学生向坦克群冲去。紧接着数名机枪手有样学样地冲出工事，不惧炮火的轰击，将从坦克车后窜出的敌人个个击毙或击退。青年学生第一个逼近一辆坦克，一个纵跃跳了上去，掀开舱盖，将手里的炸药包塞了进去。苏一的心霎时提到了嗓眼口，担心这名青年学生会随着坦克的爆炸一同被炸死。
“别怕，他们机灵着呢！”苏一的身边响起罗政委的声音，他同样手持一具望远镜，同样捕捉到了青年学生的身影。
镜头里，但见青年学生的身体一个后空翻接着一个倒地十八滚。“轰”的一声，坦克冒着黑烟趴下了，而那名青年学生则已拾起地上的一支枪向坦克后的敌人扫去。老郭冲到他身边，弯下腰似乎在问他伤到哪里没，青年学生漆黑的脸上露出一口大白牙，是在笑吗？
尽管咱们的战士很拼也玩命，日落时分，阵地仍告失守，所有活着的战士伤和没伤的，全都撤回到镇子里。
夕阳西下前，敌人向镇子发起了最后一波攻击，被打退后，司务长率领着人开始忙活做饭。
忽然，一辆中吉普从远处驶了过来，车头挂了个白旗。站在墙头上的苏一问身边的老郭，什么意思，有人投降啊？
孰知老郭一阵苦笑后说，看着吧，开开眼。
中吉普驶到城墙下，几名士兵从车上抬下几筐白面馍和一大桶黑乎乎看不清是啥东西。
苏一禁不住问了声，这啥呀。
“没闻出来呀，红烧肉！”老郭随口一句，差点把苏一给逗笑了。
从吉普车跳下一名下级军官，手里拿着一个铁皮喇叭开始喊了起来：“共军弟兄们，俺们慰劳你们来了，谁要是下来，白面馍红烧肉管够，吃饱了后跟着我过去吃香的喝辣的有大洋拿有官当，还奉送俏娘们。来啰来啰，白面馍红烧肉管够啰！”
此时的我方士兵正一个个饥肠辘辘，香喷喷的红烧肉味道顺风飘进鼻子馋得人真恨不能一头栽进肉桶里，如此的诱惑何其歹毒！
“我们都习惯了，见天就来上这么一段。还别说，真诱人哪。老郭，多久没尝红烧肉的味道了？”青年学生逗老郭呢。
“去球！老子昨晚上就海吃了三大碗，不过是在梦里。”老郭说着连自己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青年学生嗅了嗅鼻子，小声哼唱起《国际歌》来。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老郭和其他士兵也跟着他唱了起来，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响，尽管有的人五音不全，甚至记不清歌词，但一个个的脸上庄重肃穆，眼里放射出坚定的光芒。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这首闻名世界代表劳苦大众的《国际歌》，苏一曾听说过，偶尔也听人唱过，歌词的意思他也大概听得懂，但其中那句“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他始终怀疑，做得到吗？将来会有这样一个社会能容纳底层的人当家做主？什么是共产主义？他从未研究过，也没深想过，仿佛离自己很远很远，所以他表示怀疑。
“想什么呢？”罗政委来到他身边。他笑笑，却去问老郭，嘴里唱着这首歌是否管饱肚子。
老郭一愣，青年学生却替他回答道：“你问得蹊跷，俺们谁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但至少能抵抗肉香的诱惑倒是真的。在这样一个意境中，脑子里浮现的是天下劳苦大众忍饥受冻，就像歌里说的，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一心想着去解救他们，解放他们，推翻万恶的旧社会。”
听在苏一的耳朵里固然是共产党人宣扬的套话，但从青年学生和老郭一干人的神情上，却极其认真极神圣，否则他们为之抛头颅洒热血就无从解释。
胡宗南部对小镇的下一轮攻击即将展开，苏一随着调研组乘上军卡准备返回延安，城头上，老郭和青年学生挥着手向他们呐喊：请告诉党中央毛主席，我们一定会用鲜血和生命誓死保卫好我们的延安！
苏一的心为之颤抖，但，非如此不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