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撤围

牛语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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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华大师问道:“匡掌门,庄内的残敌可有肃清?”

    明华大师回答道:“排教已开始往山下撤退。匡掌门正组织人马解救药偶追杀残敌,暂时抽不出身来。”

    真荤气喘吁吁道:“醒神香送、送到了!还、还有……”一口气接不上来,身子已往地上软倒。

    明灯大师道:“西门兄,方才我们说的事情乃祝融剑派隐秘,望勿外泄。”

    就听秋柏青又道:“这位石姑娘有个舅舅,隐居郴州郊外,被人称作‘烟波叟’,和苏老魔臭味相投,甚是熟稔。苏老魔本也邀请了此人出山襄助,不巧烟波叟正闭关修炼,分身乏术,于是就把自己的外甥女儿引荐给了排教。”

    秋柏青道:“是啊,我问的几个排教妖人都是这么说的。但这丫头的修为却非传自烟波叟,想必另有名师。”

    西门望一瞪眼道:“公鸡打鸣,母鸡下蛋。老子一世英雄,生上十个八个,也是应该。你没听人说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吗?”一对夫妻吵吵闹闹,迳自去了。

    杨恒注视明月神尼仍稍显憔悴的面容,却又不晓得她要和自己说什么,便闭紧嘴巴和这老尼姑干耗着。

    明灯大师苦笑道:“我不把事情说清楚,谅你这家伙也不会死心。”

    小夜问道:“大师,您不是告诫桐柏双怪不得泄露此事么?”

    见着明灯大师,两人相视半晌,彼此打量着对方的伤势,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到得天亮,衡山方圆数百里内已不见排教踪迹。匡天威引兵回山,又救了不少药偶。匡天正命人来请明灯大师和杨恒、真禅等人前往刚收拾妥当的后宅休息疗伤。

    “不错,可惜最后功败垂成,只拿到了第二。”

    当即有人又问起杨恒醒神香的来历。杨恒早编好了一套说辞,胡言乱语了一番蒙混过去。也亏得他替祝融剑派的转危为安屡立大功,大家尽管隐隐觉得事情不会那么凑巧,却也不便刨根问底。

    不一刻楼梯微响,明华大师在秋柏青的陪同下走进密室。

    大伙儿一路往后宅走,沿途所见尽是大劫过后的焦土残垣,许多地方余劲未熄,兀自冒着缕缕刺鼻青烟。一阵阵晨风吹过,空气里混合着醒神香和血腥的气息,低低的呻|吟与痛哭声亦随之飘入耳际。

    就听匡天正洪亮的嗓门在楼底下响起道:“伤筋动骨又怎样?但教老夫有三寸气在,就和苏醒羽这狗杂种没完!”

    明华大师含笑道:“这次下山,已耽误了贫僧和诸位师弟的不少功课。匡掌门高抬贵手,就放我们走吧。”

    西门望摇摇头道:“既然这样,咱们也该走啦。免得撞上匡天正自讨没趣。”

    明华大师宽慰道:“你也不必太担心。那白衣姑娘似乎掌下留情,师妹的伤势不算严重,至多十余日即可痊愈。”

    杨恒笑道:“桐柏双怪是藏不住事的人,司马阳只需一激,西门望自会脱口而出。如此一来,不仅排教会死心,连灭照宫也得偃旗息鼓。匡掌门便能喘口气了。”

    众人听他说得夸张,均都忍俊不住。杨恒欲言又止,问道:“老……我师父呢?”

    杨恒和真禅躺在担架上,侧脸望着遍地的尸首和殷红的血迹,大难不死的喜悦缓缓淡去,默默想道:“只为了几个人的私利,却牺牲了这么多的性命,这到底是为什么?昨晚侥幸能活下来,可谁能保证下一次死去的不是我们?”

    杨恒诧异道:“你说那烟波叟是这位石仙子的亲舅舅?”

    “你是好孩子,是师父从前多心了。”明月神尼轻叹道:“我平生唯一对不住的,便是你的娘亲。也正因为这样,才越发不敢辜负她的嘱托,唯恐你出了半点差错。好在这次衡山之行,总算解开了贫尼的一个心结。等回返峨眉之后,我就将本门的菩提九剑、明王不动禅法等诸般绝学一一教授给你。”

    匡天正一听就不乐意了,摇头道:“那哪儿行,说什么你们也得住满一个月!”

