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浮云一别

晨晓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77读书网 www.777du.com,最快更新良人在水一方:康熙良妃传最新章节!

    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何因不归去?淮上有秋山。

    ——韦应物《淮上喜会梁州故人》

    二月天,草长莺飞,柳烟醉春,猗兰馆春意浓浓。

    自二月初十后,每日黄昏,明黄步辇不再避忌,径直摆驾储秀宫。尚不及唏嘘劫后余生的幸运,芝兰已深深沉浸于初为人母的漫天喜悦中。偎依在他的怀里,或是俯首亲吻怀中粉嫩的襁褓,或是抬眸与他相视一笑,盈盈于心的皆是幸福。

    芝兰很快走出了难产阴霾,面色日渐红润,身子也不再虚弱无力了。

    除了嫡子胤礽,这怀里的八阿哥算是得皇阿玛关切最多的皇子了。

    玄烨轻轻地用指肚子抚过粉嫩的眉骨,目光却被那双清澈的乌瞳给吸附。漾起一涡浓浓笑意,他满目慈爱,逗趣道:“嗯,眉长得像阿玛,眼长得像额娘,长大是要貌若潘安吗?”

    芝兰抿唇一笑,点了点粉嘟嘟的小嘴唇,操着嗲嗲的甜腻嗓音,嘟嘴道:“阿玛,阿玛,不带这样取笑禩儿的。”

    “哈哈。”玄烨爽声一笑,紧了紧臂弯,半晌,笑意褪去,正色道,“禩儿满月了,该抱去阿哥所了。”

    芝兰星眸一沉,竭力振了振,挤出一丝微笑。

    玄烨抚了抚她的脸,深情看着,宽慰道:“尽管宽心,朕给禩儿挑了最好的乳母,保姆也是极好的。”

    芝兰抬眸,会心一笑,点了点头。

    玄烨有些为难,掠过一抹淡笑,继续说道:“祖制你也知晓,皇子不得由亲母抚养。论谊亲,你与惠儿属纳喇氏同族。惠儿育有皇长子,由他抚养禩儿,最合适。”

    芝兰的心微沉,未免外戚干政,也为择贤拥立储君,这条祖制早在入关前便定下了。虽已然有了心理准备,可亲耳听来,心中依旧不免落寞。面容都有些凝住,她竭力顺了顺,垂眸点头,道:“嗯,惠姐姐照顾禩儿,臣妾很放心。”

    玄烨不知为何竟有些愧疚,轻吻她的额头,宽慰道:“芝儿,你为禩儿受尽母难,朕定当他如珠如宝,你尽管安心。”

    芝兰欣慰地点点头,含笑拢了拢怀里的襁褓。

    玄烨垂眸,笑着宽慰道:“你初为人母,免不得思儿心切。七皇子尚不足一岁,正是精灵的时候。成韵不争气,累得他成了个没妈的孩子。皇祖母也应了,你可愿意抚养他?”

    芝兰微愕,抬眸定定地看着他。皇子不得由亲母抚养,养母或是已育皇子的妃嫔,或是品阶高贵的妃嫔。

    惠嫔娘娘诞下的皇长子原是由他的第一位皇后,孝诚仁皇后抚养。皇后难产仙逝,他册封皇二子为太子,却并未指定养母,由皇父亲自抚养。

    荣嫔娘娘诞下的皇三子,原是由第二位皇后,孝昭仁皇后抚养,可皇三子半岁时,养母便病逝。

    佟佳贵妃因不曾育有皇子,更是思子心切,曾几次三番央求闭门礼佛的皇太后求情,只求抚养皇三子,却终是不得。直到德嫔诞下皇四子,佟佳贵妃才如愿以偿……

    被选为皇子养母,既可慰藉思儿之苦,也可彰显嫔妃之尊,因而但凡皇子出世,六宫必然掀起一波风浪,育有皇子的高阶妃嫔少不得暗自较劲,只求争得一袭妃母之位。只是这皇七子的养母,六宫非但平静如水,更是人人避而远之,以致半岁有余,尚未指定养母。

