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雷老爷子的遗愿

晨晓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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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雷鸣霄弯腰贴在床头。

    雷爷爷虚弱地半睁开眼。他抬手想抚一抚孙子,枯瘦如柴的手却无力地耷了回去。瞥一眼孙子身后,他勾了一丝笑:“昊子也来了?”

    “嗯。”段子昊往床边贴了贴,“爷爷您身体好点了吧?”

    段子昊别的长处或是没有,可情商绝对一流。就在半小时前,他还守在高子的床头削苹果,莫名其妙就被闯进来的人不分青红皂白给揪住领口,好一阵质问。指尖划伤了,创可贴都没来得及贴,就又因为医院的一通电话就顺溜溜地跟着哥们赶来了这里。这样的好脾气与这副吊儿郎当的纨绔形象还真是格格不入。

    雷爷爷笑着点头,脸色却还是透不上气似得泛青。

    雷鸣霄小心翼翼地把爷爷身后的枕头垫高:“这样是不是顺气一点?”

    雷爷爷又是笑着点头。他无力地摇头,声音哑得像废弃了上百年的老石磨冷不丁被外力拉得嘎吱嘎吱闷响:“老了,不中用,一口痰就差点要了命。”

    眼前的病人哪里还有当年英姿飒爽、叱咤战场的影子?英雄垂暮,果然是分外悲凉。雷鸣霄刻意舒了舒紧绷的嘴角,开玩笑道:“哪里?分明空拳都能打死半头老虎。”

    “呵——”老爷子这次笑得咧了嘴,露出空缺的门牙,“纸老虎吧。”

    雷鸣霄痛楚地扯了扯嘴角。段子昊也很不自在地赔笑。

    “我已经给你爸去电话了,明天就出院。”

    “爷爷——”雷鸣霄急得半个身子都罩了过去。

    雷爷爷摆手:“落叶归根,我啊……熬不了多少日子了。难道还要老在冷冰冰的病房里?”

    雷鸣霄急地移开视线,眼角泛了潮。医生早两天就下了最后通牒,老爷子恐怕也就是十天半个月内的事了。

    “你这是干什么?我这把年纪,哪天走都是喜丧。”雷爷爷的脸颊忽然泛起一丝红润,“况且,我连重孙都有了,了无遗憾了。”

    雷鸣霄的脸嗖地黑了。

    段子昊愣地瞥一眼哥们,皱了眉。

    “我回家,也有私心。”雷爷爷还是笑眯眯的,“让笑笑搬来老屋住,陪陪我这个老头子,也好让我跟重孙子好好聚几天……”

    一家之主,当真是说一不二。第二天一早,老爷子就出院搬回了居所。

    院子里的梧桐腰身粗粗,足足得两人环抱。林荫下,雷鸣霄掐灭烟蒂:“这事交给你。”

    “喂——”段子昊差点从藤椅上弹起来,“口口声声不让我瞎掺合的也是你。我和莫笑没交情。”他扭头看向草地的尽头:“我拍着胸脯说会帮她,临时却土遁了,我哪有脸再贴上去?”

    雷鸣霄倚着梧桐树,阴恻恻的:“传个话。她不是需要时间筹钱吗?她要是乖乖演好这场戏,让爷爷走得安心。我出面叫债主再宽限她十天。”

    段子昊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哥们:“会不会太小气了点?怎么也不至于一毛不拔吧?”

    雷鸣霄冷哼:“我要干什么,你清楚得很。如果不是因为爷爷,我早把她甩进大牢了。”

    段子昊皱了眉。当年雷蕾的病为了瞒住老爷子,除了雷父、高子和他,国内无人知晓。一朝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瞒无可瞒,才打出了车祸意外的幌子。养老地产的事一经曝出,联想前阵子的弃捐风波,他才恍然大悟。正因为雷鸣想什么,他都了然于心,他便连莫笑怀孕的隐情都不敢吐露。他挠头,一脸为难:“雷鸣,不如算了。冤家宜解不宜结,莫笑……挺可怜的。”

    “她可怜?”冷哼夹着浓重的鼻音,雷鸣霄从梧桐树上弹开一下蹭去几步开外,“跟她说,如果不想蹲牢房,赶紧收拾行李滚过来!”

    客厅只剩一盏落地灯,欧阳阳唰地站起,影子投到墙角直被拉拽得老长:“不可能!别说莫笑摊上这档子破事,都是因他而起。就算毫无关联,笑笑也不可能去演什么戏!”

    段子昊靠在沙发上,瞥一眼书房门,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嗓子:“我知道……这的确是强人所难了。可韩叔叔那边也的确需要时间。”

    欧阳阳俯身逼近他:“别以为我不知道,整件事根本就是雷鸣霄故意栽赃。”他瞥一眼书房门,声音压得沉入凄冷夜幕:“抽调资金,还一路从香港流出海外?我认识莫笑二十几年,借她八个胆她都做不出这种事。谁最有可能做手脚?除了雷鸣霄再找不出第二个!我之所以没道破,只是不想笑笑伤心。”

    段子昊的脸色变得很难堪。

    “坏事做多了,总会有漏洞。你也帮我传个话,我迟早要抓住他的痛脚。他要是识相,就乖乖把钱吐出来!”欧阳阳一改暖男形象,眉眼簇了几分狠戾。

    段子昊为难极了:“你们——”他起身,直视欧阳阳:“这么说吧,我认识雷鸣也二十几年了,他要么不做,要做就——”他皱眉:“他不会落下把柄给人抓的。”

    这正是欧阳阳最担心的。临时起意倒还有可能存在破绽,如果是处心积虑……他脸色微变。资金流向海外,调查根本无从下手,况且时间又那么紧。

    “你知道我没恶意。”段子昊一脸真诚,“我是真想帮莫笑。可夹在中间,我也很为难。我思来想去,无论如何,这场戏莫笑都得演。最次也能为自己争取点时间,不是吗?如果走运——”他敛眸:“雷鸣不是个坏人,他们之间有过去,相处下来……或许……能让他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欧阳阳挑眉。他瞟向落地灯:“那个女孩……恐怕不是台湾的吧?她和雷鸣霄又是什么关系?”