    杨恒一省看向明灯大师,说道:“原来大师和明空大师早已做了安排。只是任谁也没料到排教的攻势会如此猛烈,若非明华大师及时赶到,正阳山庄仍不免失陷。”

    虽说杨恒自打见到明月神尼的第一天起,就和这老尼姑满不对味,可听见她受伤的消息仍不禁心头一沉,偷眼瞧了瞧明灯大师,暗道:“十有八九打伤我师父的白衣少女,便是那位严姑娘了。”

    真荤道:“是啊,我们刚赶到神农殿,就瞧见天上飞来十几道五颜六色的剑光。等他们飘落下来,咱们才看清打头的正是明华大师,后面还跟着明白、明显十几位师叔。跟着苏醒羽重伤逃跑的消息也传了开来,排教一下子乱了阵脚,我们回来报讯的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阻挡。”

    明月神尼道:“那就好,贫尼过来是有点儿事想和你聊聊。”

    真荤喘着粗气道:“还有明华大师率着本门十几位长老御剑赶至!”

    明华大师一敛笑容道:“明月师妹被位白衣姑娘在腰上打了一掌,业已由门下弟子护送到神农殿救治。”

    这日秋柏青携着几个祝融剑派的年轻弟子,与真菜、真荤等人一起来探望杨恒。自那夜真定女尼为保护真彦而遭杀害,真彦便一直痛苦自责,郁郁寡欢。杨恒便请小夜去将她也拉了过来,大伙儿在一起说说聊聊,或许可以稍稍舒解她心里头的难受感觉。

    明华大师以茶代酒敬过匡天正,说道:“根据明显、明白两位师弟的回报,苏醒羽被明灯师弟那一记青冥真罡剑打得险些送命,已回返总坛养伤。一两年里是无法再出来兴风作浪了。贫僧在贵派已逗留三日,明日便该告辞回返峨眉了。”

    一阵微妙的静默后,明月神尼神态慈和,缓缓说道:“其实你早有觉察,为师在传授你云岩宗绝学的时候,总是有所保留。如今看来,是我错了。在识人见事上,贫尼不如明灯师兄多矣。”

    小夜好奇道:“明华大师,莫非你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这么快就赶到了衡山?”

    明灯大师问道:“真荤,你说明华大师和本门的诸位长老到了?”

    翌日明华众僧告辞离去,匡天正不顾满身的伤势未愈,执意送到祝融峰下才依依惜别。那些被救下的药偶也陆续拜别,但脑中被注入的古怪药汁却仍然无解,山上几日已有若干人突然狂性发作,差点闹出人命。

    东门颦手疾眼快接住真荤,问道:“小和尚,还有什么?”

    明灯大师眼里的喜色一闪而逝,仿似这结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杨恒摇摇头心道:“明灯大师曾明明白白告诉过我,那位救了他的绝世异人膝下只有一女,严姑娘又哪里来的亲舅舅?这事儿多少有点蹊跷,她和烟波叟又为何要合伙蒙骗苏醒羽?”

    他少有在人前爆粗口,这时破口大骂苏醒羽,自是心痛本门死伤惨重,一股怒气难平,忍不住发作出来。

    明华大师含笑道:“今天清晨明镜师兄收到牛头寺飞书传讯,言道祝融剑派有难亟需救援,当下便命贫僧率本宗十六位长老御剑兼程,赶来衡山。”

    杨恒有些疑惑道:“二十人大名单,这是什么意思?”

    明灯大师静静听着,唇角逸出一抹笑意,轻声道:“真禅,你做得很好。”

    匡天正一边摇头一边说道:“老严,你没事就好。等咱哥俩儿养好了伤,一块儿上龙虎山排教总舵,找苏醒羽把这笔帐连本带利全都讨回来!”

    忽听底下楼梯声响,西门望以为又有排教妖人闯了进来,脸上闪过一丝剽悍之色,一抄魔斧便欲往密室门口走去。

    “没什么。”由于事关明灯大师的隐私,杨恒也不便当众说出自己心里的疑窦,转开话题道:“这几天为何总不见真禅?”

    杨恒用力摇了摇真禅的胳膊,微笑道:“小猫发威也会变成老虎。真禅,这才是真正的你。从今往后,没人再敢看低你!”

