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久别重逢成陌路(上)

日月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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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人生是一场修行。

    对阮朝云来说,“人生”一词的概念太大,她没有答案,也不愿去想。

    记忆里,只有一场场相遇和别离,或早或晚,或悲或喜。人们总是不可预见、不可避免地遇到一些人,相伴走过一程,而后分道扬镳;又或是萍水相逢,一见如故,再难相忘。

    情愫的复杂、人性的多样,牵绊着人世间一个又一个人。每个人在自己的人生中扮演着社会赋予的多重角色,主动或被动地品味着独属于自己的酸甜苦辣,这些酸甜苦辣在岁月的沉淀中化为一抹抹记忆,印证着我们曾真真切切地活着。

    不过,人体的防御机制总是会试图抹去那些我们自身难以承受的、痛苦的记忆,而保留如暖阳般的美好碎片,并无限放大,以此作为自己的精神支柱。幸运的话,我们可以伴着这些美好的记忆,平安无事地度过余生,也许平淡,但足够快乐。如果不幸,在某天某人或某事的刺激下,猝不及防地唤醒那些曾以为遗忘,结果却只是短暂地保留在某个角落的痛苦回忆,就要饱受精神的折磨了。

    阮朝云做梦也没想到,她还会与旧人相遇,更没想到,虽时隔多年,那人的出现仍再次拨弄了她的心弦,然后记忆像洪水猛兽般涌了过来。自己却如失了智的胆小鬼,慌了分寸,无处可逃。

    那是一个平常的日子,她如往常般慵懒地躺在床上,惬意地享受着安静的周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向屋内,整个房间充满了温暖的、米色的味道。卧室的床头柜上放置了一株淡蓝色的满天星,给房间增添了一丝生气。这时,她总会条件反射似地醒来,嗅着阳光混合着满天星的芬芳,心满意足地再次睡去。

    然而,一个电话打破了这种静谧。

    阮朝云虽心有不悦,却还是接通了电话,没办法,谁让这是她的公司合伙人打来的,她还以为公司出了什么事。因为郭明晖知晓她周末有睡回笼觉的习惯,不到上午11点,他是万万不会打扰她的,结果没想到此次电话竟是给她安排相亲。

    她有些生气,直截了当地回复了“不去”。

    显然对方并不打算就此作罢,还一个劲地为相亲对象说好话:“真不去?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我跟你说,这人条件真不错,比你以前见过的都要好,听朋友说他无父无母,你完全不用担心婆媳矛盾,而且他年轻有为,才30岁就是主治医师了,你真不考虑?”

    阮朝云自是明白郭明晖为了她好,可是她现在真的有爱别人的能力了吗?她自己心里是打一个问号的。如果没有爱与被爱的底气,她恐是无法真正下定决心步入恋爱与婚姻的殿堂。她也知道,郭明晖是受父母所托,虽然她爸妈从偏僻的小山村随她来新一线城市生活多年,但早已根深蒂固的婚嫁思想尚未改变。

    尤其是她28岁还单身,这可愁坏了拥有传统观念的父母,她也因此“光荣”地成为了被逼婚一族。其实她本不排斥相亲,她认为这是一种社交途径,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相亲作为其中的一个锚点,串联起了一个人情关系网,若是不去尝试,于几方脸面都不好看。所以在刚开始被安排相亲时,如果中间介绍人说的对方条件与她自身相当,她便同意一试。

    但结果都不尽人意,她知道媒人说的话会有水分,存在夸大其词的情况,却未曾料到差距如此之大。不是因为比她年长几岁,初次见面就商议何时订婚,就是实际年龄比媒人所说年龄偏大,而且大了6岁以上,还有虚报身高的,上来就哭穷的,以及怕惦记自己财产、刚开始聊天就说以后每次花销都要AA的,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温文尔雅、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匹配的,对方却希望她婚后做全职太太。她这才对相亲失去了信心。

    虽然她和大学同班同学郭明晖合开的一家婚庆公司规模不大,却也做得风生水起,是她想要长期做下去的一份事业。凭借着这份事业,她攒下了一笔钱,在市区全款为父母买下了一套一百多平的房子,自己则租住在离父母三公里外的地方,照她的话说,这叫“距离产生美”。她本想着把山里的父母接过来享清福,谁知父母不去游玩闲逛,反而开始给她安排各种相亲,还让郭明晖来做监工。

