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记忆

文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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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门开启,里面有十位蒙面人在等着我。为首的长有一双鹰眼的男人就是我的老师阿玛狄,军情局的首领,刺客之王阿玛狄。

    他将储物箱的钥匙在我面前一扬,我伸出手想拿,他说:“如果不情愿就干脆别拿。”

    “你才是大笨蛋!”

    “那你应该在读小学。你肯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一个小孩?”终于,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让我觉得是一头大象在说话,但实际上是半兽人,他哈哈大笑,“你是我们今天的午饭么?”

    扭打中,我闻到熟悉的气味,是吉恩没错。

    再次见到阿玛狄老师让我觉得很不同。但是对于我的异状,他似乎并不意外。

    这就是我和吉恩之间的秘密,刺客训练营天大的秘密,一个空间法术将我们的储物箱连在了一起。不管是哪位了不起的法师对这个鞋箱施了空间法术,我都要毕生感激他。我们用这种方式暗地里私通书信,没有人能够知道。

    刀光消散,我落回地面,呆呆地望着那只鹰。身后传来欢呼,监狱的士兵跑来报信:“太了不起了,吉恩只用了两分钟就杀了二十名囚,杀了塔戈尔。”

    他说:“那你一定跟我一样,不讨人喜欢。”

    我重新端详照片,吃了一惊。左边那个男孩面貌确实像阿玛狄老师,这是他小时候的照片,没错。吉恩有机会在档案室里翻翻的话,自然是想看阿玛狄老师的档案。那么另外的人是谁?他的母亲和弟妹么?完全没有听说过。不,他们不是一家人,因为眼睛和头发的颜色不一样,要是一家人,那准是遗传基因都乱成一团的一家人。

    “我是治病救人的医生!药总得有点儿好的作用吧,不然怎么申报专利呢?我告诉监督局我在研制蒙汗药么?我的药不但可以让人迅速倒地,而且包治脚气,手癣脚癣皮肤癣,一次根治,永无后患。”

    他很惊讶,但是很高兴。很少有人在这种时候那么高兴。所以我想半兽人的情感很单纯。他说:“我想看看我的照片。在我怀里面。我的地精朋友为我照了这张像片。”

    “老师。”我仰起头,“您认识我爸妈么?”

    我回家的时候,菲尼斯大娘大概刚刚来过,有热腾腾的南瓜粥留给我。我大吃大喝之后,浑身疼痛,就睡了。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脸还是青的。

    我或许很有武艺都很稀松,但是有一项一定是别人比不了的,那就是等待。

    “你到底要对付谁啊?”

    在忘我的状态中,我流出了口水,打出了深长细匀的轻鼾。吉恩太漂亮了,她是完美无缺的,世界上最好的,永永远远最好的。我的眼里只有她。

    真搞不懂她们有什么乐趣。

    娜娜是法师塔的天才,吉恩是刺客训练营的天才,和各个拥有少年天才的训练机构一样,圣光医学院也有天才,那就是珊珊·弗勒。她是我医学院的朋友,救过我的命,每次我受伤,就会去找她。那些小护士们就会喊:“珊珊,珊珊,他又来啦!”

    我仰起头,它飞得那么高远,翱翔着,让我愤怒。

    我把他们埋了,后来那地方就长出很多很多的南瓜。我家宽广的土地里自觉地长满了南瓜,每到南瓜成熟的日子里,金黄的南瓜铺满原野。

    吉恩很漂亮。

    他愕然,随即释然,哈哈大笑。倒在墙角,等着死。我拔出了匕首,多少人一生也无法通过的五级考试,多么简单。

    这命运很不怎样。

    “他没有杀死他们。”一个主考官说,“可以杀却没杀。这难道是因为懒惰吗?”

    他凝视着照片,曾经有几秒钟忘记了我的存在。然后他说:“我们是同门三兄妹,都是孤儿。同在一个老师门下学艺。但是……”

    我敏捷地抓住大绳,双臂交错,无声地向上攀爬。那些考官看得频频点头,因为我的臂力很大,速度非常快,爬得又极其平稳。关键时刻到了,我即将到达顶端,抬起头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这样他敢用刀砍我的话,就得先做好被我像小鸡一样丢下去、然后连续一个礼拜被我拖到厕所里打的准备。心理战术奏效,小师弟明显害怕了,我恶名在外。等我上去,他就知道什么是凶恶,现在不过是吓唬吓唬他。

    即使他对我很过分,但他对我的期望还是让我觉得他很像一位父亲。我的父母死得太早,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像他这样关心我的想法,教育我,对我抱以期望。

    我想吐血。犹豫地搓着手:“那照片可以给我么?”