    “什么?”西门望禁不住叫道:“老严,咱们可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你可别跟我打马虎眼儿。”

    席上匡天正并未对明华大师等人多说什么感恩戴德的谢辞,但熟悉此老的人都明白,经此一役,往后云岩宗只消一纸传书,便是要他拼上祝融剑派数百条弟子的性命相助,也断不会皱一皱眉头。

    杨恒在众人面前也不愿冷淡了明月神尼,轻拍了拍自己的左腿,说道:“快了。”明灯大师曾告诫他如果腿骨再出问题,今后就成瘸子了,因此多数时候都老老实实躺在了床上。

    真荤道:“师父前两天传了他一套‘金汤盾法’,这小子便躲开大伙儿溜到后山去整日苦练,还当咱们都不晓得。”

    明灯大师还是那副淡泊神情,笑了笑道:“那是他们自个儿用命拼来的,和尚我可不能居功。”顿了顿又道:“老匡,有件事你可别怪我。方才桐柏双怪来抢太昊鼓,和尚我已将实情告诉了他们。”

    明华大师仔仔细细打量过明灯大师的伤情,松了口气道:“还好,没伤到元气。”

    明月神尼想了想,觉得匡天正盛情难却,也答应留了下来。

    明灯大师问道:“师兄,外面的情形如何?”

    杨恒愕然望向明月神尼,想想这老尼姑毕竟是他的师父,自己往日对她不服不忿故意找茬,也有颇多不是之处,禁不住叫道:“师父,我……”

    秋柏青咬牙切齿道:“仅弟子所见,便有四位本门长老在今夜之战中阵亡。匡师伯也多处负伤,若是醒神香再晚到一会儿,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明灯大师道:“西门兄可曾听说过祝融剑派的上代长老欧敬城?”

    过了十余日,众人伤势逐渐好转。匡天正便在庄内摆下夜宴为云岩宗众僧接风洗尘,亦是聊表感激之情。

    真菜浑身虚脱,赞道:“师父,可惜您没能亲眼看见,原来真禅师弟发起狠来,有那么厉害!亏得他在前开道,拼命闯开一条血路。不然咱们压根到不了神农殿。”

    明月神尼微微一笑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伸手握住杨恒的手掌,柔声道:“你想说什么,为师都知道。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咱们都需重新开始。昨日明镜师兄来信,也是询问你的伤势情况。再过半年,樱花台便要在长白天心池召开,为师已推荐你进入尽淘岩试炼的二十人大名单。所以什么也别多想,尽快把伤养好。”

    匡天正颔首道:“不仅正阳山庄守住了,金乌、皓日两庄也已收复。二弟正率领弟子追剿逃敌,可惜给苏醒羽溜了。”

    西门望笑道:“放心,我不是傻瓜。你当我是兄弟,才将实情相告。老子若是到处宣扬,教我将来生出的孩儿没屁|眼!”

    杨恒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原以为经过祝融血战后,真禅能克服软弱,放下心里包袱,由此看来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歇了口气道:“这事我也是昨晚才听老匡说起。几百年来,太昊鼓一直安安稳稳地收藏在春秋阁中,纵使当年魔教大举进犯,也未能得逞。奈何百密一疏,魔教损兵折将都没能抢到手的太昊鼓,却教自己人轻而易举地偷了去。”

    秋柏青见杨恒摇头,问道:“真源,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等他们都出了屋子,明月神尼在杨恒床边的椅子里坐下,却没急着开口。

    匡天正一呆,随即领悟到明灯大师的苦心,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说出来也好。早几年我就想把这消息散出去,免得一群群狼崽子虎视眈眈,可又怕别人以为此地无银三百两,反当我老匡怕事。如今借桐柏双怪的口说出,再妙不过。”

    真菜笑道:“你还不了解真禅吗?师父索性教他一套防身盾法,别人打来他只管往盾后一藏,倒也正合他的脾性。”

    匡天正没辙,挠挠头道:“也罢,你们可以走,老严和明月师太得留下。什么时候身上的伤势好利索了,什么时候老夫敲锣打鼓送他们下山。”

    “我母亲?”杨恒惊讶道:“她也曾经代表云岩宗出战闯阵?”

    杨恒心头微动,寻思道:“听老尼姑说过,仙林三魔四圣这七位顶尖人物里便有一位是剑圣石凤扬,莫非严姑娘因对明灯大师心存恨意,便改作母姓?”

    明月神尼道:“如今轮到你了,真源。我相信,你会做得比明昙师妹更加出色。不必顾虑你身世泄露的问题,就算杨惟俨登门讨人,只要你不愿走,明镜师兄和为师便绝不答应!”

    杨恒心情激荡,毫不犹豫道:“我哪里也不去,云岩宗便是我的家!”

    秋柏青识趣道:“时候不早,我们也都该回去了。”

    话音未落,满头大汗的真菜和真荤冲了进来,叫道:“师父,师父!”