    这段宫闱传闻,芝兰略有所闻,隐隐也觉察到皇七子俨然成了他和太皇太后的一块心病。她涤了涤眸光里的那丝惊愕,掠过一丝笑意,略带忧虑地说道:“阿哥所的嬷嬷都说,佑儿天资聪颖,臣妾自然愿意,谢皇上和太皇太后隆恩。只是,我出身卑微,位份也低,成姐姐她恐怕……”她笑着咽下后半句。

    玄烨笑着揽过她的肩,道:“为人母者,她该懂。佑儿由你照顾,皇祖母和朕才放心。”

    芝兰仰头嫣然一笑,听得耳边那句悄声的“谢谢”,她不由朝玄青肩头靠了靠。

    成韵的寝宫,小柳怯怯地低瞟主子,埋下头来:“娘娘,您当真要奴才……送去?”

    “再舍不得也得舍得。”成韵痴痴地捻起案几上的玉如意,凄凄地扫了一眼,递给近侍,道,“这是刚入宫那会,皇上赏的。御赐之物,只剩下这件了。若不是实在拿不出像样的贺礼和谢礼,我万万是舍不得的。”

    小柳紧了紧玉如意,噙着泪,宽慰道:“娘娘,一切都会好的。”

    “好?”成韵眼泪汪汪地说道,“跟红顶白,宫里就是这样。佑儿出世那会,人人对我退避三舍。如今,你瞧瞧储秀宫,门庭若市。”

    她哽了哽,木然地拂了拂泪,苦笑道:“若不是她,我恐怕早在北三所饿死了。若不是她,佑儿还在阿哥所可怜巴巴地等养母认养。谢谢她?人人都说我该谢谢她?可若不是她,我何至于这么惨啊?”

    “嘘——娘娘。”小柳瞟了眼房门,怯怯地把玉如意揽入怀里,劝道,“您千万别胡思乱想。”

    成韵越发苦笑,瘫倒在软榻靠枕上,瞟了眼近侍,道:“你担心什么?我还能把她怎样?完了,我已经完了。我的儿子都成了她的。她是佑儿的养母,我得求着她,哄着她,求她待佑儿好。我哪里还能怨她,恨她,害她啊?我只能求她一世受宠。呜……”

    她捂住心口,压着嗓子痴痴哽咽道:“皇上好狠的心,怕我再害她?把我的佑儿都塞给她当了挡箭牌?呜……为什么他这么狠心啊?”良久,她拂了拂泪,木然地捻起软榻上的佛珠,起身朝佛龛走去。

    渌水亭,容若一把扯着婉儿手中的绣绷子,蹙着眉,无奈地唤道:“婉儿,歇着吧,别绣了。”

    婉儿清然一笑,唇角那点苍白一瞬散了开。她拂开他的手,道:“孩子快满月了,我既是姨母,亲手绣套衣裳,聊表心意罢了。”

    容若微微摇头,定定地看着烛光下的倩影,夹着一丝惆怅,道:“不是姨母,该是舅母才对。”

    婉儿一怔,旋即莞尔。她搁下绣绷子,覆上容若的手,道:“都是一样的。容若,算了,我们现在这样很好。别为了我,再与你阿玛为难,你都几个月没回府了,家中夫人和孩子该如何是好?”

    容若的面容有些僵住,反握住她的手,覆在唇边吻了吻,道:“别担心,我自有主张。”

    “容若。”婉儿正了正身子,半晌,抿抿唇道,“今早,官姐姐和颜姐姐领着少爷和小姐们来了。”

    容若愕然,急忙别目,难堪地敛了眸光。

    婉儿往案几贴了贴,急切地劝道:“富尔敦少爷很机灵,沁柔小姐生得俊。他们都想阿玛了,容若,回家吧。我小产真不关两位姐姐的事,真的。”

    容若深吸一气,扭头看着她,眸光晕起一层氤氲:“我知不关他们的事,他们也劝过阿玛。我不是气他们,我只是气我自己。对不起。”

    婉儿泪光凄凄,却挤出一丝笑。她抽开手拿起绣绷子,岔开话题道:“容若,你帮我瞧瞧,这个绣样芝儿该喜欢吧?她怎样了?宫里,我真担心她。”

