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忍痛

文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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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转过身,一个老头颤颤巍巍从院墙外探出头来。

    老头神秘地说:“是的。这里是私产,弗勒医生把无法治好的传染病人都送来这里了。那些人只能等死,像我们这样的健康人是不能靠近的。”

    “他根本就不是为了他女儿,而你……”一提这个我就上火,我说丈人为什么双手拥护珊珊成为教皇,因为他根本就握紧了珊珊的把柄,一样可以控制她。

    出门前,我突然见到一只生锈的铁皮罐子,端端正正放在她墙壁的架子上,与周围崭新的物品相比,显得很不协调。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东西莫名其妙地重要,因此凝望了很久。但是我没见过这东西,我对此没有任何印象。有什么力量在干扰我,让我思绪混乱,所以这大概不是一件干净的物品。

    “我在等你到来,恶灵!”他奋力跃出窗口,扬起一把可怖的铁爪,插入我的心窝。十字军圣印在他的手中升起金光,溅射出漫天火雨,迎面击打在我的身上。

    她举起中指:“快滚!”

    难道她不知道,那些与恶魔签订契约的禁忌之术,研究者都将背离圣光之道,万劫不复?珊珊,不要犯下那种罪,不要丢弃救死扶伤之心!你不是就要成为教皇了吗?想想即将到来的荣耀,忘记那些灵魂医学,让别人去研究吧,少救几个人世界不会毁灭的!

    黑暗中,传来疯狂的号叫。

    “那算我没说。走不走随便你。”老头面带愠色,哼了一声,“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报告了神圣检察院,大检察官带着人立刻就来了。你这家伙,恐怕也跟他们是一伙儿的吧?”

    我转过身,在桌子上找到了一面镜子。或许是珊珊故意留在这里的吧。借着月光,我见到了表情冰冷的铁面罩,将脸遮得严严实实。除了眼睛,我的鼻孔,我的嘴,都被蒙在面具里面,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憋闷。我用手指轻轻摸着面具与脸的边缘,突然摸到一根线头。我睁大眼睛,我受过训练,只要一丝光线,我就看得清的,我的脸,我渴望见到我的脸……

    我用嘶哑的声音说:“我说了,此路不通。”

    “你见过比银叶草更便宜的草么?我是指能卖钱的。”我举着那张地契大叫,“弗勒贱人!”

    我用冰冷的眼神望着她,她会明白么?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杀你,所以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一个骄傲的人生在仙都芮拉,

    我看见自己破碎了,雾影尽散。我从窗口跌落,湛蓝的灵魂之光迎风抛洒,就像蒲公英的种子撑着小伞,从天空中随风飘散,就算是白天里的每一个凡人都看得见。

    如果我有足够的力量,我早就把地契撕成一万份,可惜这是一张羊皮纸,防水,防电,很结实。

    就是为了这个破宅子的地契,珊珊一步一步走向堕落。我心中充满怨恨,我恨这块罪恶之地。一个念头升起,我想把这里烧成平地,埋葬一切。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听说过那些塔,它们的名字是奥法之眼,能察觉一切亡灵形态,然后就会不分青红皂白进行攻击;我也听说过那些鬣狗,野生的鬣狗本来就是吃尸体的,所以它们很喜欢死人的气味。血色十字军训练它们寻找死亡的气息,猎取亡灵。

    邮递员一走,我就从墙后面冒出来,跟在珊珊背后骂,用纸飞机丢她的头:“可耻!叛徒!伪善的女人!黑心肝!野心家!”

    “这是我为你能做的一切,原来你不喜欢。”

    但是一切都落空,因为灵巧的身躯如风般穿越攻击的间隙,手中的刀掀起虹光,将飞刀一一击落。四面八方都是脚步声,月光下,刺客们掀起漫天刀影,层层叠叠向我袭来。我高高举起手中的宝刀,冰火双刃,赤刀腾起烈焰,霜刀抖落冰雪,它们是举世无双的利刃,是我的父母用生命传承下来的,只属于我。

    听见声音,她扭过头来。

    我抬起头,信号弹在夜空中爆出璀璨的火花,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的家?”我又气又怒,“难道你跟我说一声,我会不给你钱么?别看我这样子,我有的是钱,有的是土地,有的是房子。”

