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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如一夜春风来，乔某的车子刚驶下坡道，满大街飘红染绿的各色传单标语撞入他的眼帘，主题只有一个：北平和平解放！
车子驶进武汉站大院，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小娥惊惶的眼神，她这是在为自己丈夫的前程担忧呢。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但他一走进大厅，哪哪都是人，年后第一天正常班，几乎所有的外勤全来了，是等着点名发红包吗？
显然不是。往年这个时候，大家都相互作揖互致诸如新年好，春节快乐等祝福词，可今天几乎所有人都拿他当空气，顶多看他一眼就转移了目光，个个相互交头接耳愁眉不展。扫视一眼众生相，竟未发现一名中层，使得整间大厅里莫名飘荡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乔某正往办公室走去时，宣嘉伦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紧皱双眉的宣嘉伦走到栏杆前向下面扫视一眼，伸出双手拍了拍巴掌，底下的议论声骤停。
“各位，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北平最高长官傅作义将军于凌晨零时发布全国通电，北平落入共党之手。大年初三，这对大家的确不是一个好消息。但是，中华民国尚在，总统尚在，南京尚在，咱们武汉同样尚在。军人是干什么的？拿着国家的俸禄就要为国家做事。”
但见宣嘉伦双手一扬，他手上花花绿绿的传单如雪片般纷纷扬扬。
“各位这些日子都干了些什么呢？就连张贴这些传单的青年激进分子都没给我逮一个回来！你们都在想些什么？看看你们的双手吧，有哪个没沾染共党的血，党国危难之际，除了和共党血战到底换取一个生存的空间，你们还有别的路可选吗？更何况前方有国军顶着，用不着各位去冲锋陷阵，但既然拿着党国的俸禄，该替党国做的事你们得做吧？言尽于此，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在下面人纷纷散了后，转过身来的宣嘉伦看见了乔某，乔某送上一句“新年好”，他苦笑着还了句：“虚伪。看我这样好得起来吗？”
“若不然呢？”乔某亦笑了笑。
进入办公室，沏好茶，随手翻看了一眼桌上的《中央日报》，只字未提北平，泱泱一国之党报，竟连正视战败的勇气也无，气数尽矣！
端着茶杯踱到窗前，大厅里空无一人，整幢楼鸦雀无声，霍光文昭们都哪去了？北平迟早易主心知肚明，但真到了来临这一天，尤其是以一种投诚的方式，心灵和心理上仍有些难以接受，这恐怕就是目前武汉站上下绝大多数人的心态。身为党国一份子，党国荣衰关系前程命运，大厦将倾，所以，某个角度，乔某还是非常理解他的这些同僚们的——悄然躲在一角落里独自舔着伤口上的血。
中午在食堂吃饭，仍旧是乔某、霍光和文昭、吴小非一桌。霍光待菜一上来，就去打了碗饭，吴小非手脚勤快地拿来一个碟子，帮他装了些菜，他连声谢也没有板着张脸径直去了郝静的办公室。
朝他背影努了努嘴，乔某问，这家伙怎么了，谁欠他八百吊似的。吴小非说，一早郝科长红肿着一对眼来的，估计俩人闹了别扭，还不小。
文昭却说，未见得，老霍哪敢。
乔某想着应该是郝静在宣嘉伦那儿碰了钉子。霍光转来了，拎了一瓶酒，给自己倒上一杯，冲文昭和吴小非说，想喝自己倒，闷头喝了起来。
见他这么大脾性，在座的谁也不好说什么，更遑论谁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临下班那会儿，柯佳来了个电话，让他不要去菜场了，她自己在家附近的一个菜场买了些菜已经做好了，就等他进门享用了。
回到家打开门，一股海鲜香味扑鼻而来，乔某一边嚷嚷着“做什么了这么香”，一边挂好公文包和大衣，走进饭厅一看，嗬，蒜蓉大虾，清蒸鲥鱼，辣炒鸡杂，爆腰花，醋溜菜薹，一道汤是清炖斑鸠，面上漂着红红的枸杞雪白的莲子，还真是色香味都全了，外带桌子中央撴着的一瓶轩尼诗XO。
唯独不见女主人。
于是乔某喊了一嗓，人呢？
一声悠长的“来了”，声到人到，柯佳迈着细碎的脚步出现在楼梯口，一件鲜艳的紧身掐腰大红色毛衣将她曼妙的身材衬托得玲珑有致，颇为撩人。
乔某忍住笑指着她道：“何方妖艳女子，竟敢诱惑于我，看我怎的收拾你。”一个纵步蹿上楼梯拦腰抱起吃吃笑着的柯佳，脑袋埋进她的深沟里好一顿“辗转腾挪”，喘得柯佳都快接不上气了，只得喊出一声“菜都凉了，要尽兴待会儿床上小娘子奉陪到底”，乔某这才饶过她，一路抱着吻着她直到桌前。
旋开瓶盖，乔某边往柯佳面前的高脚杯里斟着酒边有意识地问：“做了一桌子好菜还配以美酒，今天是个什么特殊日子呀？”
柯佳用眼角斜瞟着他挑逗道：“一个或许开天辟地的日子。”
乔某停止了斟酒的动作：“能否说得明白一点儿。”
柯佳睨着酒杯里仅仅盖住杯底的酒：“就这么一点点？继续倒呀。”
乔某又倒了一点点，柯佳把嘴巴一瘪嗔道：“小气鬼。这么好的一个日子也不让人尽兴。”
“什么样的一个好日子你倒是说明白呀，我和你一道庆祝。”乔某举起酒杯。
“你会吗？敢吗？”柯佳亦挑衅地举起了酒杯拿在手里旋转着。
“你认为天下还有我乔某不敢的事吗？”
“那好，”柯佳收起笑容，郑重其事地与他碰了下杯。“为共产党和平解放北平干杯！”
“干了。”乔某一口饮尽杯中酒。“你也干啊，愣着干什么？”
“你真干了？”柯佳有点儿懵。“你真心实意的？”
“为什么不？”乔某拿起酒瓶往杯子里倒酒。“作为一个饱受战火荼毒的中国人，谁不希望迎来一个永久和平的年代。”
“那你愿意为这样一个和平年代做一些你应该做的事吗？”
“什么叫应该，什么叫不应该？我只做我觉得应该做的事。”
这话有点儿绕，让柯佳略有些迷糊了。
“那什么叫你觉得你应该做的事？”
“打个比方吧……”
不待乔某说下去，房门突然被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