    唯一会来看望我的人,是邻居菲尼斯大娘。说是邻居,其实是相邻的农场,两家相隔也有好几里。这个好心的大娘跟我妈妈很谈得来,就像是我的外婆。她会定期来看看我,给我做很多南瓜饼。南瓜饼不容易坏,是我最主要的口粮。此外她会找人来收南瓜,替我卖了,给我攒钱。这种照顾从四岁开始就一直持续着。

    我忍不住问:“如果我有一张跟你几乎一模一样的照片,一个女人和三个孩子,背面写了XX之王,告诉我,那意味着什么?”

    “恨。”他说,“但是我不恨你。”

    我苦笑,她是不会理解我害怕的感觉。

    我的心抽紧了,呼吸也停止了,因为对手很厉害。身高体重都无法判断,脚步实在太轻。刺客有很多种,有的刺客人高马大,出现就为了将人活活掐死,但是我一直认为身材轻灵的刺客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他杀你的时候你不定在干什么,一切都是身不由已。对于你而言,他就是你在夜晚的神,死神。

    我的父母都是不务正业的人。

    “捡起刀子。”

    我问:“干什么?”在休息室睡得好好的被人揍醒,感觉很不舒服。何况我跟他不认识。

    我不知道他有多厉害,但是我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他有刀,我没有。他方才做的动作,我虽然能察觉,但是目前还做不到。阿玛狄老师说我可以逃走,他撒谎。我可以一下子撞出身后的门没错,不过会死得死快。

    “恐怕,不是。”我加重了语气。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翻过照片,从火把的光线中见到了背面地精替他写下的文字:“黑塔部族之王”。那个时代的人看来是有这样的习惯,在相片的后面背书。

    “为什么?”

    突然之间,我觉得我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孩,我真的不适合当刺客。那只鹰傲然翱翔,它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像一位真正的刺客。

    我说:“你听说过《诸界毁灭之道》么?”

    这份经历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可气的是当我打开储物箱的时候,吉恩给我留了一封信:“我饿坏了。这次的让我教训密室里的对手,结果那家伙跟我僵持了一星期,把我饿得没力气。虽然最后我暴打了他一顿,但他还是逃走了。为此我受到惩罚,陪练对手增加到了二十人!”

    考题出来了:走进监狱,杀二十个死刑犯,然后走出来。

    “你还是恨我吧。”我转身离去。

    我给吉恩留信:“这是阿玛狄老师一家么?”

    当天晚上,吉恩将药水撒在军情局官员专用的小食堂所有风扇的扇叶上,药水阴干了。到了第二天中午吃午饭的时候,天气热起来,风扇一开,内部监督办公室所有的人软倒一地。有的正在抢饭,就倒了下去,头上顶着排骨。档案室有被人侵入的迹象,但是不知道丢了什么。最终他们还发现自己的脚气痊愈了。

    阿玛狄老师静静坐在一把椅子上望着我,跟我说:“可以说话了。”

    刺客之王?世上有谁配称这个称号?除了阿玛狄老师别无他人。但是这照片很老旧了吧?比我家里摆的我父母的结婚照更加老旧。如果比那还早的话,那应该有二十年了。

    我拿起饼干,又像猪又像海狗,谁家卖的饼干能这么难看?饼干味道有些苦,因为放了太多碱面。我仿佛能看见吉恩做饼干时笨拙的样子。

    谁知回信几乎是立刻就被丢回来了。

    “还有别人打你啊。”她笑得很暧昧。但还是给我处理伤口。

    但我还是忍无可忍:“吉恩,你打的是我!还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吃了你的腹泻小饼干!下次再得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把说明书放在正面!”

    我们之间的阶级是不可逾越的,只能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如果被发现有过私下接触,我们两个都会惨遭惩罚,但后果是肯定的,从此再难相见。

    “但是他只用两分钟就将他们放倒了。作为我的弟子,考虑到他的年纪和考试的难度,我认为他已经很好。”阿玛狄老师沉声为我辩解,这很少见,我想问题很严重。

    “我们需要合作。”

    她真的杀了个卖饼干的。

    “不是。”九岁是我最幸福的一年,基本上遇不到娜娜。我说:“被别人打的。”

    我拿了一把,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标准学员练习刀。他怜悯地望着我,就像是在看一只谨小慎微的老鼠。

    “决斗。分个高下。”他随手将一对刀子丢给我,“来呀。”

    “开门!”我拼命地打门,卫兵们紧张得用长矛往我身后乱捅,但是只有我泪流满面走出来。

    但是我还是没有砍中。

    他拔出腰里的刀子,跟我一样,都是双手匕首,“孬种,我会证明我才是最好的刺客。”

    吉恩!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没有。”我瞪着他,傲然说,“但是不代表我不会杀。”

    一声鹰啸。

    “动手吧,好孩子。非常感激你给我一个机会。”

    “不,命中注定,酋长将在我们三兄弟中产生。”他为此感到痛苦,因为命运是如此沉重。但他是成年人,而我还没长大。

    这是不折不扣的大成功,是我和吉恩合作的结果。

    我忍不住问:“你痛恨人类么?”