    容若心不在焉地点头,宽慰道:“她很好,皇上待她很好。”

    婉儿笑意渐浓,抚了抚绣绷子,摇头叹道:“真想不到富察竟是,哎。”

    “婉儿,芝兰和皇上几经波折,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我们也可以,也可以的。”容若握住紧婉儿的手,轻轻紧了紧,一脸笃定。

    婉儿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万寿节晌午,保和殿礼乐轰鸣,群臣朝贺。乾清宫这厢,一席寿辰家宴早已置办妥当,六宫粉黛款款而至,嘤嘤耳语,静待寿星入席。

    芝兰刚出月子,身虚体弱,本不该露面,只是今日既是他的寿辰,也是自己受封以来头一回家宴,无论如何不能缺席,便强打着精神赶来了。她拢着一袭雪白貂裘,由银月搀扶着走入明殿。

    殿内,一瞬鸦雀无声。

    她掠过一丝笑意,盈盈福了福,道:“给太皇太后请安,各位姐姐请安。”

    “呵呵,芝兰呐,来,到皇祖母这儿来。”太皇太后招了招手,慈爱地笑笑,指指身旁预留的席位,道,“才出月子,受不得风寒,哀家这儿暖,就坐这儿。”

    芝兰迎着满殿艳羡的目光,施了个万福:“多谢太皇太后恩典。”

    顷刻,殿内掀起一波道贺声。太皇太后牵着她的手,上下打量,慈祥地说道:“瘦了,得好好补补。”

    保和殿,梁九功候在主子身侧,微微含笑,忽见殿门口魏珠怯生生地探进半个头。他蹙了蹙眉,睨了眼主座,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殿外一角,魏珠正焦虑地来回踱着步子。

    梁九功怒瞅着徒弟。

    魏珠当下顾不得,一溜烟地跑上师傅跟前,低低耳语了几句。

    梁九功面色大变,张望四下,沉思一瞬,吩咐道:“人看牢了。切勿张扬,赶紧告诉贵妃娘娘。”

    魏珠眼珠子一骨碌,拱拱手,连连称是,小跑着退下。

    明殿里,玉锦蹙着眉,朝主子耳语几句。

    仙蕊立时脸色煞白,颤颤地紧了紧帕子,低声道:“太皇太后,宫里的奴才实在不顶用,寿礼出了些纰漏,臣妾得离席去瞧瞧。”

    太皇太后微怔,点头应允,瞧着主仆二人急急出殿,眉眼间不由掠过一丝疑虑……

    月华门,仙蕊咯噔咯噔踏着花盆鞋,瞟了眼四下,心急火燎地入了班房。玉锦屏退宫人,哐当关门,定定守在门口。

    “隆科多,你是疯了吗?啊?你可知自己在干什么?”愠怒点燃了双眸,仙蕊盯着被牢牢绑在靠椅上的弟弟,低声呵斥道,“宫闱重地,闯入者死,你你这是要毁了佟佳一族吗?”

    隆科多定定地看着姐姐,双眸似簇着两团烈焰,不以为然地冷哼道:“我不过想见见我的平妻罢了。”

    “平妻?”仙蕊双手揪住弟弟的肩头,狠狠晃了晃,道,“你醒醒吧,这世上只有良贵人。一年了都。阿玛明明说你已放下了,你何苦——”

    “放下?如何放下?”双眸似蒙上一抹浓雾,隆科多冷声打断她,“我若不说放下了,如今还被阿玛软禁家中,哪里有机会见她?纵是死,我也要死得明明白白。她明明是我的妻,怎么就成了贵人?我不过想问个明白。”

    仙蕊木然地松了手,跌退一步,无力地说道:“宫女子本就是皇上的人,皇上说赏便赏,说留便留。懂吗?还问什么,嗯?”

    “我不懂!”隆科多紧抿双唇,死命摇头,“你和阿玛为何要合着外人这般算计我,为什么?”