    想及此,她愈发地烦闷了。

    见她不应,郭明晖只好搬出来她的父母:“我知道你不愿去,我也不想你去,我俩把公司做大做强,闲来无事再出去旅旅游,吃遍天下各地美食,这一生就已经很圆满了。可我不想看你后悔,叔叔阿姨年龄越来越大,心中的忧虑也增加了几分,上次我去看望他们时,阿姨还偷偷掉眼泪,跟我说,怕他们离开了人世间,你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苦!”

    阮朝云最听不得这话,与生俱来的道德感、责任感使她不得不低下头来:“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人越在意什么,往往越容易被什么困住。她不知道,正是因为她的这一次妥协,她将再次陷入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漩涡之中。倘若预知会遇见那人,她无论如何是不会答应这次相亲的。当然,这都是后话。

    尽管她极不情愿去,却还是认真对待每一次相亲。至少为了不丢面子,她在赴约前会精心打扮一番。她认为妆容应该是为自己而化,这是自信自爱的一种表现,而不应当只是为了获得他人的赞美。同时,她也会尊重对方的看法,但不会过分在意。在她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择偶标准和选择自由,只要不违背公序良俗,便无可指责。好聚好散是成年人的体面。可这次,她低估了对方的韧性。

    当她准时到达约定地点时,未见到对方的身影,心里便开始做减分了。当对方迟到半小时,见面后还上下打量她,并对她的外表做出一番评价后,她更是心生不满。

    “你长得果然很甜美,唇红齿白瓜子脸,就是有点婴儿肥,很有亲和力。乌黑发亮、刚好及肩的梨花头,飘逸又不失可爱。淡蓝色过膝长裙很是修身,非常适合你……你这一笑还有两个梨涡呢,怪不得那么招人喜欢。”

    “快打住,虽然你很会夸人,但迟到这么久还不打招呼是不是不太礼貌?”阮朝云被气笑了,真是相亲次数多了,什么人都会遇见。

    对方察觉到她的不快,忙站起身来道歉:“是,你说的多,是我唐突了。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本来九点就要过来了,谁知突然来了一个病人,所以……”

    闻言,阮朝云没好再继续追究,而是模仿对方刚刚的眼神,上下打量他——眼前之人西装革履,即使出来比较急,衣服也很整洁,没有沾染一丝灰尘,头发也打了发胶,看得出来这人比较注重个人形象,凡事追求完美。在她相亲过的所有男性中,此人绝对算得上是佼佼者,至少在颜值上是排在前几名的。

    “谢谢你的谅解。”男子不慌不忙,伸出双手递给她一束白色的满天星,“听说你喜欢满天星,所以我就买了一束给你,希望你能喜欢。”

    此人功课倒是做得齐全!阮朝云本欲拒绝,抬头迎上男子充满期待的眼神,不好推脱便接下了,但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总觉得眼前这男子的心思不像外表那般俊朗。思忖片刻,她还是说出了拒绝的话,怎料对方却开始不紧不慢地做起了自我介绍,不再压低声音故作深沉,反而嗓音清冽,让人如沐春风。

    “凡事无绝对,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最后的结果呢?我希望你能先给彼此一个认识的机会。我叫徐子凡,今年30岁,是一名医生。我这人不喜欢将就,再加上一直忙于学业和工作,所以没谈过恋爱,但这不并代表我不会照顾人。我认为一个人会不会过日子不能与他谈过多少次恋爱相提并论,有的人谈十几次恋爱仍旧不懂得如何维持一段感情,而有的人只经历过一两次便能好好地居家过日子。”

    阮朝云见说不过对方,只好动之以案例,晓之以情理:“看不出来你还挺能说的,我知道我们都老大不小了,大家都是奔着结婚去的。那我也就不瞒你了,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她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神情,“我呢,自打生下来就被认为是不祥之物,凡是接近我的都没有好下场。上个月和我相亲的那个男的,好像叫刘胖子,唉,这名字起的,明明很瘦,偏偏叫胖子,结果刚出门就被车撞了,现在还在医院呢!上上个月的那个,叫什么我给忘了,据说在工地里逛悠,结果被天上掉下的一块砖头给砸了,血流不止,现在还有点神志不清呢!上上上个月的那个,说是什么游泳健将,结果在哪个湖还是江啊溺水了,差点小命不保……”

    徐子凡扶了扶眼镜,阮朝云不禁暗暗得意:哼,怕了吧,刚刚还说得天花乱坠,这下本性暴露了吧!