    红色的人影闪动,红盔、红斗篷,血色十字军的大队精兵驻扎在娜娜家的府邸,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一些紧急搭建的哨塔拔地而起,遍布围墙各个方位,由血色法师看守,每一个塔顶都凝聚着奥法之光。院墙里,受过特殊训练的鬣狗被驯犬师牵着,到处巡逻。他们瞪着通红的眼,一个个咬牙切齿,誓把我撕成碎片。

    “站住!”宗教检察官骑在马上,“那个人,你是谁?摘下面具,通报你的所属单位。”

    我怒从心起,手握紧了刀柄。但是最终,还是松开了。会有人来杀死他们的,如果不是前不久的刺客战争死了太多优秀的情报员,这件事绝对不应该发生。但是会有人重整军情局,很快就会有人发现这个地方,将他们全部杀光。

    她站起来,打开一扇门,静静地离去,留下我在黑暗里。

    它们是在停尸房被偷走的,我还丢了一块钱,丢了结婚戒指。珊珊·弗勒,她从一开始就想让我变成这副样子!即使我知道她出卖过我,我也没有想过她是故意的;即使我很生气,我也没有厌恶过她。是真的,我没有恨过她!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样做?

    “女主人……”那些术士簌簌发抖,恐惧地望着我。从纱布的缝隙里,我看见腐烂的皮肤,甚至还有蛆。真恶心。辛格莱斯说得对,宁可死无葬身之地,也不跟术士打交道。而珊珊居然背叛了光明,跟这些恶心的家伙在一起。

    心灵像冰花一样清脆地碎裂开来,随着黄昏的霞光抛洒在风里。一只奇怪的紫玉匣子打开了,黑色的缚灵宝珠萦绕着氤氲的雾气,放出豪光,对我而言就像是黑暗之门,将我吸了过去。纤细的手指轻轻拂动,只是一瞬间,庭院就被笼罩在茫茫雾霭当中,什么圣印、奥法的力量都被吸取,只留下那些血色卫兵慌乱的惊叫和碰撞声,然后便是接连不断的倒地声,伴随着达索汗愤怒的吼叫:“是谁?”

    “你还说这是帮我?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混蛋!我饶不了你!”丈人喊。

    立刻,一大群卫兵从远处跑过来。现在这个词很敏感,悬赏高达一万金币。

    人影闪动,身穿黑衣的刺客们惊惧地缩起身体,落下来跪倒在我的面前。为首的是军情七处的首席执行官吉恩·朗斯顿,正在用惊疑的目光打量着我。

    绝望、愤怒燃烧着我的灵魂,我的身躯开始胀大,怒吼,咆哮。我憎恨这个世界,我不要再让神圣的谎言蒙蔽我的双眼!憎恨冲破了信仰,让我的形体在瞬间支离破碎。灵魂之光凛冽地燃烧着,散乱在我破碎的灵体后。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可以信任,或许只有不停地追求力量,好过每日祈祷。两点雾灯一样的光芒从我的眼中升起,我的灵魂变得异常混浊,混浊而巨大,熊熊燃烧。

    “傻女人。”我喃喃自语,恍如梦中。世界上的人那么多,病死几个又有什么关系?为了那些恶鬼一样肮脏的人,把自己的灵魂弄脏,是多么不值得。实在是太傻了,实在是太傻了!

    她的妈妈警告他:

    其实,我知道她喜欢我。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珊珊,我不是不在乎。只可惜明白的时候,一切已到终结之时。

    呜咽声在面具与脸之间空鸣,我痛苦地嘶喊,不愿意睁眼,但是我竟无法将眼闭上!珊珊,她堕入了黑暗!她不是以前的珊珊了,从她如痴如狂地开始研究灵魂医学起,我就该明白的,禁忌的学术,一旦开始就无法收手。难道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因为她想在我身上尝试一下她的研究理论?

    他对我喋喋不休:“报纸一银币一份,两银币两份,三银币就是三份,永远不会多送一份……”

    邮递员愉快地说:“真是可爱的宠物。是不是特殊品种?听说还会看报纸。会不会长很大?”