    “诸界毁灭之拳。”我向前踏步,足音在走廊里走出清脆的声音。我缓缓击出了悄无声息的一拳,一团看不见的冲击波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力在黑暗的监牢里扩散。

    或许很难理解。

    照片上并不只有他,还有一个母半兽人,怀里揽着三个小半兽人。跟我看到那张照片是如此相像。其中一个小子,大概就是塔戈尔。半兽人长得很缺德,我不能肯定哪个是他。

    一个主意在我脑中成形,于是我决定去一趟圣光医学院。

    一个废物。

    储物箱里有一只纸袋:“看看我在档案室找到了什么!”

    “干得好。”他坐在黑暗的房间里,首先夸奖我。然后他说:“你似乎过早见到了不该见的东西。”

    我没好气地说:“麻烦你闭上眼睛,被目标睁着我不习惯。”

    腹泻饼干。

    然后,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口气是如此之长,长到让所有的人都慢慢围过来,好奇地看着我。塔戈尔的脸色一变再变,好几次想直接打死我。但是他最终没有。

    “吓哭了?”典狱长觉得很有趣。

    “恐怕不是。”我告诉他们我是来杀他们的。

    我号啕大哭。

    毁灭。

    当天晚上,她到我家给了我一大瓶毫无颜色的药水。

    我抬起头,大绳通向一根高高的悬木,已经有个小师弟在上面等我。看来我只要爬上去,那家伙就会给我来上一下。这次考核包括平衡、体力、技巧多项内容,但是对我来说很容易。

    我摸到了一双大头皮鞋,吉恩爱穿的鞋,将回信轻轻放在上面。

    “那就杀来看看。”他知道我在想什么,轻蔑地笑着,“杀我也行。”

    “有什么不敢?但是不会挨骂么?”

    父亲叫卡米奥,是个路痴;母亲叫翠茜,是个惹祸精。两人同是混蛋。从我能有点儿记性开始,他们就没有干过正经事。买下一大块地是他们做的唯一正经的事情。有一天,他们俩半夜里大笑着一起走出去,说去打猎。他们一个跟我说:要是没回来就是死掉了,不用找了;另一个跟我说,这么大了,自己照顾自己吧。然后他们就走了,天亮的时候我发现他们死在院子里。

    一只老鹰在高空鸣叫,用它的生命闯入了我的世界。

    四面八方都传来飘忽不定的讥笑声:“来杀我们啊?刺客,心慌了吧?害怕了吧?”

    想起来,大概是我妈很爱吃南瓜子,口袋里装有南瓜子的缘故。

    我的手轻轻推向777号储物柜的内壁,明明是铁板的内壁却变得柔软了,就像水帘一样被穿过。

    “我们得报仇,吉恩。”

    我穿得很整齐,用护腕和绑腿小心地将袖口、裤腿绑好,以免影响发挥。刀子已经磨过,应该也不会有问题。我腾空踢了两下腿,拉了一下筋骨,觉得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日常的测试中,我的成绩移居第一,没什么好担心。

    我对他附耳轻声说:“对付你,用不着刀子。”

    阿玛狄老师很生气。

    我问:“那脚气水是干什么的?”

    他没收了我的储物箱钥匙,对我说:“你可以转身,回家去。门就在你身后。也可以往前走,我在对面的房间等你。规则是不许出声。如果你说一句话,或是发出任何惨叫,那都将是你临死之前最后的声响。”

    在仙都国,刺客分为十个等级,我是一级,算是初级刺客的水平,是一个学员能留下来的前提条件。这里规矩很严,很多人直到离开训练营还是一级。吉恩和我都被阿玛狄老师选为弟子,但是她入门早,同样九岁,她已经到了四级。

    “因为你必须成为一名优秀的刺客。”他说得斩钉截铁,“否则,就不如当一具尸体。”

    那一年我四岁。

    “吉恩,我现在学点儿什么还来得及么?”