    段子昊讶然。

    “我都会往那方面想,你以为笑笑不会吗?”欧阳阳扭头,一脸沉色地看着段子昊,“不管你知道什么,也不管我猜中了多少,别让笑笑知道。真相……恐怕不是她能承受的。”

    段子昊瞥一眼书房门:“你——很爱莫笑。你不该是——弯的。”

    欧阳阳不置可否:“如果这是一场交易,麻烦你传个话。要笑笑演这场戏不是不可以。”他冷声:“永远别让她知道——真相。这是我代韩叔叔提的条件。”

    书房里,莫笑捧着平板塞着耳机,正听梁肖在千里之外唠里唠叨。这些天,爸爸和欧阳为了欠债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起先,他们还会跟她通通气,说说进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关债务的一切,他们都会瞒着她。

    除了八千万这个数字,她对内情一无所知。呵……她苦笑,她自觉成了个癌症患者,明明潜意识里什么东西都隐约嗅到了,却还要配合家人善意的谎言。

    她终于感同身受了奶奶当年的心境,一头得微笑着应和儿孙的安慰,“只是胃胀气,小病小痛,会好的,不急不急”,一头却时时都感觉到死神在步步紧逼。奶奶虽不确切地知道自己患了何种不治之症,可内情却是知晓无疑的,故而她一直在强笑,哪怕咽气的前一瞬还在勾着笑弧,微微张嘴。那表情,幸福、无奈又悲戚。莫笑永远都忘不了。

    不想,到了今时今地,她也得摆出同样的强笑。她靠着电脑椅,微仰着头盯着天花板:“梁肖,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视频那头,梁肖愣了愣。片刻,他就笑:“怎么?是想我?还是想代购?”

    莫笑扶正平板搁在电脑桌上。她闲散地趴在桌上:“臭美。我不过随便问问。”她只是突然想,如果她真要蹲牢房,恐怕就再也见不上了。她莫名地觉得伤感。她更莫名,为什么这些日子,尤其是债务风波席卷的这一周,她对视频那头的人影有了越来越多的莫名依赖。

    欧阳和米律师应她的恳请,有关欠债一事,果真对梁肖守口如瓶。或许正因梁肖不知情,她面对他才不用戴着面具,她才会觉得轻松舒服。谁都没法理解她心底的伤痛。每每当她捧着电话,对着老妈嗲声嗲气地撒娇,搜刮着形形色色的搪塞借口,她的心总像倒挂在滚汤上头的生鱼,每一句都是凌迟。每每当她捧着电话,对着老爸强装平静,她总像被逼进一个闷罐子里,像块压缩饼干被紧得喘不过气。

    她害得老妈半身不遂,又害得老爸倾家荡产。她无意识地揪住衣襟。她低头瞥着依旧平坦的小腹。她还害得自己的孩子……身陷囹圄。

    “这个周末就回。到时,一起吃顿饭吧。”

    “啊?”莫笑惊住了。她支吾:“我不过随便说说,你工作那么忙。”

    梁肖笑得眉眼深邃:“下周是囡囡奶奶的生日,我早就计划好了。”

    咚咚——房门响。莫笑也不知怎么就惊慌失措地摁了电源键。

    “笑笑,方便聊聊吗?”欧阳阳探进半个头,一脸沉重……

    翌日清晨,欧阳阳的车子停在了雷老爷子的院子门外。他关切地问:“要我送你进去吗?”

    莫笑拎起脚底的行李包,摇了摇头。

    “笑笑——”见她解下安全带要下车,欧阳阳一把拉住了她,“如果你不想去,别勉强自己。”

    莫笑挤出一丝微笑:“爷爷一直都对我很好。”她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我也想送送他。”

    欧阳阳稍稍松开了力道。可转瞬,他又紧了紧手:“笑笑,对不起。”

    “啊?”莫笑很诧异地看向他。

    愧色让欧阳阳的脸有些阴晴不定:“领证的事,对不起。我——”

    莫笑干扯着嘴角。她咬唇:“干吗说对不起。”她盯着后视镜,下坡道两侧的梧桐树像两把锈黄的尖刀直冲而下汇作一点,直刺她的眼。她扭头,笑道:“我是那么小气自私的人吗?我欠一屁股债,害了爸爸已经——”她哽住:“你也帮忙劝劝我爸,他辛苦一辈子,省下那点积蓄不容易,明知道这是个无底洞,何必还要堵呢?”

    “为人父母,怎么都要竭尽全力。再劝也是没用的。”欧阳阳握紧莫笑的手,“我也会竭尽全力……保护你。”

    莫笑噙着泪,抽回手,抠开了车门。她下车却又扭过头来。她俯身冲着车里:“今天我才发现有个哥哥真好。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