    珊珊生气地挥舞着手说:“你那个老丈人金美尔将军说,为了他女儿的幸福,他什么无耻的事情都干。就算没有房子,他也会整死我的。你们是国家的护卫者、大元帅、大将军、首长、大领主、军团长,我只是个治病的大夫!他说,他有我研究灵魂医学的证据!他会起诉我,以研究禁忌学术的罪名让我被活活烧死。”

    强盗。

    辰光坠落。

    远处暗影浮动,脚步比落叶还要轻巧,没有一丝声息,但那瞒不过我,因为我太熟悉。

    强烈的情绪冲击着我,但是嘴唇一动,一块坚硬的面具覆盖在脸上。我垂下头,见到自己僵直地躺在石台上,穿着漆黑的皮甲。那上面,覆满复杂的符号,代表诅咒的魔法文字。

    “对。太傻了。”老头抱怨着,突然发觉我还站在原地,“你这人怎么回事?听到我说的没有,快走吧。”

    我已经不太听得清他的话了。

    “不是钱的问题。”

    立刻,一大群骑士围成一圈,将我包围。我抽出了我的冰火双刃,他们突然开始打颤,然后绷不住大笑。“匕首。”他们前仰后台,笑成一片,笑得铠甲稀里哗啦乱颤,“在我们这么多人面前用这种小刀……”有人潇洒地抽出自己的长剑,摆在我面前,“小子,这才叫做刀。”

    “哇。”邮递员很惊奇,“听说今天全城的贵妇人都在寻找可爱的小猪,试穿方格衣服。现在服装店最流行的就是方格情调啦!”他望向房间里,一股香味正从厨房飘过来。然后他看见屋里一片狼藉,无数张纸散落在地上,盘子、杯子也是。他吃了一惊:“喔!”

    我最好的朋友已经死了,死在我的手里。

    在人们的眼中我就是凶灵,我不是什么善良的人。我是凶灵!他们不需要我。丈人不喜欢我没有关系,但是就连珊珊,就连我最好的朋友都害我,没什么比这对我的伤害更深!越是这样想,我就越是悲伤。弗勒,你这可恶女人!你在不停地对我施加罪恶,是你给我愤怒,让我堕落,就像一个诅咒。是的,曾经无私的痴爱,如今已经化为赤|裸裸的诅咒。

    我突然想起珊珊的哭叫声:“我无论如何都想试一下!如果只是苦苦等待,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第一次看见她穿黑。

    世上的财富何其多,

    “记住我,影子。这就是爱,你太小了,还不懂得爱。因为爱,所以宁肯被命运奴役。”

    她嘿了一声,反而说:“我帮了你,你都没有感谢我。”

    “珊珊。傻女人。”我哭了,“这个世界上有应该做,和绝对不可以做的事。”不管她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生她的气,即使现在,也不恨,有的只是无尽的悲伤。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三秒钟。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高高拎起,打开了自己的护面甲。“死!”我发出冰冷的声音。他望着我的脸,吓得屎尿齐流。我将死亡的气息喷在他脸上:“我诅咒你,你的每一分钱都将烫伤你的手,直到死去,痛苦都伴随着你。”

    “幸福,”我将头探入车窗,笑了笑,所有的人都惊叫起来。我说:“到阴间去研究屁|眼儿吧。”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一切,原来你不喜欢。不过没关系。因为这是你第一次为我哭了。”

    我的面容破碎,灵魂的碎块就像是眼泪滑落。

    我轻蔑地望着恐惧中后退的骑士们,傲然跃起。城墙上方吹来的风托着我,让我跃得异常高远。是的,我可以跃得和鹰一样高,忘却灵魂的重量,随风而去。

    为首的骑士目露凶光,举起武器,高声喊道:“醒悟吧!”

    我气呼呼离开了弗勒的家。难道她以为我不会揍她么?即使她犯了错……唔,我还真是下不了手揍她,这一点她倒是很清楚。我真正生气的是,曾几何时,她变得这么伟大了。《仙都日报》也是,娜娜的专版,现在上面都是珊珊·弗勒。这个可恶的女人!我牙根痒痒,她甚至抢走了原本应该属于娜娜的荣誉。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我瞬间从原地消失。照明弹落在地上爆炸,缠着铁钩的绳套接踵而至,从四面八方贴着地面袭来。天空中,回旋的飞刀发出咻咻声,密集如飞蝗。