    我则都不是。

    我不知道。一两年的时间对于这个状态的我也是毫无意义。这是意志力的考验,但其实对他是,对我不是。

    他们对此非常恼火,在检查了食物、窗户、水源,将食堂大师傅严刑拷打之后,还是找不到原因。最终他们发现风扇上有水渍,但依然查不出是谁干的。他们做了种种化验,发现这是一种已经风化变质的化学品,因此查不出究竟是什么。他们对照了所有的毒药、蒙汗药,查了药品监督管理局的清单,仍没有找到。

    他竟然没有昏倒,还能说话,那两米五的个子真不是白长的:“你?诸界毁灭者?”

    他发出难听的怪笑:“这将是硬碰硬,如果通过,你就可以跟吉恩在同一个训练场受训。”

    他说:“一个星期,还不错。”但是又看了看我鼻青脸肿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那还是不如拿了之后再不情愿。”

    原来仅仅是教训而已,我想我把老师想得太坏了。

    “哦。”我还没完全醒来,眼前的人跟我一样高,但是比我壮,双刀熟练地在手中舞动,看得出,是个狠辣角色。

    耐心地等待,那就是我最厉害的武艺,无人能及。我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当街遇见娜娜,就挨了一记冰霜新星,然后不断被冻成大冰块,最长的一次一个暑假才解冻,但是我没有死,反而适应了等待。没有人挨过同样可怕的冰霜新星,所以没有人可以像我这样等待。身体休眠吧,就像是被冰冻。是的,就像是被冰霜新星封起。迷离中,心跳接近停止,时间时快时慢,可以就这样过一生。

    我将照片翻过来,发现上面用已经变色的笔迹写着“刺客之王”。

    “认识。”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张老照片,赫然就是我得到的那一张。他是什么时候拿走的?我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但是又不敢从他手里抢。

    他并没有拖延时间,仅仅看了那一眼,就好像真正宝贵的东西不可以多看。

    “不行。”他看了我一眼,“得放回去。不能让人查出来你们进过档案室。这是杀头的大罪。另外,你们两个都得准备一场艰苦的考试。这次将直接挑战五级。这是内部监督委员会想给回我下马威,但是我并不担心。我没有危险。需要担心小命的是我们。”

    但是我错了。

    据悉,那些蒙面人考官都是军情局一处内部检察署的重要官员,专门负责档案管理和内部监督的要员。阿玛狄老师是刺客之王,身为军情局的领导人,经常是众所矢之的。我和吉恩身为阿玛狄老师的两个弟子,就成了他们借题发挥的对象,这次我表现不好,他们一定让阿玛狄老师很难堪。所以老师才会让我去扳回面子。

    “醒醒。醒醒。”

    我知道他们不会给我一个好分数。刺客不能杀人,就等于没有任何作用。国家指望不上我,阿玛狄也是一样。那么父母呢?对爸爸妈妈而言,我算是什么?

    拿着照片仔细看,越来越眼熟。我想起了家里摆在床头的父母的结婚照,那是我得到的仅有的和父母有关的遗产。那神态,那感觉,不会错的,另外两个孩子是我的父母!虽然面容因为长大而变化了,但是脱去童年的稚气,是他们没错!

    我连三个人都打不过。最重要的是,我从来没有杀过人。

    你可以理解为吉恩是一个奖品,一场长期的文字游戏的奖品。这场游戏需要你会写字,漂亮的文字,一些纸,一个储物箱和一把钥匙,此外,最重要的就是一个漂亮的朋友。

    我死也不会逃,我想拿回钥匙。

    考核的日子到了,那座跟我命运息息相关的监狱,闸门被打开了,过道里面是二十个死刑犯。

    我惊醒了,跃过屋顶的一瞬间,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我,让我的杀气像冰雪一般消融。那只鹰用犀利的眼光凝视着我,它的眼神让我惭愧。

    我觉得更加迷茫。如果那是那个时候的流行方式,那是不是说,刺客之王将在阿玛狄、我父母三个人当中产生?那意味着什么呢?我的心底隐隐作痛。

    寂静的夜里,我蹲在吉恩家窗下的阴影里,对着爬山虎的叶子说话,夜风吹拂,吉恩用手臂撑着脸,看天上的星星。

    这难倒她了。过了一会儿,她给我一本书,没有名字,是手写的,篇首写着《诸界毁灭之道》。我打开来,一个字都没有,全是莫名其妙的符号。这是书还是涂鸦?鬼才看得懂。

    我不能出声,只能被她打。她伸手去捡刀,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抢先一脚将刀踢飞,还没站稳,她一脚踢在我两腿之间。我疼得用手捶地面,往门口爬。她将我拖回去,一通好打。我一把将她推开,她失去重心,外加饿得没力气,滚倒在地。我没命地冲向门口,拉开了烛台,从升起的门下滚了出去,在地上捂着裤裆流眼泪。

    他不说话。我想是我幼稚的猜测伤害了他。良久之后,他才说:“还生气么?”