    仙蕊拂了拂泪,道:“姐姐知,对不住你,委屈了你。但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她稍稍贴近一步,覆上弟弟被绑的臂膀,动容地劝道:“算了,忘了吧,听姐姐的,好不好?她如今都诞下皇子了,她是皇家的媳妇,你再执念,也无济于事啊。”

    隆科多双眸氤氲雾簇,欲言又止,片刻,落寞地垂眸,凄凄道:“她本是我的妻,如今本该是我当阿玛。”

    “隆科多!”仙蕊痛心疾首地喝止他。

    隆科多掠过一抹苦笑,抬头,道:“姐姐,别说了。我本也没想再强求什么,只要她过得好,便够了。只是我夜夜不能入寐,我只是想知这一切是为什么。我……我……”他这一生都生活在家族荣宠里,还不曾遭遇过如此打击。于他而言,这平妻当真是丢得不明不白,他如何甘心?

    “你的苦,姐姐都知。但问清楚又如何?啊?你闯进去见她?只会害死你自己,也会连累死她,懂吗?”

    隆科多无力地仰着头,木然地盯着房顶。

    仙蕊急切地攀住弟弟的双臂,哄道:“听姐姐的,趁大家没留意,赶紧随魏珠出内廷。好不好?”

    “姐姐。”隆科多依旧痴痴地盯着房顶,木然说道,“她是我的命。我只是不愿连累她,我走便是。在我心里,没有什么贵人,只有平妻,帮我好好照顾她。”

    仙蕊愕然,这个弟弟从小就性子顽劣,她不曾料想他如今竟然执拗至此。不想快快将他打发,仙蕊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家宴,欢声笑语,似前所未有的惬意。

    玄烨举杯轻抿,柔情脉脉地凝望祖母身侧,唇角不由浮起笑意。

    芝兰与他目光相接,禁不住温婉一笑,微红了双颊。

    仙蕊木然地看着殿内秋波暗送的两人,只觉得周身冰冷,心中暗涌纷杂莫名的愁绪。莺莺燕燕的争宠闹剧,自己向来冷眼旁观,不以为意,只因他,分明似万花丛中漫然轻舞的彩蝶,绝不可能独恋一朵。

    良贵人如今圣宠正隆,不过昙花一现罢了,不肖得多日,黄花落,娇颜残,便泯然众人矣,只是苦了自己那痴情的弟弟。她振了振,移眸别处,冷不丁撞上荣嫔尽是探究的眼神,她心头一凛,只佯装不觉,捻起银箸心不在焉地随意塞了口菜。

    中天,明月高悬,清辉皎皎洒落窗棂。

    芝兰痴望着这轮月,唇角浮起一丝怅惋笑意,唏嘘道:“木枯木荣,人聚人散,不老的只有这轮月。”

    玄烨稍稍侧过头来,凝眸看着她,打趣道:“怎这般悲伤春秋?是怪朕冷落了你吗?嗯?”

    芝兰娇然一笑,贴入他的怀里。

    “朕既答应过你,那往后的万寿节、结缘日、你的生辰、禩儿的生辰,朕只是你的良人。只有我们二人。”

    回想起江南,芝兰只觉得心口暖暖的。她抬眸,笑靥如花,轻抚他腰间的暗绣腰带,面颊深深埋入那抹淡淡幽芬里:“往后每个万寿节,裁衣缝鞋、针黹刺绣,臣妾绝不假手于人。”

    承乾宫,仙蕊漠然看着飘然出殿的紫色裙摆,眸光浮过一丝少有的狠戾。她深吸一气,忿忿地盯着那件盈白胜雪的貂裘,忽地,抬手猛地拂开,压着嗓子厉声道:“烧了。”

    玉锦睨一眼主子,捡起貂裘,便要退下。

    “就在这儿烧!”仙蕊靠了靠软榻,眸光幽暗,道,“不能叫人瞧见。”焦味刺鼻,她不由轻咳,玉锦急急端茶递水。

    仙蕊不耐地拂了拂,狂咳一气,半晌,顺过气来,哼笑道:“自认揣着隆科多的把柄,居然欺到承乾宫来了。”

    “主子,荣嫔娘娘会不会?”