    路边有块大石,我大踏步走过去,坐在上面,仰望星空。

    “就是一般的猪而已。我正做饭,对不起,东西要烤糊了……”珊珊尴尬地笑着用身体挡羞门,送走了邮递员。

    说起来,为什么幽灵可以看见人?人却看不见幽灵呢?只是想让人在死后后悔么?创世神真是很坏。

    “不,她不傻。”我昂起头,“没有人可以说她傻。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但是我不想死!”珊珊说,“你能保护我么?在这个国家,有人可以真正关心我一下么!拜托,我只是个小女子!自从你六岁沾上麻烦的小娜娜,沾上吉恩,沾上精灵文联主席,沾上劳瑞娜,还有许许多多我大概都不知道的花边女人,我就没有过上一天开心的日子!你有为我着想过么?”

    卖报纸的用手来按报纸,因为他看见报纸在不停翻页。真讨厌,他还用一块石头来压住。我拿开石头,翻报纸,他一定要重新压住。然后他迷茫地凝视着空气,狂怒中,我拿起石头,打在他头上。他倒了下去,指着我大喊:“啊,啊,杀死教皇的恶灵!”

    当视野逐渐清晰,我见到纯黑的裙摆曳地,生与死都无法化开的颜色,融入那片死寂的无颜的夜。她是黑暗,黑暗也是她。珊珊静静地坐在窗前,任凭银色的月光洒满全身。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睁大了眼睛望着我。因为我的刀已经刺进了她的肚子,血从她的嘴里流出来。

    立刻,鬣狗狂吠,血色士兵蜂拥而至,奥法之眼发出白色的光,从高塔上照过来,聚焦在我身上,灼烧我,让我浑身冒烟。奥法飞弹从法师手中暴风骤雨般袭来,打在我的身上,让我的灵魂更加支离破碎。

    “还不快出来。”他说,“不是吓唬您。这里住着很多麻风病人,会传染的,武艺再高也没有用。”

    放眼四周,旗杆、长剑和铠甲的碎块布满了地面。珊珊或许错了,或许踏上不归路。即使她如此想保留这栋祖屋,也无法阻止被烧成平地的命运。

    我在干什么?我也不知道。

    “告密者。”我最痛恨告密者!惩戒教派一定非常喜欢这个秘密,愿意给他很多钱,因为这个秘密足以扳倒珊珊的提名,改成玛尔兰。

    “是的。”她说,“我无论如何都想试一下!”她声嘶力竭,“如果只是苦苦等待,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她扭过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双刀出现在我的手中,我的刀,叫冰火双刃。

    天空的星星真美,很多年前,我和珊珊一起趴在曼德拉庄园外的树丛里,算计曼德拉主教的宝刀。那个时候,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珊珊就像是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被宇宙里的黑暗吸引。

    他们是什么人?是什么人都无所谓,因为痛苦翻检我的每一丝灵魂,痛得我无法思考。无数的声音都仿佛在对我耳语,但是说什么我完全不懂。檀香的浓烈气味让我想要呕吐,我在痛苦中挣扎,只想拼命叫喊……

    而我,我不要你为了我做这些!我不稀罕!

    我将那些声音抛于脑后。娜娜,到了这个时候,只有你是我灵魂尚存的意义,只有你是我的羁绊。到了真正绝望的时候,我知道我是真的爱你。我不是爱你的钱,你的权力,我是真的爱你啊!

    丑陋的术士们像狗一样躬身后退,珊珊出现在拐角一侧,屹立在猥琐的人群当中。

    她惊呆了。

    幸福的小子,直到有一天你也有这种经历,你才会知道,每一朵飘过你头项的怪云,都是混浊的灵魂,对命运愤怒与忧伤的颜色。

    她闭上眼,咳了一口血,开始轻轻地哼一首曲子。

    新的一天,《仙都日报》送来了,上面印着珊珊·弗勒和她的小猪。

    我站在检察官的马头前,马望着我,不停惊嘶,恐惧中兜转,后退,检察官勒也勒不住。

    我卡迪南是刺客与刺客之子,刺客之王将我养大。没有人可以夺走我的骄傲,死亡也不能!