    那天晚上,他把我叫到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将我骂得狗血喷头,对我说:“我已经一再警告你,不可以被任何情感冲昏头脑。”

    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这本书世界上只有这个原本,是刺客鼻祖玛迪亚斯所写。据说,如果能领悟书中的奥义,就可以成为天下无敌的刺客,甚至可以预见未来,穿越灵魂世界,让死者复生。”

    信纸在两个鞋柜之间不停被丢来丢去,突然,我抓住了她的手。在看不见的地方,我们的手相互拉着。那是进入刺客训练营一年以来,我们第一次同一时间进入更衣室。魔法是多么奇妙,当男孩拉住女孩的手,他不愿意再松开。

    梦里都是吉恩漂亮的脸,梦中的我笑了。我和吉恩静静坐在尖塔的塔顶,就像是坐在世界之巅,满城灯火尽收眼底。

    她说:“不,是在你的档案袋里呀。你的档案袋除了这张照片什么都没有。”

    我问:“珊珊,你是不是什么药都知道。”

    他说着,严峻的面色突然红润起来。我想我看到了他的微笑。他的笑容比昙花更短,比流星雨更加不可思议。

    一股不可抗力在我的腹中升起,让我落荒而逃。我在小师弟、阿玛狄老师和各位评审惊愕的眼神中用更平衡的速度滑下来,义无反顾地冲出考场,奔向厕所。

    我在回信末端加了一句:“饼干很好吃,卖饼干的杀了就算了,做饼干的留下吧。”

    “那不是蒙汗药么?”她的眼神让我很心虚。

    我问吉恩:“敢么?”

    “那个古老的杀戮传说?黑暗龙族留下的愚蠢童话?”他说,“你不是来给我们讲故事的吧?”

    “没有。”我摇头。

    “就让你们看看,诸界毁灭之道,真正的刺客之道!”书中那些看不懂的符号突然在我脑中激荡,一道杀气在一刹那惊得所有人瞬间后退,惊惧地望着我不可思议的速度。我踏着高高的墙壁飞奔,用比风更快的速度疾驰,高高跃起。鹰有多高?对我而言,一切都无所谓。手中的刀迎着太阳,追逐生命,放出夺目的光芒。那不是人类能跃起的高度,但是刀会带领我杀戮。

    监狱很累,门在身后一关就更黑了。从看不见的地方传来恐怖的笑声。不时有火把燃起,然后又熄灭。在忽明忽暗中,不知道什么地方就会有人盯着你,但是你还来不及反应,他们就又消失了。我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因为忽明忽暗会严重伤害我的视觉,让我在出手的瞬间失去优势。

    “九岁。”

    我的父母曾经和阿玛狄老师在一起么?他们什么关系?那带着他们的女人是谁?我眼前黑了一阵儿,快要昏倒了。对于父母的遗产,我又多了一件宝物,外加云山雾罩的谜团。

    “我看不懂。”她很直白。

    “但是你今天的表现比我的期望更高。你具有吉恩所不及的潜力,能做她永远也做不了的事。这种能力与生俱来,将注定你的命运。”

    究竟过了多久?

    我将桌子一掀,剩下的三把刀一起飞到墙角。他愕然,视线追随着刀子在地上滚动,突然明白过来,扑向地上的刀。我一脚将他踢倒,掐住他的脖子。他用力挣扎,随即发现我的腕力不是他用任何方法能够撼动的。我一只手就将他掐得翻白眼,按倒在地板上,然后一刀插在他耳侧。

    “没感觉呀。”她说,“别溅自己一身血。不好洗,不过可以报销买衣服钱。”

    那个变态大叔在学校门口兜售廉价小饼干,导致四百位小朋友扶着墙壁回家,校园里遍野黄金塔。然后他老婆在学校对面的公用厕所收费。这个天杀的,这种主意也想得出,该杀他一百遍。

    我扶着墙壁走出厕所,小师弟顺利晋级,回家感谢神明去了。我到更衣室拿着吉恩的纸条仔细看,翻过来,背面居然是说明文字。

    很多人参加刺客训练营是为了当英雄,但是随后有人告诉他们刺客只能当幕后的英雄;还有很多人是为了钱,随后有人教给他们如何干掉肥佬,或是放过他们——放过他们就可以得到钱,但是随后可能被幕后英雄干掉;也有一些人参加刺客训练营只为了活下去,军队管饭。比孤儿院好一些。

    “爸爸,是你么?”我突然就这样想。

    “但是不杀人的刺客不能评为五级。”主考官在我面前蹲下来,厉声问我,“孩子,你杀过人么?”