    “不会!”仙蕊摆手打断她,淡声道,“她不过想让我欠她份人情罢了。那丫头被她盯上,恐怕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玉锦狐疑地瞅着主子,不解道:“他俩八竿子打不着,荣嫔娘娘何必招惹她?”

    仙蕊扬着帕子隔空拂了拂,拭了拭鼻子,轻笑道:“她一向自视甚高,自认与皇上是两小无猜的情谊。也难怪,十四年前便受封,先后生有五位皇子,这宫里谁比得上她?可惜皇子先后夭折,如今唯剩下三皇子。便是我,她也没放在心上,她放不下的不过是皇上的心罢了。”

    玉锦搀起主子,撅嘴哼道:“谁叫她害苦了少爷,害苦了主子,由得他们斗去吧。主子,早些歇息吧。”

    芳菲歇去,绿树阴浓,一晃便是夏日。

    “芝兰,又出神想着禩儿呢?”桑榆偷瞟她一眼,打趣道。

    惠儿不由莞尔:“做额娘的,哪有不想的?我那会想得夜夜抹泪。”

    桑榆扑哧一笑,睨了眼惠嫔,又对芝兰道:“别听惠姐姐的,畅春园经了几年的修葺,总算住得人了。乾清宫来了旨意,过两日咱都挪园子里避暑。你啊散散心,便不会成天朝思暮想了。”

    芝兰含笑点了点头,眸光有些迷离,足足一年未去畅春园,不知芝兰堤上是否已是幽兰清芬……

    畅春园如今才是名副其实的皇家园林,六宫粉黛,纷纷红紫。

    兰藻斋,芝兰捧着莹白瓷坛,轻轻抚了抚,眸光脉脉。

    玄烨径直落座软榻,轻笑道:“怎不出去走走?听说桑榆正撺掇着嫔妃踢毽子。”

    芝兰盈盈福了一礼,柔声笑道:“宜姐姐原是邀了臣妾,可刘御医嘱咐补气益血,劳累不得,臣妾便没去。”

    眉宇掠过一丝忧虑,玄烨牵过她的手揉在掌心,关切地问道:“竟还没调理好?”

    芝兰清婉一笑,微微摇头,宽慰道:“刘御医妙手仁心,谨小慎微罢了,臣妾早好了。”

    玄烨这才安心了一些,紧了紧掌心,双眸掠过一丝狡黠,道:“下午有位故人来见你,定是你想不到的。”

    “哦?”芝兰来了兴致,娇俏地问道,“莫不是嘎达?”转念一想,那可是嫡亲的弟弟,又怎是故人,一瞬,不由嘟了嘟嘴。

    玄烨凑近啄了啄她的唇,爽声哈哈笑道:“既是惊喜,必是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姑且等着吧,朕走了。”

    蝉鸣聒噪,芝兰只是稍稍打了个盹,眼巴巴地盼着这位意想不到的故人。房门总算传来一阵轻叩,银月笑盈盈地应门。

    魏珠身后,走出一个年轻女子,身穿镶边红朝服,头戴红樱圆帽。

    芝兰怔住,缓缓起身,双唇微微张合,直至那女子都进前来行礼了,才缓过神来。她急忙上前搀了一把,唤道:“赛罕。”

    赛罕紧紧握住芝兰的手,噙着泪上下打量一番,急切说道:“芝兰,不,该称娘娘才是。草原一别,我们担心得几宿未眠,直到那夜瞧见孔明灯,才安心一些。”

    芝兰朝银月递了个眼色,便拉着赛罕坐下,道:“坐下慢慢聊。”

    “嗯。”赛罕接过银月奉上的茶,浅抿一口,难掩兴奋,道,“少汗领着我们回阿拉善,不出两月,便有密使来访。少汗前后呈了几封密函,今年总算得到大清皇上恩准,我们是来进贡的。”

    芝兰心头一舒,笑着宽慰道:“你们的族人总算守得云开了。”

    赛罕搁下茶杯,起身跪谢道:“娘娘大恩,我们全族没齿难忘。此行少汗千叮万嘱,定要找寻姑娘,当面叩谢。”

    芝兰一愣,急忙搀起她,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当日你们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没做什么,这等大礼,我如何受得起?”