    漆黑的大厅里,我醒来了。身体异常沉重,除此之外毫无知觉。我是生?是死?我已经麻木了,是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我还存在于世上。我在懵懂中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是坐着而非躺着。难道我被人埋葬了么?又好像不是的。知觉从未如此麻木,但是力量却在缓缓凝聚。

    我发出疯狂的大笑:“自以为可以掌握别人命运的检察官啊,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面具摘不下来。

    她说的真的是试验禁忌学术的机会么?难道就不会是别的?

    我卡迪南刺客与刺客之子,是刺客之王!

    我戴上那铁面具,一字一字地说:“杀了你们!”

    伟大的圣天使啊,请你告诉我,命运,命运究竟是什么?谁能告诉我。

    这个想法就像是一把拔不出来的生满倒刺的刀子,深深地刺入我的躯壳;让我恐惧至极,因为我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那答案。我将伴随着后悔和迷茫,直到末日。我该到何处去挣扎?去寻找答案?

    我急匆匆前往报摊。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辛格莱斯幽灵不知道怎么样了。

    “娜娜!”窗口近了,我望见玻璃窗反射出破碎的影子,嘶声叫喊:“醒过来,看看我,娜娜!”

    辛格莱斯幽灵果然还在那里。直愣愣地望着报亭的顶子。而卖报纸的在那里流鼻涕。“感冒了。脊背发凉。”他对来买报纸的人说。

    “哈!”我明白了,“你妒忌。”

    这样的防御体系,没有灵魂可以潜入。即使是我,也不能。只需要三秒钟,他们就能把我撕成碎片。

    “放过他们。”她居然还护着他们,颤声说,“他们是无辜的。是我要他们这样做。”

    我在荒野里狂奔,对抗邪恶留给那些有志之士去做吧,能否复活已不再重要。我的愿望仅仅是见到你,娜娜。

    我捂住马匹的眼睛:“再见。”马匹受惊一起狂嘶,我牵着马缰,电光石火之间,带着马车直接冲进河道里。水花四溅,所有的人都穿着华贵的大礼服在河道里游弋。从马车里浮起的鲜花,漂满了水面。

    骑土们狼狈地跟在他身后,骑兵队长口干舌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对我结结巴巴地说:“你不要想跑……”

    “娜娜!”我痛苦地高声呼喊,迎着潮水一般的人群,直冲过去。长枪顶端的钩子刺入我的魂魄,带着圣光之力在我的体内搅动。我不顾一切地挣扎,为此撕裂了自己的肩头。飞弹穿透我的身体,但是我不觉得疼。我不顾一切向着娜娜的窗口飞奔,然后我奋力一跃,奥法之眼的重重壁垒都伴随着守卫者的惊讶,在我的脚下安静下来。

    “什么?就为了一栋荒郊野地的烂房子?”我简直难以置信,我们是二十年的朋友呀!

    “弗勒!”我突然停下来,很郑重地警告她,“停止禁忌医学的研究。不要跟任何术士打交道。否则我不会原谅你。”

    “救命!”他们叫喊着,狼狈不堪地在水里扑腾。

    她耸耸肩,没有太大反应:“有创意。”

    我痛苦地扭过了头:“吉恩,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

    “感谢?我疯了才会谢谢杀我的人!”我对她大喊大叫。

    小孩子指着头顶说:“看,有朵奇怪的云。”

    我凝望自己的手,布满了诅咒之语的手套。我下意识地想要把手套摘除,看看自己的手,但是却无论如何也扯不下来。我仔细地看,这只手套,竟然是被丝线牢牢与手掌缝合在一起的。我呼吸急促,月光中,我的身影高大,英挺。身影在地上拖长了,变得有些可怖。

    但是我的身影戛然而止。

    “我没说给你她的钱!但是她的钱就是我的钱!”我一再强调,这是法律!有我一半!我们已经在教会登记了!

    仙都芮拉的教皇,人民的精神领袖,绝不可以是个精神被腐蚀的恶魔信徒!而守护仙都,是我的职责。这份责任大得让我任何时候都不敢有丝毫松懈,决不给恶魔任何可乘之机。

    灵魂飘荡在宝珠里,就像是回到了家园。多么安心、舒适,比死亡更加深沉,就像是回到了出生前的时刻。从雾中传来摇篮曲的轻哼声,是珊珊?我渐渐沉湎在哀伤之中,失去了知觉。

    我质问她:“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的对不对?”