    徐子凡似看透了她的小心思,笑道:“这不过是巧合而已,你不用把这些事都揽到自己身上,而且我从来不相信鬼力乱神之说,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

    这可把阮朝云气得不轻,她柳眉倒竖,用手指着他:“你……不可理喻!”

    正在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结束这场不开心的闹剧时,事情突然变得不可控起来。

    怎么会……阮朝云来不及多想,匆忙坐下,用手掩面,希望不会被那人发现。可有时候,偏偏是你越怕什么,越容易来什么。她以为那对情侣会径直走开,谁料下一秒他们竟朝她走了过来。她能感觉到对方紧盯的眼神,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见她局促的模样,旁边的女子开口笑道:“没想到表哥的女朋友和表哥一样腼腆呢!”

    若换作往常被误以为和相亲对象是情侣,她势必要出口澄清,但此时不知是自尊心作祟,还是慌了神,她没否认。后面几人说的什么,她全然没听进去,只听到一句他们两人快要结婚了。那句话分外刺耳,刺的她耳鸣,脑袋嗡嗡作响。

    霎时间,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静音了。她呆瞪着眼睛,努力按捺住砰砰狂跳的心,想要快速逃离,那人却莫名其妙地拉住了她的胳膊。

    “你干什么?”阮朝云又羞又气。

    见阮朝云始终不肯抬头看他一眼,僵持了片刻,男子终于松了手:“你的包忘拿了。”

    听到男子低沉又有些沙哑的声音,阮朝云的心莫名一紧。这个声音她期盼了那么久,如今终于听到了,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此时她多想抬起头来好好看看他,但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她低着头咬了咬唇:“谢谢,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告辞了。”

    就在她接过包的刹那,无意间与他的手相碰,一股电流瞬间袭遍全身。她霎时一激灵,匆忙缩回手,声音中有一丝颤抖:“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男子岿然不动,直直地看着她。

    这让阮朝云更慌了。她不禁摇了摇头,暗骂自己没出息。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方才再次伸出手去。可男子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两人各执一端,僵持了很久。徐子凡的表妹终于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来想要把男子的手拿开,可男子太用力了,她使出浑身气力也无丝毫作用。气的她不由得大叫起来:“邢暮风,你在干什么?”

    她的声音响彻整个咖啡馆,周围的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男子终于回过神来:“对不起,是我失态了。我只是感觉阮小姐很像我的一个同学,还请不要多想。”他缓缓收回自己的手,低头盯着地面,眉眼间笼罩着淡淡的忧伤。

    见此情景,徐子凡一目了然,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微笑。他抱着那束满天星走到阮朝云面前,装作二人亲密的模样,还替她答应了对方邀她来做婚礼策划的请求。

    阮朝云眉头微蹙,相亲对象也太得寸进尺了,她必须得表态:“徐子凡的表妹林静怡,表妹夫邢暮风?首先恭喜二位喜结良缘,其次我恐怕要说抱歉了,最近结婚的人比较多,都已经签约付了定金,小本生意要讲诚信不是!你们可以再看看其他公司,不好意思啊。最后,我和徐子凡的关系还没到男女朋友的地步,我们只是在相处看看,我脸皮薄,也请你们莫要开我玩笑了,谢谢!”

    阮朝云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想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好隔离周围的一切。

    这个秋天真热,她皱着眉头,不停地用手扇着风,仿佛这样能让她烦躁的心稍稍平静些。可林静怡和徐子凡似乎在说着什么,还时不时地看一眼她,并露出莫名的微笑。她听不见,也不想听到,她只知道,再不离开这个地方,她真得快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