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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半夜，范轩杰在家里被连绵不断的电话折腾了个不休。一点来钟，电话铃骤然响起，睡得正熟的他嘀咕了一句“谁呀，大半夜的”，拿起话筒，汉口警察局一名副局长向他报告，汉口多地发现了共党的传单，他吼了他一嗓“你去抓呀”，放下话筒，刚迷迷糊糊睡过去，电话又响了，市党部来的，说市党部大楼被人用花花绿绿的传单给装饰了。电话刚一放下，又响了，警备区司令部来电，大门口的哨兵被人袭击，岗亭都被人掀翻了。
范轩杰这才意识到，这是武汉地下党一次有组织有计划的报复行为，幕后主使者一定是自蔡甸逃逸后销声匿迹了一段时日的王岩。他一个电话打给了站里。霍光的班，郝静陪着。感情日深的这俩愈发的形影不离了，谁当班另一个必须相陪，其实也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搂着睡觉。
范轩杰让霍光马上派一个小组上街头去抓刷传单的小共党份子。这小子还懵里懵懂地问，什么传单。范轩杰吼了他一嗓，尽顾着搂着女人困觉，值班室没接到电话吗？
他哪知道，好一段时间了，值班室就没留人，天冷谁受得了。
重新躺进被窝里，瞌睡被吵跑了的范轩杰一时没法入睡。蔡甸一战，在沉湖畔设伏的彭克己曾向他报告，领头的是他曾经的手下凌剑飞。这家伙在大旌山呆了几年，打游击颇有心得，今天的事若是王岩主使，那么他就是那个打头阵的人，跑不了。
真是冤家啊！他苦笑着叹了口气。老婆被他抽的烟呛醒了，伸手去摘他嘴里的烟，蓦地一阵轰天巨响，他嘴里的烟一个抖擞掉在被窝上了，慌手慌脚去掀被子的范轩杰一下抓了瞎，王岩这次是来真的了，刚才那阵响一定是炸了铁路，或者军列。
一清早，国防部的电话来了。南京正在为占领延安庆功，他这儿闹了这么一出，一定要严办，将共党分子一网打尽。
早上上班，范轩杰召开紧急会议，部署人手对武汉地下党展开严厉的打击行动，所有外勤都撒出去，晚上一二组由中层干部带领，配合警局和警备司令部彻夜轮流巡查值守。除了郝静，他分别点了几个科室头的名，却在准备点乔某的名时咽了回去，同时扫了两眼望着天花板的乔某一眼，好像他是局外人似的。
的确，自从蔡甸回了以后，乔某整个人就大变了样，上班点个卯，要么呆在办公室一天难得露个面，要么跑出去一天逮不着人影，见了范轩杰顶多点个头算是客气的，基本不拿正眼瞧他。而范轩杰呢，也当他不存在，反正这段时间也没什么事，双方各自冷静一段时日未尝不是件好事。
刚一宣布会议结束，乔某长腿一掀第一个率先出了会议室，等范轩杰回到楼上从他办公室经过，里面没人。范轩杰向楼下的霍光招了招手让他上来，郝静跟他一块儿上来的。范轩杰向乔某的办公室歪了歪嘴，问他这段时间究竟在干嘛，老见不着人。
郝静撇了撇嘴笑道，人家正处在火热的恋爱中呢。范轩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问了声谁。郝静讥诮他说，这个是谁你也要管呀，不应该为他高兴吗？
范轩杰说了声“当然”，挥了挥手自己回了办公室。
乔某恋爱了，自己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这在过去完全是无法想象的。曾经情同父子的两个人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到底为什么？难道是应了“道不同不相为谋”那句话？这个所谓的“道”又是什么？难道仅仅因为一个王岩？
范轩杰似乎想不通，而此时躺在鹤舞湖畔树下的乔某则想得非常透彻。范轩杰跟王岩过不去，仿佛就跟他本人过不去，你范轩杰不讲情义，我乔某讲。王岩是他亦师亦友的长辈，是他平生最为敬重的人，共党与否与他无关，谁若动王岩一根指头，他必舍命保护。他想不通的是，前期范轩杰似乎也是这般，梅方舟被灭了后，他怎么就对王岩的态度来了个大逆转，在蔡甸，竟架起了小钢炮轰他，要置他于死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乔某连问了自己三个为什么，突然一声“你在这儿问谁为什么呢”，头顶上方，柯佳嬉笑着的面孔散去了他眼中的阴霾。
她朝他伸出手，他摇了摇头。她说地上冷。他说我穿得多。她说凉气浸人。他说我身体好得很。她说我不许。他说好吧，任她牵了他的手坐了起来。
她问：“你今儿好像有烦心事。”
他说：“你怎么看得出来的。”
她说：“瞧你眉尖像钢锥似的，扎得我心疼。”
他心软的一把揽了她柔曼的腰肢。她作态地扭了扭，说学生们都看着呢。他往湖畔那边瞧了眼，在她腮边偷吻一个，她一下软在了他的怀里。
乔某伸手将身披的呢大衣裹紧了她，一股幸福的暖流在心中微微荡漾。他在想，这段日子若没有她的陪伴，自己会否像迷途的羔羊不知所措不知所往？多少年后他回想，因与范轩杰之间的龃龉，这段时日是他人生最为暗黑的日子，因为有了柯佳，哪怕她只是静静地伴在他的身边，对他都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和安慰。
所以当柯佳问他心情好些了没，他在她冰凉的额头上种下一个吻真心实意地说，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啥事都不算是事。
柯佳娇嗔道，你就会哄人。
乔某说，真的，我从不哄人。
于是柯佳撒娇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乔某不懂，问那你到底啥意思。
柯佳耸起鼻尖狠狠揪着他的鼻尖说，女孩子撒娇也不懂，真笨。
这时，他们的身后响起一片嚷嚷声，几个女孩子齐声喊道：“真笨，笨死了，女孩子撒娇也不懂。”
羞得柯佳欲从乔某怀里挣起，乔某反而将她搂得紧紧的，对那帮女孩子谐谑道：“信不信，我当你们面亲你们的佳佳老师！”
女孩子们“哇”的一声怪叫，接着齐声嚷“亲一个，亲一个”，竟把湖畔所有的男女学生招来了。柯佳使劲地从乔某怀里挣起身，乔某一个鱼跃而起，一个潇洒的挥手。
“小的们，哥哥今儿请全体吃大餐。”
欢呼声鼓掌声荡起鹤舞湖一片微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