    “不会。”珊珊说,“永远只有这么大。”

    我亲爱的你要学会松开手呀,

    我凝望着她,黑色和她空前和谐,宛如画卷,真的好美。但是随即,我想起了我的梦魇,那些邪恶的仪式。珊珊,她什么时候学会了黑暗的法术?我又惊讶,又不安。她不应该会!

    黑暗中,不断响起咒语的咏念声,不断有火舌闪过。我惊恐地醒来,但又仿佛置身梦魇。密如针山的烛光围绕着我,从没见过的魔法生物游离于眼前,成群的面孔扭曲的人围在烛火后;痛苦随着声音煎熬着我,但是无所谓,反正也不能更加痛苦了。我的灵魂已破碎,但是一股可怕的黑暗力量试图将我拼起,跟许许多多的血肉拼成一团。他们并不在乎我变成什么样,原先什么样,今后什么样,他们只是要用烙铁一样的法力融化我的灵魂,一片灵魂对上一块碎肉,在伤口上用力倾轧,将我再度拼合。

    “辛格莱斯!”我喊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失败了。”

    他狒狒一样举着前爪,目光呆滞地站在报亭的阴影里。这是他么?他的手碎了。肩膀连同整个上半身都拖着破碎的光。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好好的人在水里泡烂了。但是我知道是他,只有他会呆在这里等我。

    我站在她身后一刻也不让她安宁:“恶魔!丢人的朋友!冷血动物!蝙蝠粪!银叶草!”

    因为我破坏了惩戒教派的好事,所以他们在这里等着干掉我么?

    我迟疑了,刀子高高停留在空中。她还是很善良,一如既往的善良。珊珊,我最好的朋友,为什么你要触犯禁忌;我卡迪南,又为什么是刺客与刺客之子?我的骄傲呢?我将永远不会再为自己骄傲了。

    “对,你了不起的未婚妻娜娜的钱。你这个吃软饭的!”

    “不。”我打断了她,摇了摇头。谁知道我是不是在做傻事。

    “禁锢亡灵!禁锢亡灵!禁锢亡灵!”无数个这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圣光结成层层叠叠的牢狱,但是无法困住我,因我向着她的窗口高高跃起,比梦想还快,仿佛拥有天使之翼。

    我骂累了,在她身后喘气。她专心致志烤猪,烤金黄,还用手指戳戳:“脆皮乳猪……”

    突然间,刀光爆闪。冰与火凝成的双色霹雳在人与人之间穿梭,让他们一起惊呼。铠甲带着衬衣碎成规则的一块一块,从他们身上脱落。骑士们穿着内裤赤条条端坐在马背上,有人还在惊惶失措地尖叫。

    “先杀了我吧。”珊珊的声音传来。

    “听好。”丈人说,“你们是我最看好的年轻人啦,小乌瑟尔,高登王子,卡瓦菲斯少爷,你们都来自高贵的家族,都很有机会。机会之好前所未有,我已经安排了一切,那个死小子绝对没有可能复活!你们趁机去安慰娜娜。圣光赐予你们勇气,让事情发生吧!”

    “你讲讲道理好不好?”她问,“最初是我杀你的么?是你自己很英勇地冲出去逞能。哼,英雄!你很勇敢啊!我跟你的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就是因为你,我才会被你的老丈人要挟。如果我不干,他们就要烧了弗勒庄园,盖个游乐场。”

    我很生气:“珊珊,我曾经深深骄傲,我们都是英雄的后代,我们的父母都是真正的英雄,比那些拥有雕像的人更伟大!你的父母弗勒夫妇曾是国王密使,他们为正义而死!而你呢?你出卖朋友,为了风光和自身的安危宁愿当个傀儡!我简直难以置信,你为了一栋房子就能害我!”

    外面是茂密的丑恶树林。什么树会这么难看?我渐渐看清了,是一些枯萎的无花果树。那种离谱的树木这么多年无人打理,枯死也是正常。我回过头,一个破败的宅院,确实很大,也很荒凉。

    我用力拉扯着自己身上的皮甲,扯不动!一个恐惧的答案使我陷入疯狂,这些东西,都缝在我的身体上。刀,我需要一把刀!

    “啊!”四个人连同马车夫一起尖叫,有人还记得说:“粗俗!大胆!无礼!”