    “爬上去。”他向来说话简短,命令明确,指了指屋子中间的大绳。

    对方也好不了多少,时间消耗了他的体力,那一刀刺得拖泥带水,所以才会被我发觉。一刀不中,他的脚步已经变得轻飘飘的,踉踉跄跄。

    他抬不起手,所以我将照片放到他的眼前,他开始抽噎。那超强的蒙汗药都没让他呼吸如此困难,他喃喃地说着半兽语,我能听懂一点:“自从当了酋长,就不得不与你们分别。不过现在结束了,我终于可以跟你们团聚。”

    出去之后我大吃特吃,南瓜饼,南瓜粥,炒南瓜……我家南瓜特别多,因为我父母留给我一个巨大的南瓜田。

    我参加刺客训练营,是为了吉恩。

    “吃了之后很兴奋?想要做那种事?”

    这个东西珊珊登记的是脚气水,有副作用,不得生产。

    “如果你打算不干了,死了比较干脆。”他直言不讳,“这样吉恩就可以专心做一个刺客。”

    随即一只靴子踏在我的身上,我隔夜的饭都被踏了出来。踏我的是一个有点儿眼熟的同学,在刺客训练营,这样随便就伤害别人的家伙很多。他对我嗤之以鼻:“废物。他们说你是最好的双手持刀者,但是我认为你是个毫无戒心的懦夫,根本不配当刺客。你的刀子呢?”

    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我却无法下手。

    “我们给他们下马威,这样他们再对我们评分就会宽松很多。这是一次真正的任务,吉恩,我们不给他们留下把柄,他们明知是我们也没用。如果成功,阿玛狄老师脸上就也有面子,不会惩罚我们的。”

    “刺客的生命如同草芥,但有时整个世界也无法承受一根草芥之重。刺客之道就是死而无悔,如果不想死,你就得加倍努力。”他厉声说,“你是天才,但我需要把你的才能证明给他们看。你必须想办法证明这一点,迫使他们给你重新评分。否则,你依旧要夹包滚蛋。”

    “我不喜欢这样。”我倔强地说,“不优秀的刺客不可以么?如果我和吉恩死掉一个你会满意么?”

    “为什么?为什么?”我很生气。对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这不能不生气。

    周围的人都张大了嘴巴看着,然后神情变得古怪,缓缓软倒。塔戈尔扶着墙壁,扬起铁棍,但是举到一半就倒了下去。

    “这是普通蒙汗药、麻沸散、春|药、脚气水的精华提纯总和。”珊珊说,因为提炼纯度非常之高,所以即使是吸入一点儿蒸汽也足以让一个人好几个钟头软倒在地,被打还会觉得很开心。她决定将它命名为——藿香脚气水。

    我很沮丧。那种命运,是不是天才也不必执着。如果不是因为吉恩在这里,我早就很自觉地夹包滚蛋了。

    典狱长说:“或许你是个超级小孩,但是我想告诉你,半兽人酋长塔戈尔就在里面,他高两米五,是个战俘,不折不扣的畜生。他不是我放出来的,是砸烂牢房自己跑出来的。他会把我活活撕成两半,你明白么?活活撕成两半。”

    “好的,好的!”我几乎没听清他说什么就欢呼了。冷静之后,我很害怕。我只有一级,不像吉恩,具备足够的行动能力。每一个级别都是一道很大的鸿沟,直接挑战五级,我恐怕会死得很难看。不,大概是死定了。

    “你的表现总是极大规模地差强人意。这不能不让那些主考官给你劣评。你和吉恩是我仅有的两个弟子,吉恩是我的骄傲,但你却总是让我丢脸。”

    “差不多吧。”珊珊是医学院的高材生中的高材生。

    他但是了很久。

    珊珊做的超级蒙汗药。这就是诸界毁灭之拳的真相。

    在刺客训练营,有一个严格的规矩,不同组的学员是禁止私下接触的。一旦被发现,惩罚是难以想象的严酷。所以我跟吉恩总是遥遥相对。但是我们有一个秘密,让我们不见面也可以在一起。

