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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学校的斜对面有条胡同，后面是一大爿居民区，胡同口两侧民居的一楼被开发成为一溜小商铺，小五金小百货杂货铺等民用品应有尽有，在胡同口的两边还分别摆有一些诸如烤红薯、炒板栗、煮玉米棒子、蒸小发糕的小摊，每到早上六七点、黄昏时分四五点，附近的菜农或菜贩子们也都纷纷涌来，天然形成一个小集市。
现在的时间是黄昏近五点。一脸兜腮胡一顶破瓦片棉帽遮去半张脸的乔某坐在卖板栗的摊后，旁边支着一口大锅，锅内一半是板栗一半是黑乎乎的油砂，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挥着一把铁锨起劲地炒着板栗。
昨天稍早些，差不多四点，卖烤红薯的饶伯摊前来了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指着一个红薯让饶伯称，饶伯称好后装了袋递给他，男子给了钱后并未走开，就在摊前吃了起来。饶伯见他大半个身子挡住了摊位，便让他让让。这人转过身来问了他一句：“饶伯，您当真认不出我了？”
饶伯打量了他一眼说：“你不是我们这一片的，我上哪儿认去。”
这人四外扫了一眼，绕过摊子走到饶伯身边，对他眨了眨眼说：“您再仔细看看，像不像您的某个熟人？”
饶伯认真地看了看摇着头说：“老汉眼拙，还真认不得。”
这人凑在他耳边悄声道：“饶伯，是我，乔某，对面学校柯佳柯老师的丈夫。”
饶伯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乔某嘘了一声，饶伯亦放低声音说：“这会儿才觉得声音挺像的，眼睛也有点儿像。嗨，你扮成这副模样干嘛？”
不忍诳他的乔某只得说：“算是执行秘密任务吧。”
饶伯就蓦然叹了口气说：“你也是，干什么不好，去保密局那种恶人单位。坐吧，若不嫌脏。你找我有事？”
乔某跟他说想借他的红薯摊两天用用，打打掩护。饶伯想了想，说他不会烤红薯，糟蹋了东西不说，别人瞧着也不像啊。乔某想着也对，脸上便犯了难。饶伯给他支了一招，说炒板栗的小建高峰时还真忙不过来，你不如去给他打打下手，帮他卖一下板栗做做样子蛮好的。
小建的摊跟饶伯的摊隔着个摊位，饶伯过去跟小建说了。乔某也曾在小建摊上买过炒板栗，都是熟面孔，饶伯一说，他立马就答应了，乔某也就暂时成了小建的伙计。
乔某如此煞费心机，就只为能远远地看上柯佳一眼。
两天了，他窝在王彦东替他找的一间小屋子里昏昏沉沉地睡，浑浑噩噩地想，睡醒了，也想清楚了，他要以他自己的方式向宣嘉伦和孙维正开战，替屈死在自己手上的凌剑飞报仇雪恨。
这两天充盈在他脑海里的除了凌剑飞，就是柯佳。复仇是条不归路，即便他对自己抱有足够的信心，前路的坎坷曲折不是他所能掌控的，宣嘉伦和孙维正的能力和手段并不在他之下，且他们有着充足的人力资源，所以乔某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死者已矣，这个世上让他牵挂的人就是柯佳和他的家人了。家人远在千里之外，柯佳近在眼前，他怎能不看她一眼而决绝地踏上复仇之路？太多的不舍但愿能湮灭在这最后一眼里。
柯佳将成为武汉站与武汉地下党重点盯防的对象；孙维正试图杀他而后快；而地下党或会视他为叛徒必欲除之或找到自己查明凌剑飞被杀的真相，围绕着美术学校的杀机重重，自然在乔某考量范围内。在这里，他只想看柯佳一眼，并不希望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据饶伯说，胡同口的这些小摊贩均为熟面孔，但那些四方赶来的菜贩子就难说了。通过这两天短暂的观察，乔某尚未发现过多的可疑人物。学校跟前的两个移动水果摊和马路这边靠近学校那一侧的几名菜贩子要么是宣嘉伦从武昌组调来的人，要么是地下党一方的人。这些人中曾有人到炒板栗的摊前打探过他，似未认出他来。而他没事时坐着，有人来买板栗他则佝偻着腰，若连饶伯都认他不出，其他人恐就难了。
五点钟到了，随着美术学校大门的敞开，学生们放学了，许多馋嘴的学生穿过马路到胡同口这边来买烤红薯、炒板栗和黄灿灿诱人的煮玉米，胡同口顿时热闹起来。
乔某一边盯着学校门口，一边熟练的称着板栗，两不误。学校门口开始有老师出来了，乔某的两只眼睛，一只盯着校门口，一只盯着手里的称。
蓦地，他的一对眼睛灼然闪亮熠熠生辉：他的柯佳袅袅婷婷地走出校门口，穿着件水獭领的紫色呢大衣，脚蹬一双同色系的长皮靴，紫色是她的最爱。很欣慰，他看她貌似平静，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容，静静地立在那儿等人力车。
上午有堂写生课，柯佳带学生们去了鹤舞湖，没一会儿，霍光和文昭一块儿来看她了。趁着文昭去看一个女生画画，她壮起胆子问霍光，前两天乔某是不是杀了一名共党。霍光似乎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跟她讲，那是一个跟乔某关系极好的共党份子，被武汉站给围了，摔折了一条腿欲开枪自杀，于心不忍的乔某开枪打中了他的手腕，并不是杀了他，报纸上的消息是胡说的。
柯佳追问了一句，那那名共党后来怎么又死了的。霍光顿了顿告诉她，是被拷打致死。
真相大白，她的乔某是清白的，她要赶去小姨父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姨父和表姐。
乔某的一双眼睛自见到娉娉婷婷的柯佳便挪不开了，好像她从不曾像今天这般美丽那么有气质，以至于给面前的一位女学生装了满满一袋板栗称都不称就递了过去，女学生便嚷了起来，叔叔，你还没称呢。鬼迷了心窍的乔某下意识地说，不用称了，你随便给俩钱。
这时，摊前不远处的一名菜贩子闻声扭头朝这边看了一眼，见乔某一副愣愣的表情望着学校那方，心里似乎明白了几分，又看见正炒着板栗的年轻人扔了手里的铁锨把乔某挤到一边去，嘴里叨咕着，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那还不赔死啊。
这名菜贩一把摘下蒙着半边脸的围巾朝空中一挥，正是那孙维正，他的另一只手伸向怀里掏出一把手枪指向乔某，大喝道：“他就是乔某！”
就这刹那，把乔某的魂儿给唤了回来，脑袋下意识地往边上一偏，一只手边猛地一把推开炒板栗的小建，边朝饶伯大喊一声“快趴下”，枪声就在这瞬间爆响，几颗子弹准确击中乔某的身体和脑袋，身子一个后仰猝然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