    他看看四下无人,对我说:“您知道,教会拒绝照顾他们,是因为那些人全身都烂了,恶魔早就看上他们了!就是僵尸也没有他们可怖。为了保命他们都开始研究邪术,甚至为了减缓痛苦而祈求魔鬼的帮助。他们当中很多人拥有可怕的异能。听说我,这不是军情局该管的,是血色十字军的事。我说的是血色十字军!您不想惹麻烦就快走吧。真是的,谁让珊珊小姐非得做这种傻事。”

    窗子开了,颧骨高耸的大十字军战士达索汗出现在窗口,目光如烈焰闪现。他身后的椅子上,坐着的不是娜娜,是脑袋上裹着纱布的玛尔兰。

    我凝望着娜娜的房间,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向着入口飞奔。

    丈人不会给我任何交谈的机会,不会让我跟国王陛下谈,也不让任何人跟我谈。他大概已经严阵以待,等着我自投罗网。而我必须去找娜娜,她是我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长期饭票,我不愿意连她的面都见不到就灭绝于这个残酷的世界。不管发生什么,我不能离开她。

    没有神的保佑,只凭着梦想的力量,我像雄鹰一样飞翔,像乘着晚风的鸟儿,带着爱的回忆重返她的身旁。

    “麻风?”我愕然回身,看着黑漆漆的门,声音带着嗡嗡声冲破面甲,变得异常沉闷。

    这就是珊珊无论如何也要保留祖屋的原因,即使跟丈人做了黑手交易,背叛朋友,也要保留祖屋的原因,因为她把这里改造成了秘密的隔离病院。

    他们逼近了,包围我。

    “别问。”她淡淡地说。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破碎的手。我的形体也开始破碎了。我似乎越来越邪恶,但难道不是我拯救了这个国家么?为什么我的灵魂会破碎?我一心想做个好人啊!是的,我不再是那个只能拿起一块钱的幽灵了。我杀过数以百计的人,害死教皇,害死小猪,虐待牧师,搅乱世界,都是我的错。

    他拨马便走,抖手打出一颗信号弹,恶狠狠瞪了我一眼:“你等着!”

    摇曳的烛火照亮了碎肉拼凑的脸,被白色的尸体缝合线紧密地缝起。没有皮肤,没有眼皮,裸|露的牙床上没有嘴唇,也没有血流出来。

    一步,两步,三步。屈辱和绝望接踵而来,比夺走我生命的利剑更加彻底地羞辱了我。

    “别说。”我淡淡地回答。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只有这个法子可以固定你破碎的灵魂,否则你就会永远破灭。”她居然还流泪了,表情竟是如此忧伤。她毅然对我说,“要是你不满意,就杀了我好了。”

    “要你管。我们没什么好说的啦!”她居然这么回答。

    我垂下刀,穿过她的身边,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去。踏上台阶的时候,声音在我的身后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术士们的哭声。哭声在走廊里回荡,渐渐变成一种神秘的吟唱。巫术,他们要救她么?就像对我施加的诅咒一样。救?还是彻底堕落?巫毒教,一个原本不应该出现的存在。

    “危险?”我苦笑。

    我呆呆地转过身,缓缓离去。

    “等等。”她终于有所反应,好奇地问,“为什么银叶草也不好?”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怒气冲冲,转身离开,“我们之间用我的命扯平了。再见!”

    一队骑兵正举着火把在路上赶来,神圣检察院的旗帜飘摆,长枪林立。一百多号人,火把连成蜿蜒的一线,气势汹汹。

    我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砸烂桌子。一对刀子从桌上的匣子里掉出来,是我的宝刀,尸体上被偷的宝刀,怎么会在这里?

    随即我陷入沉默。辛格莱斯已经失忆了,事情越来越糟,已经不会更糟。一再出错,出错。邪恶的影响力使得事情更加恶劣,我还拥有多少时间?我会失去记忆,变得和辛格莱斯一样癫狂,破碎,妈妈都不认得。

    一些驼背的人脸上缠满纱布,穿着黑色的麻布裁剪的简陋袍子,在烛火摇曳的走廊拐角瑟缩成一团,用惊惧的眼神看着我走出来。术士,是恶魔的信徒,黑暗的寄生虫!粗重的喘息声传到我自己的耳中,都觉得无比厌恶。

    他们正义得让我恶心。

    丈人的马车里坐着三个衣冠楚楚的青年,强壮,英俊,富有,穿着一个褶子都没有的礼服,戴着大个的宝石戒指,手里拿着三束不同颜色的花。

    火一样的泪水从我眼中滑落,落在地上,燃烧着。我用力抽出刀,漠然面对她,从灵魂深处感到冰冷。

    “那并不一定背离圣光之道。”她一惊,在树丛的阴影里大叫,“你要干什么?现实一点儿!”

