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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这天对于柯佳是炼狱般的一天，毫不夸张。
早上一上班，就听某个住在古田路的老师说，昨晚上他们那里响了一晚上的枪声（夸张），听说死了好多共党，柯佳的一颗心就悬在了嗓眼口那块。难道自己的情报表姐没送出去，还是她送情报的路上出了啥危险？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乘午休时间，她跑出学校给万洁就职的幼稚园打了个电话，收发室的人说这就给你叫去。她连忙问，她上班了吗？人说，当然了，要不我给你叫谁去。她忙说，那就算了，晚上我去她家找她好了。
万洁曾对她说过，没事不要给她去电话。既然她没事，她悬着的心落下一半。
下班，乔某来接她，问她回家吃还是下馆子，她随口说，你还欠着债呢，就晓得浪费。乔某点了她一句，说担心她心情不佳。她说，我好着呢。
回到家，柯佳系上围裙进厨房，乔某要跟着，她把他推了出去。没结婚时，她对他保密局的身份虽心存芥蒂，还不至于反感，但昨晚她亲耳听见他布置“任务”，随后发生了“死了好多共党”的事，他就成了杀死她同志的帮手甚或元凶，所以她整天都在反思，自己匆匆决定嫁给这样一个人，是不是铸成了大错甚或大罪！难道自己将和这样一个人过一辈子？
当初凌剑飞和万洁虽未明确表示同意，但也未予坚决阻止，这里面是否暗合了欲策反他的意思？
饭菜做好端上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声不吭吃着。乔某夹了一筷子鱼肉欲放她碗里，她下意识拿开碗，硬邦邦说了句，我自己会。乔某来了句，怎么，连秀恩爱都不屑了？
她勉强笑着说，你以为还在谈恋爱呢。
吃过饭，乔某靠在沙发上看书，柯佳洗过碗筷站在厨房门口似乎不知下面接着该干些啥。乔某拍了拍身边说，过来坐呀。她却突然说，你教我打坐吧。乔某愣了一愣笑道，行啊，跟我来吧。
俩人进了静室，乔某让她盘膝坐下，告诉她，所谓打坐就是要做到心无旁骛以致脑中一片空白就达到效果了，否则就是受罪。
柯佳照着乔某的样子闭上眼，试图驱除脑中的杂念，哪知白天的所思所想竟尔纷至沓来，如何静得下心，无奈之下，嚷了句“真是找罪受”，跃身而起把乔某一人扔在了静室里苦涩一声笑。
一个忍着不问，一个忍着不说，真够辛苦的。
一夜无语。早上七点半送柯佳去上班。车子开出没多远，车外传来报童清晰的叫卖声：看报看报，中央日报，保密局武汉站破获共党大案，击毙共匪市委书记徐展晖。
在乔某眼睛的余光里，柯佳的身子神经质地颤了一颤，挨着车门的那只手下意识动了一动，却又停下了。乔某停下车，要了份报纸扫了一眼递给柯佳。她却摇了下头说：“不看。我要你讲给我听，因为你是参与者。”
乔某则点了下头说：“是，我的确是参与者。报纸上的报道大部属实，有所不同的是，那位共党的市委书记不是被击毙的，而是饮弹自尽，是条汉子！”
柯佳的胸脯开始加剧起伏，头也别向一边，明显在克制自己的情绪。车子到了学校门口，柯佳下车时，乔某捡起报纸要递给她，她却淡然道：“不用，关我何事。”然后向校门内走去。
但当乔某的车子驶远后，她却从校门口折返出来，要了份报纸折进手袋里。
上午有堂写生课，柯佳领着学生们来到鹤舞湖畔，安排他们开始写生后，她背对着他们靠在一棵树下，从手袋里拿出报纸看了起来。
昨晚一战，包括徐展晖共击毙了七名共匪（含两名船夫），共匪骨干凌剑飞、某某负伤落水生死不明，但报道渲染说，要找到尸体恐怕要去阳逻（长江下游水域）了。
柯佳的眼泪霎时迸出眼眶。九名自己的同志一夜间被乔某的武汉站给杀死了！凌剑飞，自己和万洁的直接上级，一个看去阳光而真诚的大男孩竟然连尸首都找不着了！柯佳用报纸捂住自己的脸，竟至饮泣连连。
“老师，老师，”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女生的声音。“姐夫来看你来了。”
柯佳拿报纸在脸上拭了两把扔在地上对惊诧地盯着自己的女生说，昨晚没睡好，打了个盹。
女生说，我明明……
柯佳瞪了她一眼，去，休得胡说。转过身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这才朝前边树底下的乔某走去，到跟前了跟他打着招呼说，好久没见你过来了。
乔某淡然一笑说，今天没事，过来看看。
柯佳立马一口怼回去说，你要有事，共产党就惨了。
乔某的脸色就不好看了，立刻回怼道，你是今天才知道我是干这个的吗？若后悔，早说。
话一出口，他自己便有些后悔了。但见柯佳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盈盈涌出眼眶，身体甚至略微颤抖起来，心疼得乔某一把将她拥入怀里，连声道歉：“对不起，不只是你心情不好，我也是。”
柯佳在他怀里呆了一小会儿轻轻推开他，见他眼角也闪着泪光，便轻声问：“你的心情怎么不好了？”
略略一怔的乔某只得说：“第一次经历中国人打中国人的场面，心里能好受吗？”
柯佳轻轻捶了他一拳说：“算你还有点儿良心。”
晚上回到家，在静室里听见电话铃响，柯佳便喊，电话。家里的电话，她从不主动接听，一般都是找乔某的。
乔某颇有预感地拿起话筒，果然是章唯打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是真的吗？”她也顾忌到现在的乔某不是一个人，所以不敢放肆。
乔某自然也要顾及到这一点，遂递了句暗语：“真真假假亦真亦假，该飞的仍然在飞。”其实后一句他也没有刻意要藏着，看柯佳怎么去悟了。
章唯在那头轻嘘了一口气说：“那你明天记着给我来个电话，详细说说。把话筒给弟妹，我跟她聊几句。”
乔某把话筒交到柯佳手上，她马上亲热地叫了声“姐”，两个人热络地聊了开来。
直到此刻，乔某才感觉到了一丝轻松感。该来的来了，该应付的也都应付过了，对于他来说，崭新而未知的一页即将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