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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延安外围保卫战万炮齐轰的震撼场面，万洁在蔡甸镇四明村所经历的迫击炮炮火那就是毛毛雨。
旧历年一过，胡宗南的十几万大军发起了扫荡延安外围的总攻势，在不到十天的时间里，虽经我部顽强抵抗，强悍而装备精良的胡宗南部队仍相继攻克占领了延安外围的半数城镇，逼近延安。
态势危急！我高层不得不面对和正视这样一个严峻现实：延安是保还是放弃。
延安，革命的摇篮，中国无数志士仁人和有为青年心神向往的圣地，欲放弃她，何其之难！不仅民间和军队，即便高层，保卫延安的呼声日高，高层若作出放弃延安的决策，就仿佛大逆不道一般，必须慎之又慎。
在这样一个宏大的背景下，高层综合各部人士组成了一个调研组，赶赴各地各阶层和前沿阵地视察和听取各方意见。
如今论起来似乎颇有些荒谬，高层决策岂能受民意左右？但在彼时，保卫延安就是一个不可逆的潮流，逆者人人当诛。
抗大谍报班教员苏一有幸抑或不幸成为这个调研组的成员之一，由前指政委罗将军钦点。
苏一犹记得，那日调研组走向延安街头，一名调研组成员、新华日报记者对当地居民进行随机采访，问了一个问题，若中央决定放弃延安你们是否支持。该人当即激动异常振臂高呼，决不允许放弃延安，延安是全国民众的根，是劳苦大众翻身当主人的希望，谁若放弃延安就是全中国的罪人。
随着这人近乎歇斯底里的呼叫，引来了无数的人，下一刻，苏一被深深地震撼到了，黑压压一片，所有人都跪下了，眼里流着热泪，一颗头捣蒜般频频磕向地面，嘴里呜咽着呐喊着，请不要放弃延安，不要放弃我们！
顷刻，调研组所有人员眼里的泪狂泻不止。苏一是个极难为外力催动情感的人，善于控制，但这一刻——情难自已！
三月初的一天，苏一来到某前沿阵地，这次由佟将军和罗政委带队，某镇镇外的一处山梁。调研组抵达时是中午时分，士兵们正在加固工事。该阵地显然刚刚经历了一番猛烈的炮火袭击，沙包弹药箱残肢断臂被掀得遍地都是。在两位将军以身作则的带领下，调研组所有人帮着士兵们加固工事护理伤员掩埋牺牲战士的遗体。司务长领着几个人挑着担上来了，乐呵呵地大喊着开饭了。苏一心想，他们怎还笑得出来。
饭挑子放了下来，苏一瞅了眼，这也能叫做饭？他来延安也有段日子了，还从没见过这般黑不溜秋的糠窝窝，就着面上漂着几片菜叶的汤，士兵们一个个吃得仿佛津津有味似的。苏一皱着眉头咬了一口，嚯，满口呲牙的感觉，难道他们一个个都是装的？
中午时分，是交战双方填补肚子的时间。苏一从某个指挥员的手里要来一架望远镜向远端望去。数公里之外，集结着数十辆装甲坦克车，在更远端的某处，苏一想象，一定有数十门大炮的炮口正瞄着这方。他回身遥望整个阵地，区区几门野战炮和迫击炮架在那儿，颇有些孤苦伶仃的味道，双方装备之悬殊可见一斑。
罗政委走到他身边，说在临时指挥所有个小型座谈会。苏一把望远镜交到他手上让他看看。罗政委却说，不用看了，多少年了，我们就是如此跟国军这么对着干发展壮大到今天的，你心里是不是有种悲壮的感觉？
战地座谈会邀请了十几位基层指挥员和士兵。苏一走进去时，没有一名士兵是坐着的，全一个个站着似满怀敌意地看着调研组的成员们。作为主持的佟将军还没张嘴，一名稍年长的士兵从他们那一伙里向前迈了两步，眼里喷着一股压抑的怒火直指佟将军质问道，你们是不是来问我们是保卫延安还是丢弃延安的。
一时间，佟将军竟答不上话来。
“谁让你们来的？”这人接着质询。
这个问题谁敢回答！
未曾想，该士兵紧接着爆了句粗口：“妈的个巴子的，老子们从去年八月打到今天，死了多少兄弟，为的个啥？不就是为了供在心里的延安不丢给狗日的国民党吗？死了那么多人，现在来问我们还保不保延安，早干嘛去了？好，你们要放弃延安，可得，先把老子们那些兄弟的命还给老子们！”
一名看似干部的人或许听不下去了，呵斥他道：“老郭，这是座谈会不是你的发泄会，注意你的情绪和措辞。”
老郭朝他猛一挥手：“去你娘个球，老子不晓得啥叫措辞，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有本事把我的嘴缝起来。你也晓得兄弟们是拿着命在跟国民党拼，寸步不让就是为了身后的延安。现在要丢给别个了，那先前我们是在做甚，是拿老子们的命在玩儿呢！”
听到这里的苏一的眼光似乎被他逼了回来低下了头。他今天仿佛才明白情感二字的真正内涵。此时的罗政委在他耳边轻声道，这是个别的极端例子，无须受其影响。
这时，一名青年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走到老郭身边把他往后推去摁坐在一个弹药箱上，然后转过身来巡视了所有人一眼，回到佟将军的脸上，语气平淡仿佛只对他一人道：“我曾是一名学生，辍学来到延安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为什么辍学而来？是因为向往，是因为召唤，是因为在这里可以为推翻旧社会尽我个人的绵薄之力。延安是个什么地方？中国革命的圣地！中国共产党政权的象征！红色中国的首都！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珍惜她，爱护她，保卫她！她在，希望在，她亡，千千万万的人心碎！各位，我的话或许有些过激，但代表了所有前方将士的心声：延安在，我在，延安亡，我亡！”
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坚持己见的苏一自问，在这样的战士面前自己拿什么反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