    那边西门望瞧着小夜和杨恒退到屋角的朱柜后,总算等着了说话的机会,迫不及待道:“老严,你把太昊鼓藏哪儿了?”

    明灯大师一眼望见伏在真菜背上的真禅,神色一紧道:“出了什么事?”

    见西门望点了点头,明灯大师徐徐道:“欧敬城没死。十年前,便是他凭藉镇守春秋阁的便利,偷盗太昊鼓不告而别,从此了无音讯。这些年来,祝融剑派始终没有放弃过寻找,可惜没有丝毫收获。为免家丑外扬,对外皆谎称此老走火入魔而亡。”

    明华大师摇头道:“贫僧此来不过是锦上添花,真禅将你带回的醒神香送到神农殿才称得上是雪中送炭。”

    他走到杨恒和真禅的身前,拍拍两人的肩膀道:“你们送来的,可是咱们祝融剑派的救命仙草啊。老严,看见他们,我想不佩服你都不成。”

    明灯大师一改嬉笑神情,郑重其事地向西门望夫妇一礼道:“西门兄,多谢!”

    真荤左顾右盼,诧异道:“咦,真源师弟和小夜姑娘呢?”

    真禅躺在西门望怀里头,艰难地睁着眼睛望向师父,得意而羞涩地嘿嘿一笑。

    明月神尼解释道:“明年代表本门出战樱花台的四小金刚人选,便出自这二十人里。贫尼是对你心存期许的,其实除我之外,明镜师兄、明灯师兄无不对你青眼有加,关怀备至。你可知道,入选四小金刚非但是一种荣耀与肯定,更是一种资历与地位?远的不说,明镜、明华、明水还有为师……也包括你的母亲,当年都曾代表本宗参加过樱花台。”

    明灯大师神情复杂,沉默许久后问秋柏青道:“贵派伤亡如何?”

    西门望怔了怔,意兴索然地摆摆手道:“咱们兄弟,谁跟谁啊,你甭和我客套。可是没拿到太昊鼓,回头司马阳那小子少不得又要罗嗦。”

    明灯大师叹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一仗老匡可也伤筋动骨啊。”

    明灯大师从容说道:“不要紧,是真菜和真荤。咦,真菜像是背着什么?”

    “是啊,”真荤也感叹道:“他背上,腿上,肚子上,连捱了三下,一记比一记重。嘿,我都以为他不行了,谁晓得这家伙拼得更凶,一根戒棍断成了三截,想也不想抢过一柄长枪接着往前冲。好家伙,到后来那些排教妖人见了他,活像见了鬼,一个劲儿往后退。”

    明灯大师失笑道:“你这老匡,当咱们要做法事么。好吧,我就多陪你几天。”

    杨恒没想到明月神尼居然会当面向自己认错,微觉意外道:“你有你的顾虑,谁教我是杨南泰的儿子呢?”

    对此匡天正和明灯大师等人亦是束手无策,大伙儿曾讯问过一些抓来的排教俘虏,可竟没有一个知晓端木远的事情。

    西门望从真菜背上卸下真禅,察看了会儿道:“只是几处硬伤,不碍事。”

    “可不是嘛?”秋柏青这刻心悦诚服道:“匡师伯一听有了醒神香,高兴得差点没蹦起来。”

    “我们在这里。”杨恒由小夜搀扶着从朱柜后转出,看着遍体鳞伤的真禅,眼里既有痛惜,更有一缕发自肺腑的骄傲之情。伸出手去,与真禅两手紧握在了一起。

    杨恒一怔,问道:“真禅要改修盾法了?他原本学的那套鸠摩棍法也很不错啊。”

    真禅晦暗的眼里亮起一丝异采,开心地咧嘴笑了起来。

    聊了一会儿,秋柏青记起早先杨恒曾托付自己打听的事情,说道:“真源,我私下问了几个排教俘虏,终于替你打探出那位白衣姑娘的来历。不过她不姓严,苏老魔等人都叫她‘石仙子’。”

    杨恒和小夜听了这天大的喜讯,均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奇异感觉。

    ※※※

    “自己人?”西门望疑惑道:“你是说有人监守自盗?”

    这时候明月神尼走进屋里,众人纷纷起身见礼。明月神尼走到杨恒床前,问道:“真源,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东门颦念及被大魔尊软禁的爱女,摇头苦笑道:“就这一个丫头还不够闹么?”

    明灯大师摇头道:“老兄,别白费心思了。早十年太昊鼓便被人盗走,可笑苏醒羽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差点把命丢在这儿,到底还是白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