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 无情有思(下)

晨晓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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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第八十回 无情有思(上)】

    三月末,裕亲王府未染春色,倒似冷秋雾浓。

    “王爷,你身子不适,不宜操劳。皇上前日来探望,是怎么叮嘱你的,竟忘了?”西鲁克氏轻轻摁住欲从病榻上挣扎坐起的丈夫,眉角紧蹙地劝道。

    福全无力地倚了倚靠垫,眸光灰沉,竭力挤出一丝笑意,衬得嘴角苍白愈发刺目。他摇头,嘶着嗓子对广泰道:“快,请纳兰大人厅里候着,替我更衣。”

    西鲁克氏缩回手,眸底腾起一抹轻雾。她起身踱退几步,半晌,回眸看着颤巍巍起身更衣的丈夫,眸光痴怨:“王爷,为了这事,这些年,你是磨破了嘴皮子,纳兰明珠分明是铁了心,王爷何苦屈尊降贵至此?”

    福全竭力直了直脊梁,淡然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今日既应邀来了,便是动摇了,趁热打铁,此事能成。”

    眸中痴怨愈甚,西鲁克氏止不住眼角晶莹滑落。她瞟了眼俯身整理衣襟的近侍,竟也顾不得了,率性说道:“就因是她所托?”

    福全眸光一滞,稍稍别过脸,唇角勾起一丝苦涩弧线:“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向来如此,你是知道的。”说罢,不再理会妻子,福全由广泰搀扶着,蹒跚地踱步出屋。

    西鲁克氏幽幽地扭头,目光定定地落在书案一角的乌青箭筒上……

    “王爷,您该保重身子才是。”明珠瞅了眼主座面若菜色的裕亲王,低眸尽是歉意,“若一早知王爷病得不轻,便不该来打扰。”

    福全比手,笑道:“无碍的,本是我诚意邀你来,你赏面到访,我心里感激不尽。”

    明珠愧疚愈甚,眸光都有些闪避。他正了正身子,道:“王爷,若是旧事重提,还请王爷不必开口了。非是我不识抬举,王爷也知,自容若……”

    他哽住,揪着座椅扶手振了振,低沉地接着道:“纳兰府便败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我一尝再尝,揆方夫妇相继而亡,我三子只存一子。为人父者,我的痛,王爷该懂。这一切的痛楚,皆因那女子而起,试问我怎容得下她?”

    福全动容地蹙了眉,刚要开口,却气促胸闷,禁不住一阵狂咳。广泰急忙上前微主子抚背顺气。明珠也急急起身,有些不知所措。

    “咳咳。”福全呼吸渐平,竭力顺了顺气。他无力地倚在榻上,苍白面色浮起一抹潮红,声音愈发嘶哑:“明珠,你我乃至交,你的苦痛,我感同身受。我……”眸光放空得幽远,他把着扶手,倾了倾身子,道:“怕是时日无多,我的性子,你是知晓的。虽是皇上授意,终是我欺瞒了小主十七年。我不想将这份愧疚带入旗材。容若与我相交颇深,我今日所求,想必也是容若所愿。望明珠兄成全我。”说罢,他伸手攀着近侍,颤颤地起身,竟恭恭敬敬地打了个千。

    “王爷,这如何使得?”明珠腾然站起,急急打千回礼,弓腰请道,“我如何受得起?”

    福全摁着案几,撑起身子,定定地瞅着明珠,唇角扬着一点似笑非笑的弧线。

    明珠长叹一气,缓缓阖目,勉强点了点头。

    福全如释重负般瘫坐椅上,微笑着说道:“多谢明珠兄。”

    四月末,绿槐花坠,风舞花雨,幽香满院。

    兰藻斋,芝兰和银月捻起瓣瓣花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

    “又到槐花季节了。”芝兰凝着那莹白花瓣,笑了笑。银月对视着,微微点头。

    “额娘!额娘,呵呵!”

    “这丫头。”芝兰瞟了眼殿门,宠溺地摇头,笑道,“已是及笄之年,竟还这般闹腾。”

    “想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呵呵,还是银月姑姑善解人意。”若儿跨过门槛,笑靥浅浮,望了眼额娘,又瞟了眼花蕊,嘟嘴娇俏地说道,“槐花粥?呵呵,皇阿玛来,正好尝尝。”

    芝兰微微摇头,垂眸一笑,拨了拨篮子里的花瓣。

    若儿小嘴一撅,挨着额娘坐下,失落地撒娇道:“额娘竟一点不好奇,若儿为何高兴?”

    芝兰笑意愈浓,抬眸瞅了眼女儿,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不肖额娘问,你啊哪里藏得住话?”