    火把亮起来了,塔戈尔不愿意跟一个小孩玩暗杀游戏。我相信他对付刺客很有经验,杀过很多了不起的人,但是我不喜欢他说话这么直白。

    他说:“你不适合当刺客。”

    他很配合。

    他张大了嘴,猛烈的情感刺|激着他,让他几乎可以摆脱蒙汗药的影响,挣扎起来。

    我耐心地等着他说下去。

    我不敢说话。

    “嗯,阿玛狄老师说,得找回场子,尽快地。”

    “我需要一种药,没有颜色,没有气味,让人……”我不好意思说下去。

    不能落荒而逃是刺客的基本常识,决不能把后背留给对手。我不知道阿玛狄老师有否对他说过“如果认输就饶他一命”之类的话,但是以我对老师的了解,他不会这么说。他只会说:“进去。杀了他。”

    “因为侏儒这个种族不患脚气。”

    “珊珊。”我说,“咳,你可以把这当作一次挑战。极品蒙汗药,就算是最有经验的人也辨别不出、最顽强的体质也顶不住的极品蒙汗药。”

    “你就把娜娜当蓝本吧。”

    事情传开后,有二十五个班级声称对此负责。他们集体被罚急行军五十次,每个人都一脸自豪的样子,真不知道这种荣誉有什么好顶,但是所有的官员都明白不是那帮白痴干的,因为阿玛狄老师对他们毫不掩饰地古怪地干笑。

    今天是个大日子,阿玛狄老师要考验我。

    里面是一张老照片,相纸已经发黄了,上面是一个女人和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女人很漂亮,粗布长裙,用手臂将三个孩子揽在身前,自豪地微笑着。两个男孩拉着她的手臂,而女孩则撒娇似的抱着她的腰。这有什么特别呢?

    我对他说:“把里面那些好人带回牢房吧。”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对面的黑暗中有门隆隆升起,又隆隆关闭。我竖起耳朵,听到阿玛狄老师拉了墙上的烛台。等等,有人进来了。

    从那天之后,我们多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在留言下面写上回到更衣室的时间。这样我们碰到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

    娜娜那一年七岁,号称仙都之虎,牙之塔天才小魔头,西城一霸天。仙都城谈娜娜而变色,她放学回家遇到仙都城防御总指挥马库将军,将军都会赶紧下马给她让路。

    “知道。再清楚不过。”我没有理会他,要旁边的士兵将门打开。

    这个对手并非是猫着腰像个贼一样进来,而是大门开启的一瞬间,侧身从阿玛狄老师的身边一个箭步蹿了进来。从登堂入室的方式来说,他就已经比我知道的所有同门都嚣张。但是那只是他实力展现的第一步,一个骗局,衣襟带起的风声还未消散,他就已经收敛声息,移形换位的时候一丝动静都没有,到了我不知道的地方。如果有人傻乎乎地认为他站在原地,一定会在五秒钟内横尸当场。

    然后他说:“等你晋级我再告诉你。现在告诉你不合适。”

    “两对是一样的!”他轻蔑地望着我,将手里的刀插在桌面上,“随你选。”

    那一年我九岁,是刺客训练营的一名少年学员,和吉恩同在刺客之王阿玛狄老师门下学艺,最喜欢的事情是在午休的时候躲起来睡觉。

    “不。”我说,“我要用你的。”

    我认真地听着,忍不住想问:“什么样的命运?”拯救世界么?成为英雄!

    她见到我这副样子就问:“又是被娜娜打的么?狭路相逢勇者胜?”

    六岁那一年,吉恩穿着大头皮鞋,跳到桌子上说:“兄弟们,参加刺客训练营,为国效力!”我立刻就被她迷住了。然后,生活就变得很奇妙。

    她还给了我解药和用量说明书,特别嘱咐:“对侏儒无效。”

    “你杀过猪、兔子,哪怕是一只鸡么?”他眼光中都是嘲笑。但是如果我说谎,他一定看得出来。

    我不得不承认,珊珊是医德很高的医生。

    大教堂高大的阴影中,一些蒙面人突如其来地挡在我的面前,阿玛狄老师也在其中。他凝视着我,没有什么表情,我想是因为他对我的眼泪感到奇怪。进入刺客训练营以来,我的手断过,从二十米的屋顶摔下来过,但是我从来没有因为疼痛或是谩骂而哭过。

    结果阿玛狄老师说:“惨死。”

    “不不,是晕倒。睡着也行。”

    我很委屈。但是没有哭。我一定要拿回储物箱的钥匙,这是我跟吉恩之间唯一的可能。如果离开了刺客训练营,我将再也无法看见吉恩。

    “你有临终的愿望么?”