    她直言不讳:“对,我妒忌。每次一出事,就来找我给你治伤。治好了就走了,继续追那些打伤你的女孩,对我连个谢字都没有!我帮过你很多次,你帮过我吗?你向来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谁在那儿,”突然有人问。

    冲到我面前的骑士瞬间停住,因为脚底打滑而跌倒。“啊!”他尖叫,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

    你们猜我找到了什么?一张地契,是她家的祖屋,曾经抵押出去作为她童年的生活费用,现在又在她的名下,盖着丈人所拥有的金美尔家族财产转让的印章。珊珊戴上手套走向烤炉,对我的辱骂置若罔闻。一只小猪被穿在木桩上,前进后出,肚子里塞满填充料。珊珊拿起刷子一边在上面刷蜂蜜,一边翻转猪身。

    她吃力地喘息,软倒在术士们怀中。

    我发出一声尖叫。

    我开始猛翻报纸,娜娜的消息,娜娜的消息。以前它只会出现在头版头条上,现在拜可恶的弗勒小姐所赐,我需要一页一页寻找。

    我们终于吵起来。

    我扭过头,不愿意再看她一眼。难道她不明白?我宁可灵魂为爱而破碎,也不要变成现在这副受诅咒的样子!珊珊·弗勒!就让我来为你所犯下的错误善后吧!我高高扬起了刀,术士们的视线随着刀光起伏,恐惧到无法呼吸。因我是邪恶的,他们很清楚我拥有的力量,因为是他们造就了我。

    你们能相信吗?她刚给这头猪起过名字叫塞豆罗,报纸还放在桌子上,珊珊·弗勒和她的爱猪塞豆罗,全城的贵妇都在考虑购买宠物猪,她那只塞豆罗已经在烤炉里旋转了。

    他一声惨叫,吓得昏死过去。我将他破抹布一样丢在路边,最后看了一眼这座黑漆漆的庭院,沿着大路踏步离去。

    “一个刺客,你是情报局的吗?快走。”他说,“这里危险。”

    我没空琢磨,用刀尖沿着铁面具的边缘挑开那些线头,用力一揭。

    但那决不会是在今天。这也是我唯一能替她做的。就让一天的恩惠,偿还爱恨纠葛。

    我居然拿起一块石头打破了一个人的头。我也堕落了么?愤怒,怨恨,都是恶魔的催化剂。

    即使败了也不可耻,

    这就是弗勒家的老宅么?

    就像是一个梦想被另一个梦想征服。〗

    原来是这样。

    冰冷的夜风吹来,门轴吱吱作响。我推开破落的大门,站在破落的庭院里。风穿过铠甲的缝隙,我知道过了今天,以后我都不会再觉得冷。

    “我的朋友珊珊·弗勒,死了。”我迟缓地说着,落入耳中,如同呓语,“死在我手里,死在心地还善良的时候。”

    “多亏你没有过去!”那个纤细的黑影子又出现在树影里,欣喜地对我说,“你的选择是明智的。那些人是恶魔。”她厌恶地瞅了那些人一眼,“恶魔也没有血色十字军对待死者那么不讲道理。你只要一靠近,就死定了。听我说,求助于黑暗女士吧,幽暗王国的女王会帮助你,她有办法让你的灵魂永远地存在下去。虽然幽暗王国和仙都芮拉相互仇视,但是……”

    我的手一挥,刀光快到看不清。他的马缰绳和肚带都断了。他还以为我要割断他喉咙,拼命大叫。马跑了几步,他从马上栽下来,不顾一切裸奔而去。

    “嘿!”她说,“那是很大的房子!是我的家!有祖屋我才算是个没落贵族,没有祖屋我连没落贵族也不是!”

    三个人都对天发誓:“我会给娜娜小姐幸福的!”