    小嘴撅得愈发娇俏,若儿笑若桃红地攀着额娘的手臂,瞟了眼殿门,目光欣喜又向往,压着嗓子道:“呵呵,还是额娘最懂若儿。额娘,今年秋闱,皇阿玛说带我和额娘伴驾。”

    芝兰微愕,不由敛了笑,道:“莫不是你又不懂规矩,缠着你皇阿玛吧?”

    若儿松了手,委屈地嘟了嘴:“额娘,这可是皇阿玛提的。皇阿玛说,这是送给我的及笄之礼。难得我们一家四口在草原上无拘无束。额娘,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草原呢。”

    芝兰的心咯噔,一股莫名的忧愁暗涌。她垂眸,默默地凝着花瓣出神。

    若儿朝额娘贴了贴,乖巧地揽着额娘,柔声道:“额娘,若儿知,额娘担心若儿及笄便嫁期将至。我也舍不得皇阿玛和额娘,我……要不,秋闱不去了,我们就留在宫里。”

    芝兰反手攀着女儿的腕子,清婉地笑道:“傻孩子,去,去骑马,额娘啊也好久没骑马了。”

    恐裕亲王病情有变,玄烨特意将秋闱之期提前到五月底。是月中旬,銮驾从畅春园回宫,玄烨特意中途经停裕亲王府探望。

    “快躺下。”玄烨做在榻前,急忙抬手止住欲要起身行礼的福全,蹙眉关切地说道,“既是在兄长府中,便没有君臣,只有手足。”

    福全浅淡一笑,眉宇间簇起的那抹淡淡乌青病色稍稍晕散,声音却依旧嘶哑:“臣……谢皇上。”

    玄烨扯着薄毯掖了掖,眉间浮起一抹凄清愁云,道:“朕月底便启程秋闱,无你伴驾,朕着实不惯。赶紧好起来,嗯?”

    福全笑意愈浓,微微点头,片刻,眸光一滞,道:“皇上,臣上回与您提的事,成了。明珠应了。”

    玄烨微怔,沉眸说道:“此等小事,你何苦操心,好好休养,切莫劳神。”

    福全绵弱地倚着靠垫,眸光有些茫然:“后日,纳兰府将启坟,将沈婉移去与容若合葬。皇上日后与娘娘提此事,也少几分顾虑。”

    玄烨摇头,暗叹一气,抚着福全的双肩,动容地说道:“朕记得,先帝曾问一众兄弟,你我的平生之志,你答,要做贤王。你做到了,你是朕的左膀右臂,赶紧好起来,嗯。”

    双眸泛起一抹雾色,福全点头,颤巍巍地抬手攀住玄烨的臂膀,低颤地说道:“皇上也圆了平生之志,皇上是千古明君。古语云,先有伯乐后有千里马。臣算不得千里马,幸在皇上不弃,臣此生足矣。”

    玄烨薄唇微嚅,眸光有些胶着。他垂眸,沉思一瞬,道:“依裕亲王所见,大清的储君如何?当下政局如何?”

    福全微愕,垂眸凝了眼锦衾,迟疑片刻,他反手紧了紧玄烨的臂膀,似下了莫大决心,抬眸笑道:“罢了,臣谨言慎行了大半辈子,人之将死,臣便斗胆进言了。”

    ……

    广泰候在床脚,低低瞟了眼主子,不由眉头紧锁,主子与皇上低声絮语半晌,之后,便呆呆地望着帐帱出神,眸光神色都有些呆滞。

    灰蒙蒙的眸光似悄落一点火光,福全的下巴微微动了动。他抬眸望了眼近侍,无力地抬手指了指案几,唤道:“广泰。”

    广泰会意,碎步踱至案几一角。

    福全捧着箭筒在怀,指尖划过布面上轻扬的鹿蹄,唇角浮起一抹笑意,悄声自语:“能做的,我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今生已是无憾。”

    半晌,他抬眸,看着近侍,低声说道:“广泰,你八岁便跟了我,我最信得过你。这个箭筒陪我征战沙场,便是我走了,也得带上它。记得把它放进我的旗材,这是主子要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嗓际一哽,广泰扑通跪下,伏在地上,夹着哭腔应道:“嗻。”

    五月末,玄烨下令拘禁皇太子叔父索额图。索额图以结党营私、暗藏悖逆获罪,未几被处死。朝野震惊,私下议论纷纷,明珠与索额图权势相侔、互相仇轧,两党明争暗斗多年。早在康熙三十九年,即有人秘密告发索额图,只是玄烨隐忍不发,未做处置。而今,索额图突然获罪,朝臣私下皆道,明珠私会裕亲王来得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