    “这武艺唬人合适。”我合上书叹了口气,突然问:“如果我们故技重施会不会很过分?”

    我怎么能下得去手。这是头一次有人管我叫好孩子。

    珊珊同意了。

    我问:“你那么小就当酋长了么?”

    “但是我们怎么才能达到目的呢?就算是我,也打不过他们。”吉恩总是很现实,她是天才的四级小刺客,但是那些人是七级,头领是八级。硬碰硬是以卵击石。

    “老虎三兄弟共享一片森林。”他喘息着,想要告诉我什么,但是泪水滑落在痛苦的面孔上,蒙汗药终于还是将他彻底击倒了,他的手指陷入了砖缝,将砖都抓裂了,只为了告诉我最后一句话,“只有一个人可以当王。”

    我不敢先动手,屏住呼吸,减慢心跳,闭上了眼睛,让自己融入黑暗。我们静静站着,谁也不知道对方的位置,于是耐心地等着对方先动手。

    他长得很黑,说话有口臭,牙齿尖锐,一看就是茹毛饮血的生物。他的头几乎就要顶到屋顶,肌肉坚硬如铁,我很怀疑我的刀子能不能直接捅进他的胸膛。他手里拿着一根铁棍,看上跟我的身高差不多。

    圣光医学院是圣光大教堂下属的医学研究机构,同时也是最大的医疗保健机构。一个鼻青脸肿的人去那里是合乎规定的,自然也不会被人怀疑。

    说着我走了出去,丝毫不理会他古怪的表情。

    第二天我将脚气水附带说明书,说明文字向上,放进了吉恩的储物箱。附带一句:“有个小食堂屋顶有十二个风扇,你晓得该怎么做啦。”

    我指着门后问:“里面是吉恩吧?”他点头。真够损的。

    机会来了!我一脚踢掉他手里的刀,谁知他还是有力气反击,立刻一脚踢在我脸上,但是不怎么疼。而且脚不大。是个女的?她扑过来,对着我左右开弓,也不管什么要害不要害了,一通乱打。我完全打不中她,只好抱着头任她乱打。肯定是女的,这样劈头盖脸打人绝对是女的。

    四周静了一会儿,然后哄堂大笑,笑得整个监狱都在颤动。

    “不。”我很诚实地小声告诉他,“其实只是蒙汗药。”

    黑暗中,似乎更容易想明白很多事。

    “你会了么?”

    但是如果“刺客之王”这个称号从二十年前就落到阿玛狄老师身上,不是很奇怪么?

    “怀疑又怎样?你才笨!那屋里我认出你了,你老也认不出我!”

    “那就好。”寒光一闪,我一刀挥过他的喉咙。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因为我没砍着。

    我问:“吉恩,杀人什么感觉?”

    “亲爱的吉恩,无聊的人越来越多了。昨天又是一个傻瓜……”我将一天当中最有意思的事情写在信纸上,摸出钥匙,打开了储物柜的门。里面是我的鞋,鞋上却端端正正摆着一个纸盒。打开来,里面是很难看的饼干,附带着一张跟我一样很厚实的纸,留了句话给我。

    “怎么报?向评审委员?”

    突然,我停了一下,面色大变。

    “昨天杀了一个卖饼干的。”她在上面说。

    他紧张得全身绷紧,直到我走了都没有站起来。

    “哇——!”我大声惨叫,外加喘气抽噎。

    “你笨你笨!”

    典狱长看见我很惊奇:“你几岁?”

    等待。

    我拿了钥匙就跑。

    “你真自恋。”我想,满足了临终的要求,杀死他就不会有内疚了。

    见到我,那些小护士们就笑:“珊珊,珊珊,他又来啦!”

    我觉得很冰冷。

    “既然是敌人,我们就该彼此伤害。”我看了他一眼,让他觉得我莫测高深。然后我从容地走了进去。

    我知道没有什么可以瞒过他。但是我想知道。

    “什么?是你笨!你笨!宪兵队一定怀疑我们私下接触了!”

    一把刀迎面而来,唔?我从梦中警醒,一跤坐倒在地,狼狈地躲了过去。我睡着了?我竟然睡着了?唔,这一招最大的缺陷就是容易自己先睡着。

    剧烈的动作无疑会更快消耗她的体力,她已经饿得摇摇晃晃了。不管是多么厉害的刺客,饿到摇摇晃晃也是一样没有力气的。但是整个刺客训练营只有一个女孩有此等武艺,那就是吉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