    赛罕坐下,扫了眼四下,迟疑一瞬,低声道:“此行,我是以侧汗妃身份,代少汗进贡称臣的。”

    芝兰一脸惊喜,覆了覆她的手,道:“恭喜汗妃,祝你们早生贵子。成亲是几时的事?”

    赛罕似暗舒一气,动容地说道:“去年开春,其实,我们的亲事自幼便订下了,只是,准格尔战乱,无大家何来小家?婚事便拖下了。”说罢,她落寞地垂眸,眉间分明掠过一抹惆怅。

    芝兰心头一紧,不由忆及当日自己拂帘入帐时,分明瞅见她眸光凄凄。当时,命悬一线,自己实在无心他顾。和罗理几乎是当着她的面许自己嫡妻之位。心头愧疚,芝兰瞅了眼房门,压着嗓子,急切道:“赛罕,我……当日我……”

    赛罕抬眸清然一笑,反手握住芝兰的手,恳切地说道:“娘娘别说了,我都明白。他的心思,我也明白。换作我是他,我也会如此。真的,娘娘切莫放在心上。我这趟回去,捎上你的消息,他总算能安心了。”

    芝兰也总算能心安了,她含笑关切地问道:“汗妃此行逗留多久?”

    赛罕爽然一笑,松开手道:“罗布桑和扎布正觐见大清皇上,若是顺利,我们不日就该离京了。”

    芝兰恍然,急急招手银月,低声耳语两句。顷刻,银月便捧着妆奁出了内室。芝兰捻起那枚鹫鹰玉佩,又挑了一串玛瑙手链,塞到赛罕手里,道:“劳汗妃转告少汗,玉佩完璧归赵,抬旗一事,少汗无需再记挂心上了。”

    赛罕不解地看着芝兰。

    芝兰捻起玛瑙手链,笑着套上赛罕的腕:“这是我送给汗妃的成婚贺礼,还望汗妃不弃收下。”

    “这?”赛罕垂眸瞅了眼手链,眸光动容,却推开那枚鹫鹰玉佩,喃喃道,“和罗理重信,既是他的许诺,我断不能带回。”

    “赛罕。”芝兰着力推了推,星眸泛起一层泪光,道,“少汗或许不懂,但你蕙质兰心,怎会不懂?我有夫有子,今生已无他求。即便有所求,我也该……”她欲言又止,不由绯红染面。

    赛罕紧了紧掌心的玉佩,笑了笑,道:“娘娘的心意,我懂了。”

    玄烨宣旨,由裕亲王设宴款待和硕特部使者。尚未及晚宴时辰,宫人便将使者暂时安置在瑞景轩。

    扎布怒气冲冲地揪住赛罕,质问道:“赛罕,你和罗布桑所说,可是真的?啊?”

    赛罕低瞟一眼四下,急忙拂了拂扎布的手,压着嗓子道:“哥,收收你这火爆脾气。这儿可比不得草原。隔墙有耳,切莫节外生枝。”

    “哼。”扎布忿忿地甩手,空拳紧拧,道,“你咽得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我道和罗理是怎么回事?与你成亲,偏只说是侧妃,原来,哼,原来是留着正妻的位置给别人!”他气得胸口起伏,直勾勾地瞅着赛罕,愠意难平。

    赛罕一时心急,唯恐他祸从口出,瞟了眼殿门守着的宫女、太监,拽着哥哥便往殿外一角扯去。

    殿角,两兄妹操着蒙语窃窃私语。扎布抑着嗓子怒声低吼,情急处不时握拳垂打青石栏杆。赛罕瞅着四下,轻声劝解。半晌,扎布总算怒火平息。两兄妹踱步入殿时,愕然瞅见杵在几尺开外的宫女。那宫女涨红了脸,木然地福了福,便逃也般退下。

    赛罕的心猛地一沉,脸色煞白。她忿忿地瞪着哥哥,道:“哥,我们此行肩负全族人的性命,若是你坏事,我们一死也不足以谢罪!”

    扎布心虚地别过脸,端起一副理直气壮的架势,道:“担心什么?一个小小宫女怎会听得懂蒙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